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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洛阳雪-锦帽雕弓穿羽箭,玉峤金峦紫微宫2 ...


  •   河阳城,王世充与孟善谊、柳燮二人下得城墙,进入治所,一道喝了些鱼粥,数个小菜,腊肉,咸鱼,笋干,冬菜,雪里红,醋萝卜。世充饭毕,问道:“河阳城监押人犯之狱在何处?”孟柳二人相视一眼,道:“王将军欲作何往?”王世充道:“世充是罪人,自当入狱中,待圣上,吾王发落!”孟一听不是即回洛阳,暗自摇头,道:“那好,狱离此处不远,我等就导引将军一道去吧。”

      世充说道:“两位大人先出,稍稍等我一会,我且进去更衣。”说罢,扭身便进房去了,孟柳二人走出至门口,闲扯几句,待得一会,世充自后而至,说道:“两位大人,就请将世充押至狱中罢。”孟柳二人回头,吃了一惊,只见世充穿戴,头上只戴一纶巾,身上白布袍,尤带泥渍血迹,足下麻练鞋。柳燮说道:“王大人,何至于此?”

      世充说道:“世充之绣袍,锦帽,印信,禄俸,无一不是圣上所赐,今日罪重,百死莫赎,若有破了,烂了,朝廷又需多费,世充罪人,焉敢再耗朝廷之费!”

      这时随从简少,世充只有田奕等数人跟随,十几个人三绕四弯,来到河阳狱,牢头县吏两个相迎,但见狱室皆空,并无犯人,世充问道:“为何没了犯人?”柳道:“我等自怀州过河阳桥时,孟通守大人见有数十个人仍关押在内,唤来县吏,阅明案情,夜审人犯,里面有通奸的,偷窃的,闲来无事,便趁夜来审,将那罪特轻的杖责一番,放了,奸猾罪重的留了两个,预在次日将那两个奸猾的斩了祭军旗,剩下的便让他们到军前效力。却有一个罪犯,生死不去,本来罪不至死,孟公愤怒,次日誓师,就于黄河边,三个一齐斩了祭旗,念了祝文。”

      王世充道:“是何缘由不去?所犯何事?有求生之道,在军前纵九死一生,也比当即死了好啊。”叹道:“留有用之身,为国效力多好!非但可免罪责,或还能立功受赏。”

      柳燮说道:“我等也不明白!许是痴傻了吧。”

      孟善谊对牢头道:“找一间上好的牢房!”那个牢头道:“前几日都一一打扫过,臭虫跳蚤较少,况且这牢房都一般,并无甚好坏,东头的暗些,西头的明些。”牢头心想,这牢房还当住家不成?有什么好不好。

      柳燮说道:“王大人要在此暂住,找一间宽敞明亮的!”

      世充道:“还须枷锁,系于颈上。”

      牢头听到是大人要入狱中,迟疑不敢自决,说道:“那还是请大人自看吧,要进哪间,属下也不敢擅定。”因请诸人一道走去,但看各是潮湿阴冷,有的还有积水,柳等不由皱眉头,牢头一边介绍,说罪轻的便在哪里,罪重死刑的又住哪里,走到一处,世充道:“就这间了。”众人驻足,见这一间,比之积水的要好些,比之干爽的有不足。

      只见壁上潮湿,白久了的一道霉,上有几处暗紫血迹,土霉腥味,却写了几行字,“无发无天,无酒有肉,不冤不喊,不疼不叫。僧静澄作”。柳燮说道:“这原来住了一个僧人,也是犯了色戒,事主原来河阳一朱姓富户,一日大雷雨天,雷电劈了数个家人,通体焦黑,以为是犯了神鬼之怒,朱家请数个风水先生,阴阳道士,驱邪镇妖,又特请这寺中僧人来做个法事,未料到远近无人,寺庙荒芜,待让一仆人去请,本意为白马寺,或至洛阳城中佛寺,这仆人觉兵荒马乱,不愿远行,又碰上瓦岗军来往争战,那人如何敢来?正巧碰上这僧人自说是五台山下来的,主人也深好佛法,与这僧人讲佛法经文,考究之下,甚觉满意。未想此僧人佛法是精通,风月也擅长,家中有妇女,久旷无聊,与之勾搭上。”

      世充进去,道:“将那枷锁来。”枷锁不在此处,专有库房,牢头忙与县吏去搬弄了。

      “后来事露,被主人擒捉了,捆成个棕子,待要私自处置,因这僧人行迹甚广,平日超度死人,或能医药施为,若是私刑毙了,又怕有旁人闲话来报官,则必认为是富户有擅自伤人之实,毕竟刑杀之事,大臣都不敢独专,何况只是一普通人家,因此就至县里,拘押在牢,又使用钱要置这僧人于死地,那县吏平素里与那富户不对付,收了钱财,嘴头上答应好,也只是推托了事,只是那勾引有罪,伤风败俗,责打一顿,拘压几天,若是那富户真有心,则须不断使钱,这僧人也必在这里生病或屈死,后来那富户也懒了,”说到此时,柳笑了一笑,说道:“毕竟谁都不傻,这些富户,再有钱,也不可能使动朝廷公人,又不是父母不共戴天之仇,掘坟欺祖之恨,只是不知,家中那女如何了,私下处置,便是含愧跳井,碰上行军至此,孟善公也是好佛之人,阅历囚犯,看有无可用之辈,小罪饶了,大罪看其情可恕否,若肯军前效死,则免其罪,若是那推托奸诈的,则一并砍了。”

      孟说道:“这僧人,倒不是那种招摇撞骗的假货!我考其经义,《金刚经》《无量寿经》等,大乘小乘,都能说道。”

      柳说道:“那僧人,僧袍已破烂不堪,头上也生出一些毛发,命授衣,就着了一件青布小褂,整衣面见,那僧人又说善经文,孟公也是好佛之人,随意问起金刚经,梵网经等,讲佛理释义,居然是对答如流,我等皆知读书,儒道经典,佛家之经,能记忆已非常人,从中领悟布道,更兼要有天赋,此非下数年苦功不成,并非那些只敲木鱼,念个佛号,村落间化缘度日,得过且过的乞食僧人可比,问是谁的弟子,说是那五台山高僧智广方丈的弟子,孟大人说原来是熟人,早年与智广禅师相识,这一拉近,更是亲切。又自说能知风水,善避祸福,我当时便道:‘你既然知此,如何不能免牢狱之灾?’那僧人倒是脸不变色,说:‘命运所在,凡人历劫难,佛祖亦曾历大劫大难,方能成佛,更何况凡人,真心所向,必转危为安,又说道,他曾算到,自身将历有火劫,水劫,情劫,盗劫,杀劫,在此河阳历情劫一关,但在河阳必遇得有大福德之人,救他出这次劫难,’说的孟大人半信半疑,这个心思就动了,此次大战,让他做了一随从,为摭人耳目,让其穿戴上巾褐,并让他说各人福德,说若是有验,前罪便了,并当保奏脱罪,待事定后,再请去长安寺院做个主持。此次出征时,许多将士私下相问,那僧人说“行在死人之中,”或说“在劫难逃。”孟大人问祸福,僧人说无忧。此日洛水,果然如此,只是纷乱之中,这僧人也不知何处去了,恐是在凡间历劫,不知他下一个是何劫。”

      孟点头道:“我也奇怪,这僧人会看相之术,也是不差。”

      对王世充道:“本来这等奇人,于王大人也当有用处。”

      王世充沉吟半晌,说道:“天生人物,聪明伶俐,读经悟道,无所不可,若这僧人专心事佛,亦当为一代高僧。若说是相面,世充以为,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若有祸患 ,世充不刻意避之。”

      这时牢头与县吏两个拿枷锁等过来,一头一脚都有,旁边一个小牢子又拿了个苇席,牢头踌躇说道:“大人,”眼看向柳孟王几位,平日里给犯人上枷,身份低贼,作牛马生拖硬拿都可,而世充显然是大人物,其类似品级官员,这牢头一辈子见几面都难,都未曾见过,虽说人家自称罪人,可回头一出来,照旧是朝廷高官,自己万万得罪不起,想让手下两个小牢子做事,更怕失恭敬,还只能亲自,战战兢兢,便有意迟疑,将此事让大人们定夺。

      世充察颜观色,不为难牢头诸人,道:“无需多虑,就进来与我套上吧。”孟善谊道:“那脚上的便别上了,王大人腿寒不便。”孟倒是为世充着想,本来是作姿态,又不会跑,还不如做个人情,体谅一下。

      牢头依言亲将枷锁与世充套上,着小牢子将苇席铺于地上,孟善谊扶世充坐在席上,世充双手被束,脖颈左右转动一下,叹道:“有形之枷,无形之狱,无论何人,吾等身为将领,杀人无数,百年后去了冥界,也当入刀山地狱。”

      王世充又道:”那个僧人,也当象世充坐牢一样,找个名山古刹,每日里合掌礼佛,如何也熬不得清苦,犯这诸般戒律?”世充因手掌被拘,想到合掌一词。

      孟说道:“人食五谷,难脱俗气,终有七情六欲,前日里,与这僧夜讲说佛经,这僧人端的好口才,也是舌灿莲花,高大魁梧,颇有男子气概,要不然也不至于勾人家女子。我又随军任用,以解闲闷,再须讲些佛理,我问起他如何被色迷了心性,那僧道是前生缘,遇女是缘,遇孟是缘,坐牢为劫,随军是劫,唉,世间凡人,终难过情一字。”柳燮道:“世间俗人,有几个能忍得了这清规戒律。眼耳口鼻舌,喜怒哀惧爱恶欲,口腹之累,枕席之欢,若非圣贤,有几人能拒?”

      王世充笑道:“精壮男子,血肉之躯,躁动时期,的确难以压抑的住?乱动便生许多事端,可惜,既然留恋尘世间,做什么僧人?男儿当自强,矢志砺节,读书习武,用心报国多好。”

      柳燮见世充又谈报国,察看其面貌形状,思其一举一动,见其悲恸与欢笑能转换自如,忽然起一个念头:“历来大奸大伪之人,必先作忠良之状。”眼前的这位世充,越来越觉其虚伪,心微生厌恶,这一生厌恶,便觉得自家谈兴减半,心里便有些不耐,本是为了同僚相通,声讯相询,看下一步如何,只见得世充一系列做作,更换弊衣,进入监牢。柳燮在想:自己在外陪着,他坐于地上安逸,我站着腰痛,若一直陪着,到底谁才是犯人?便朝孟使个眼色,道:“外面还有些事,我与孟大人,就先行告退,若洛阳定有来人,也好接待!王公暂于此处,爱苦了。”
      王世充说道:“不苦不苦,今时此牢中,吾心才得安!想起那些死难的将士,再也不能归来,眼前区区桎梏之苦,又算得了什么。”

      孟吩咐牢头等小心照看,便向世充告退,走出牢门之际,回看王世充也将手下人一一遣走,就着枷锁,坐于苫席上,闭目假寐。

      孟见左右无人,对柳道:“世充忠君报国,必死难洛阳,此志可嘉,然而彼时玉石俱焚,我等当如何?”柳燮看着孟善谊,脸现奇怪表情,知此时孟对守洛阳前徐悲观,徐徐说道:“大人,我俩共事多年,当坦诚相对,我有肺腑之言,你我皆曾读书明理,可知世乱之兆,起于何时?圣上若是英主,怎么可能让天下溃烂于斯,现今盗匪遍地,如火炽水汹,非有数载不能平息,待彼时,百姓死伤过半,又当白骨盈野,千里无人烟。”想到将来惨状,啧啧摇头,又道:“王世充真可谓节烈忠义,天下无双,奈天命何?忠心耿耿,不死不休。若守洛阳,外无援救,异日洛阳粮尽,掘地食虫蚁鼠雀皆尽,次将及居民自戮,人间地狱,我等……”虽未说下句,孟已知其意,叹息道:“圣上贪恋江东不归,奈何?我父在圣上身边,我每思之忧之。”

      孟又说道:“李密是何许人?”柳说道:“不知其何许人,出身柱国之后,看其善待本朝官属,其胸怀博大,已是有帝王气象!此次洛水,我等已无回天之力,诸多宿将,战前群情激昂,都视之为中原最后一战,却是败了。可见,国运也有定数。”
      柳看了看孟,正在犹豫,说道:“我等就是过去,官只升不减。”孟笑道:“李密才是魏公,手下都是长史司马之类。”柳说道:“孟公,勿要以官小而轻看,李密此次过后,必将为王,我等若去晚了,位置便让人占了,看着昔日之下属,官职低于我等的,反立于我上,能不尴尬?”孟道:“我再想想,”

      柳燮知其心动,说道:“河阳之地,北可入太行,西可走王屋,东可走黎阳,虽然无险可守,正是进退之地。我等河内府兵在手,哪里都是将官。至于令尊大人,我有些计较,不知当讲不当讲?”孟说道:“若是世间得两全,那就感谢柳大人了。”柳说道:“一,我等唤些心腹,假作商议,将手下不听话之将官控制,再速派人与李密献降,纵使洛阳知道,我等亦可断河桥,其无奈我何,而孟大人也作出胁迫的样子,我等后面放出风声,说孟大人是被手下反叛,这样令尊可无恙。”孟心中有些狐疑,自己与柳表面相交尚可,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是到时人家真用刀挟迫,事情不可控,想来再拉熟人,说道:“不知道独孤武都如何?是否要告知一起进退?”柳说道:“独孤昨天也是血战归来,一身伤重,正卧床不起,我等做何决定,他定难抗拒。”

      柳又说道:“孟大人,我等既然有此意,何不连世充也一道擒住?献与李密?”孟摇头说道:“此事太急,河阳城内世充有兵两千余,或能反啮,投鼠忌器。”

      求德正正在洛阳城墙上远眺,天野苍茫,邙山如蟒,蜿延而东,想那黄河如练,夫子立于河上曰:“逝者如斯乎!”求德正来自扶风郿县,家乡离五丈原不远,五丈原的出名,是在三国时,武侯诸葛亮于此与司马懿对恃百日,累病而亡。当地还流传着诸葛的故事,父老们还在挪移死诸葛走活仲达。时至今日,求德正却改了幼时的想法,毕竟谁赢了谁活着才重要。求于大业十五年跟随鹰击郎将傅枢入宫为侍卫,隶属左屯卫,隋帝龙舟下江东,求因故未能随去,非福非祸,因留下来的人少,众兄弟都升级当官,求如今在左屯卫也当了一个小军官。

      洛阳城来往出城入城之人,行色匆匆,大都绷紧着脸,或失神丧气,求德正不由叹道:“气色殊有不佳。”多年前有一个老道人曾教过他望云气的粗略法门,可望云气,晓天下大势,可观人面,知斯人忧喜,求德正时不时的加以验征,将官,仕女,走卒,贩夫,更有入城的樵夫,出城的葬伍。

      尤记得那个上午,正月初九,好大一个艳阳天,旌旗招展,人欢马嘶,驻城中的左右翊卫,左右骁卫等军也发兵助战,此战之重,越王连家底都给掏出了。求尤记得,出征之际,洛阳父老,送子弟出征,一家人围着一个,有哭有笑,依依不舍,有一位左武卫的将领,身边却一群女子洒泪相送,其中一彩衣女子,姿容尤为出众,容光艳丽,引得众军聚观。求德正不在出征之列,也于城墙上远远看着,暗暗祝福,本来是想,我军人数之众多,投鞭断流也不过如此,为何李贼竟是如此枭獍。

      前日上元节,飞檄来往,道是正与贼决战,求德正独自望云,心忧成败,随着隋帝入洛阳,就此享繁华多好,隋帝偏偏要走?天下盗起,却仍巡游。事已不可回,又不是自己这等小人物可以改变的。回忆前年,家里还有音书送达,家人为其谋婚事,求颇为兴奋,不知哪位女子将成自己伴侣,与众兄弟说,兄弟们要不远千里一道祝贺。而现今潼关塞断,也断了音信,北雁南飞,无西东之讯,若逆黄河水可至渭河,沿渭河可至家乡,只是孤身难走,只能思恋家不已,每闻西风,也作是家乡的味道。

      回看洛阳,数栋宫殿,紫微门高耸,显皇城之巍崇,近塔一座,知道是元寿寺,望南边,也有数塔影影绰绰,昭成寺等。天下之皇权,至高至大,士民之信仰,或佛或道,水积财汇,都能建造高楼峻阁,东边有一楼高三层,与众不同,据人说是大商贾陶鉴洪所住。求德正咽了口口水,洛阳城生灵如许,自己要为保护他们而战,有个疑问,若是佛有灵,为何不现身救难,免了人世刀兵?

      喜宁门原本是由洛阳殿内省管辖,因形势紧张,门防关键,越王与诸大臣商议,禁内军士也须参加,以防外变,因此,留下来的十二卫兵士,便轮流与原有的城门守卫一道值勤,下面还坐了一个监卫的将军,着人盘查进出人等。每日里清晨,须得三方会齐,城门郎,左监卫或右监卫,左屯卫或是其他,方可开门。而关门之举,只需一方有议,便可关上。毕竟开门以通行人事小,防外兵外贼进入事大,关门错了可以重开,风险不可同时而语,其中道理,众人皆知。先前李密军临城下,各门长闭,只有大臣们商议开何门,出兵与战。

      “那毕竟不是自己份内的事,”求德正叹了一口气,上面有长史,郎将,大将军,那么位高权重的将军,那能轮到我这个卑微的小禆将来说话。“可是总要做点什么吧,”求德正想,此时他的感觉是上了一艘大船,船底有千百个孔,正在下沉,自己想挣扎一把,却又那么无力。但显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悲观,此间哀未落,他人已欢歌,城墙下面的沙玉恒直长,虽然也只是直长,那是皇城里头的监门府里,身份尊贵,左监军将军早晨只来露了一下面,便留他在值守,正坐着与城门直长楚圭拉老乡,讲故事,谈笑风生,言语之中,可能马上升官为校尉,只待尚书省发下诏令,兵部出告身,妥妥的事。那前些天来的人呢,有的迎来送往极是热情,有些则冷冷执行公务,若是带来宫中的指令,今日不开,则城门不开,有些百姓要出城的便问,后来值守的兵士被问烦了,就在城楼上立旗,若是立白旗一杆,则都可进出,若是赤旗一杆,则只供紧要人等出,若是两杆齐立,则不能出。今日赤旗竖立于风中,自然百姓们不来打扰,要出城者另寻他路,这洛阳的城墙,只有洛水北,皇宫旁边的较完整,南边的城墙有许多城墙段还未完全封上,人员荒无,太平时节尚可,一到这乱,丰都市时不时遭抢,匪人进来定目标,夜晚便抢夺劫杀,宝物运弄出去,次日再回来,也无人能指认。不过最大的一次就是孟让进来,数千人夜中明火执仗,当时的守军,兵力不足,只能力保紫微城及周边几个里而已。

      今日只供特殊人等出入,不消说,进来的都是自洛水溃退下来的兵将,昨夜,左骁卫大将军段达亲自到场,将那些归来的兵将,一一安置,求德正与人一道,心里捏一把汗,因为不排除这些夜晚来的兵将,是不是李密伪装的兵马,上春门由另一位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驻守,收扰的败兵就在旁边里住下,不论贫富之家,都开门纳人,想来那个大富商陶鉴洪之家里,也住了不少不速之客吧。

      下面的城门直长楚圭,虽与沙玉恒笑谈,一脸麻子似星点于脸上,心中正为无油水苦恼,南边诸门的各个直长,此时并无寇盗之忧,人自往来,商人手阔,必送些以求进出,那腰囊饱满,自家一直在此,这来往的人,并无甚油水,又大多带刀的大头兵,有怠慢还易被持刀恐吓,想与那南边的直长调个位置,却被上司城门郎说是卫尉寺的大人看中此门,要找心腹人等驻守,直长心想:“我宁愿不做这心腹!”只是这话不能出口,万一忤了他,说不定给个危险的差事,或终身不用,毕竟随便安个罪名,喝酒误事什么的,轻而易举的事。

      沙玉恒并不知晓楚圭如何想法,自已唾沫横飞,说的高兴,一时觉得口渴,招手唤过来一个小兵,讨口水喝,一人捧壶,寻个瓷杯子,倒水满上,沙正待喝,斜眼一看,指道:“那边是怎么回事!”几人看去,却见不远处立有几个女子,悲悲欲泣,其中一个手捧白色银壶,尤为显眼。小兵答道:“回校尉大人,那些女子来了数次,听那为首的说,是要等人回来。”沙道:“哦,等的是什么人?”沙看其穿着,身着缯彩狐裘,识得是好货,沙想道:“正妻多骂妾是狐狸精,狐狸精一词,当是由此而来!”食不可无肉,宿不可无床,隆冬不可无裘,这是沙玉恒给自己的信念,就是孔夫子也有规矩,肉不方正不吃。多年以来,沙心心念念要一好皮,在洛阳终于如愿,裘于等级来讲,极品为貂,上品为狐,其余羊鹿狗猪皮,但能穿上的,便是略有薄产,自己这身上狐裘,比之女子,也不差吧,这可是花了铜钱数斗,在洛阳丰都市买的,平日里,恐磨坏了,多穿棉絮。今日巡城,要穿戴整齐,佛是金妆,人是衣妆,总不成让外边的直长之流比下来。

      仔细观看那些女子,虽脸未施粉黛,身材长挑,姿容俏丽,不似寻常奴仆之粗笨手脚,各有各样,并非一个家族姐妹之类,年齿相近,也不似婶姑关系,诸般下来,沙认定是人家妻妾,想能养起这么多妻妾,定有许多奴仆,必然是有身份人家,洛阳城中,有这等家境者,不过数百家。这时楚圭说道:“我认得她们。”沙道:“你如何认得?是哪家女子?”楚说道:“前日里,左翊卫虎牙郎将费平楠出门,一群女子相送,因脂粉稼艳,引诸人围观,女子们哭啼说要去前线陪着,生死一起,费平楠好生安慰,也是不舍,虎贲郎将杨威劝说军中有女子,于军不利,阻挡下来。临行时,便有两个女子起舞相送,有一黄衣女子,吹了一曲羌笛,一红衣女子,弹拨琵琶。”原在城墙上的求德正也走下来了,说道:“我怪怎么有点眼熟,原来是她们,那日我在城楼上也见了,这妻妾众多,费将军可是豪奢。”求德正羡慕之余,又有些不平,心道:“老子一个婆娘远在千里,他却有这多娇娘,那姿色又不可同日可语。”又暗生另一层想法,这里面的挑一个,恐怕也比我那未过门的婆娘俏丽吧。

      沙玉恒说道:“那能吹能舞的,可能不是妾室,或是蓄养的家伎。”沙玉恒的见识,却是比求要高些,那个小兵道:“费家在洛阳有许多宅产,”,沙玉恒说道:“你如何得知?”楚圭说道:“洛阳城中,好多人知,校尉大人可知,这三卫之所,许多是高官子孙。费将军世家出身,其父费灏,可是虎贲中郎将,朝廷四品,正随驾在江都。”

      沙玉恒道:“哦,”本待将那几个女子叫过来,询问一番,听到是左翊卫虎牙郎将,与自己身份差距大,又有家人在,觉得轻佻不妥,用眼看去,几个女子或垂螓首,或望他处,唯有一女子也与他对视,仿佛要从他眼中找出人来。

      沙玉恒定了一下神,转头说道:“也是可怜,这出外的将军,今日不回来的,十有八九再也回不来了。”

      楚圭说道:“清早这城门边,也曾有许多百姓家的老者老妇来问道其子孙消息,我都劝回了,只是这几个女子,尤其那个,”说着指着那个与沙对视的女子,道:“那个绿衣女郎,一直在说,‘我不走,说好的在城门口,就是在城门口。’定是与费将军约在城门口相见,就象男女约会一样。”又指那提银壶的女子,道:“那个壶里,必是珍藏的美酒。”对沙与求二人说道:“若是费将军归来,我都替她们高兴。”沙玉恒一想,那时定然喜到极致,哭的哭,笑的笑,就不知那个对视的女子会如何?点点头,道:“情之所致,心之所衷,人生难得知己,尤其是这么多红颜知己,费将军可谓无憾人间了。”沙又补上一句:“沙某希望费将军平安归来。”

      求德正看着沙玉恒那张看似真诚的脸,心中稍有不屑,这话象是说给那几个女子听的,谁知道是动了恻隐之心,还是觊觎之心,心说:“谁知道你嘴上说的是真是假,若是那个什么费平楠就此不回,这些家伎无主,不久便当被主妇遣散,或是再找另一位将军傍衣食,或是散落民间,若是碰上有缘,倒也当可去捞捡一个。”又端详了那几个女子,心道:“只待她们走投无路时,便易收留。”只是这批女子如何走投无路,先不及细想了。
      求德正平日里一帮左屯卫一帮糙汉子谈天说地,洛阳之风月场所,谁家财主小妾偷仆人,有兄弟勾搭过里中哪个少女少妇,如何打情骂俏,听的说的都是津津有味,可是今日近处看到这几个女子,心中颇为失落,暗道寻常庸脂俗粉怎比?立时要恨自己不能做到四品将军,从三品更好,三品,二品,皇上,这等美女,应有尽有,这念头一起,自觉荒谬,难度太大,还不如作李密军,直接就可以几个女子拖抢走了,抢走之后呢?求德正瞧瞧楚圭、沙玉恒两人,姓楚的老了,五十岁左右,有心也无力,姓沙的三十岁左右,正当壮年,更易生心。
      沙玉恒等岂知求德正胡思乱想,干坐无聊,想到这费平楠,这平楠二字,可猜是欲平陈之际,三十年前,起的名字,可知其年齿,正值青壮,龙精虎猛,齐人有一妻一妾,何齐地之人有福?这位费将军,又比齐人高上几倍了。沙又在想,若是费是个邋遢老头,这些女子会不会还如此多情依恋?
      正感慨胡想之际,只听马蹄声得得,串铃叮铛,洛阳地面上,几条主要街巷,宣仁门至上春门,北市至喜宁门,铺的都是青白石板,杨柳植于两旁,有三骑人马过来,为首的清瘦细长,冠服深绿,手执缰绳,纤细如白笋,待近得城门,自是慢了下来,那人吁停马步,说道:“这不是左监门府的沙将军么?”沙玉恒来见来人认出自己,有些受宠若惊,看就是使者模样,宫中出来,起身答道:“小的正是,公公这是何往啊?”那人说道:“何往?奉越王手诏,出城去招降李密。”众人听到耳中,都是一惊一愣,纷纷道:“怎么?李密降了?”旁边随行一个道:“这位可不是公公,这位是长秋监内谒监祁学义祁大人”众人这才看清,这位原来稀稀拉拉有几根胡须,只是听声音尖细,方才误认,众人道:“错了错了,原来不是公公。”那人自嘲道:“每日与那些嫔妃公公们一起,也变得女声女气了。”原来长秋监是原来内侍省,为后宫进出方便,奔走的公公极多,但也有一些通文墨之士,入省做了传诏书的内谒者。
      求德正道:“敢问大人,真是去招降李密么?”说话之间,倒是希望李密真的降了。那人说道:“当真招降李密,当自上春门出,不往这来,刚才我说笑了。有些人当归洛阳,而未归,让我等去请。”
      众人听到不是招降,希望破灭,神情失落,楚圭说道:“这是要去河阳,召河内河阳军入来守城吧。”因楚圭晨时曾见过河阳过来的人,听得有一些江淮口音,知道了王世充在河阳,却故意不说破。
      说话间,那个绿衣女子也款款走来,说道:“大人,妾身斗胆问,可是有什么人音信?才让大人亲自出门?”祁一愣,想道:“这女子倒是有些见地。”道:“你是何人,如何过问朝廷之事?”
      绿衣女子道:“贱妾是左翊卫虎牙郎将费平楠将军家人,自将军之出城,再未归洛阳,亦无随从属下来传音信,听闻洛水失律,妾身一直挂念,就与姐妹们于此地等。”,祁道:“自昨晚至今,各将军都有随从回来,将军若无随从回来,也是奇怪。”祁思索了一下,说道:“战场虽然凶险,也或可逃出一两个随行的属下,若全无音信,或是在偃师,或在金墉,亦可能在河阳,我到时替你问问。”绿衣女子听到,瞬间燃起希望,道:“多谢大人,若是见那费将军,”话要出口,女子迟疑,觉得不好要求别人,道:“我在这里等费将军!”祁又道:“还可能是降了李密。”绿衣女子听到,缓缓说道:“那我也在这里等他。”

      洛阳城渐远,祁学义两边看去,稀稀落落人影,隐隐约约村庄,天上阴云漠漠,地下泥黄草枯,朔风生寒,马瘦毛长,忽然有闲性作首诗,随即口占一首:“众人皆南归,余独向北行,世间纷争事,天地定输赢,试问苍生苦,何人救孤贫,萋萋满地草,发吾思乡情。”祁看了看左右,道:“我这诗,你等怎么看?”偏左对一个道:“小宋,你说一说?”那唤作小宋的道:“大人这诗不好,”祁略有吃惊:“如何不好?”小宋答道:“此时地上草未生,何用萋萋?若是春生三月,芳草满地,倒是应景。”祁惊讶道:“近来小宋,文思大有长进。”小宋笑道:“我曾多次去过修文里国子监办事,端午时,宫中命我送食与博士徐文远,国子监与博士家都在城南,我到时,正有几个学生相访,听那博士先生高谈阔论,讲授经学,听了半日,又讲作诗,情与景合,意与会通。”盖点头道:“徐博士学识渊博,聪明豁达,人之求学,资质有佳有劣,以你半日能偷听,有所进益,资质也不算差了。”说罢又摇头道:“唉,那我等去见之王世充,还有那个李密,都曾是国子学的学生,国子学原来非亲贵子弟不能入,圣上改为国子监,但有高才,受州府推荐,便能进入。”又问,“听你说已婚,生了几个?”宋道:“回大人,原有一子一女,现正怀胎一个,预计六月生产。”

      祁学义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道:“洛阳米贵,生养不易。”对旁边另一个道:“小张,你呢?可有妻子不?”未待那个叫小张的回答,小宋说道:“他呀,风流俊俏,儒雅多情,很多女的喜欢他呢,尤其上铜驼里,温柔里,可是万星捧月般。刚才出城门口时,要不是大人在侧,定要与那几个女子一道盘桓。”小张欲待争辩,祁哈哈一笑,说道:“鲜衣怒马俊少年,风流俊俏惹人怜,小张若是生早十五年,说不定可以去宰相府里窃玉偷香。”小张喃喃说道:“那怎么敢?”

      祁学义说道:“没有敢不敢,就看人去不去做,看各人命运,李百药不是活的好好的,杨素还赏了爱妾与他。”小宋道:“听说是李百药大人当场作了诗赋,杨素赞赏有加,方才大度饶过了。”祁笑道:“看看,六艺在身,诗文又好,要紧关头可以救命。小张你看此良辰景,可即时作一首来听听?”小张道:“大人珠玉在前,小子怎么敢献丑。”祁学义笑笑道:“眠花宿柳之时作过了吧。”小张脸涨红,祁见其献尴尬,不想逼迫,道:“诗者,微末小术,聊以□□耳!我辈还是当以文赋为先。”又道:“你等都是新进,现我倚老卖老,叫你们小张小宋,以后你或在我上,我得叫你们张大人宋大人了。”两人忙答道:“哪里哪里,我等在前辈面前,如荧虫之比皓月,不敢不自谦。”小宋说道:“祁大人才学,我听很多人讲过,都是非常佩服的。”

      祁听的高兴,也未即刻疾行,信马游缰,说道:“三省六部,文士多如过江之鲫,有凭家世者,有凭才学者,祁某自问也是饱读诗书,登了龙门,只是成日里与公公们为伍,做奔走之事,有些羞惭,不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与那同年来的盖综,又是高了不少了。”叹道:“那盖综的见识,才学,胆量,都可称为人中之杰,只是命运多舛。”

      宋问道:“不知大人所说的盖综,是否也在朝中?”

      祁先笑道,说道:“盖综年已四十余,开皇年间,年少便被称为高才,可惜时运不济,高祖文皇帝让其入汉王府,结果你们知道了,汉王反逆,盖综为王府中人,不逃不谏,本应作为罪人流放,后在搜寻叛逆中立功补过,得以免刑,”说到这时,祁自言自语:“多年的知己故交。”说这话时,内心中也不知道如何感觉,因他自己想鄙薄卖友求生,大义灭亲,又不知道这天大的谋逆之罪,怎能不告发?到底是对是错。

      祁又道:“大业年间,托关系入朝中,又连续遭遇父母丁艰,守孝足满六年,虽回,始终因汉王之故,不敢重用,只待在秘书省一个正字校书打发。若是你等去那秘书省,见在一个角落,自吟且唱,翻阅功籍,万事不理的,便是他了。”

      宋张二人听得摇头咂舌,祁学义又道:“人这一辈子,跟对一个主人重要,所谓攀龙附凤,当时跟随先太子杨勇的,也是天下之选,人才济济,相比晋王府,尤有过之,可是你们看,杨勇失势,事后无一不被贬斥,单一个李纲升官,还是被排挤走了。盖综也是跟了一个当时看起来风光的主,落得这步田地,还不如当时坚辞不出,有个好名声,又过了那一段风云变幻时期,那皇权至尊,几个王子争来争去,作伪邀誉,明的暗的,黑嘴阴手,外人卷入其中,一不小心就粉身碎骨,虽然如此,还是许多趋之若鹜,这世上,多是贪恋名禄,又有几个能看透的?”说到此处,叹气道:“时也命也。”

      宋说道:“那依大人高见,我等现在跟的这位越王如何呢?”祁“哦”的一长声,道:“这个先不讲吧,我等还是来聊聊别的。”

      张说道:“久不见大人作诗,如何今日有这雅性?”

      祁笑道:“这就是你这等人不知诗文之起了,凡诗文起者,必有心潮奔涌,或听音,或见形,意兴盎然,风花雪月,天地浩然,极易入诗,数日来,你们看我,帮安排些食喝招待,锅碗盆筷,油盐酱醋,何曾有见风花雪月,为何?洛□□紧张,食材难买,劳心劳力,若有一个吃的不满,还遭责罚。待得回家,精力皆疲,还有何兴作诗?”

      祁学义用鞭向后一指,道:“今日出得洛阳城,乱云风起,悲喜难禁,祸福不测,国之运如烛火摇曳,人之命似草芥枯荣。如何不发诗兴?前日之斗志昂扬之士,虎贲之士,雄壮威武之师,一夜之间,便成奔亡之苟,旗为泥污,血水成河,如何不发诗兴?”

      宋张二人看他先有笑有说,现却开始激愤悲怆,一向知道其性情,上下有别,不敢插嘴触其怒鳞,只得默默听着,宋低头但看前地,张侧头右向金墉,心里却在回思城门口那几个娇娘,小张原本叫张慕宾,河南人士,虽然也是混日子,可是却喜欢寻些烟花地,自诩诗酒人生。

      祁学义见二人无语,便又拍了拍马道:“这马也瘦了,草料都缺,不饱如何使力?将至千里,将骐骥比为蹇驴,如何得达?”

      两人看去,祁这座下马,怎么也不是蹇驴的模样,本出自宫中马厩,其相龙颅突目,平脊大腹,体赤红如燃炭,嘶鸣喷鼻,健硕有力,分明一等一的良驹,宋张二人亦知祁学义明是说马,其实说人,他说盖综怀才不遇,何尝又不是说他自己呢,张慕宾瞧瞧祁学义,见其长脸,心道:“与马脸倒是有些相似之处,这好马良驹,健步善跑,须得是腿长,那这脸长,又有何益处?”

      只听祁学义自顾说道:“一月……,二月初吉,三月蚕生,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六月栖栖,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九月肃霜,十月涤场,为何不说十一十二?十一月,此就为五字,与前难于相应,于格律不协。”因风声劲急,心思不在彼处,张未听清一月之后是何,也不想深究,只对七月流火,八月未央有些印象,似是出自诗经,将这一至十取将下来,联成一串,纯是炫技,粗俗一点,并无什么卵用,佩服之余,自想道:“本来那些校书正字郎才天天寻章摘名,我等奔走之人,宣个诏传个话,要想高升,难如登天,何况天子在外,天不在此,就是才学如你一般高?还不是仅领这些禄米?艰难度日?”张也知道,此时不比太平时节,管钱粮散发的是户部,每日里的用度都有克扣,以前嫌恶用谷米为禄,现却巴不得越多越好。

      张由衷的对这趟出行有厌恶感,天寒地冻,不适合游览,又有些恨这世事纷籍,却又想道:“若不是这世事艰辛,弄成洛阳米贵,平日里看少的禄米,现正值钱的很,我焉得用谷米换这许多财宝?”张闲时也去市中,将那多余的物事变卖,如今米价,斗米值斗金,南市北市,琳琅满目,无所不卖,至有卖儿鬻女者,若不是自身俸禄有限,真想挑买几个奴婢,也过一过人上人的日子,那日还曾动过心思,买一个俊俏的充作丫环,改天再行卖掉,看是否有差价,后觉麻烦,可能无此经营才能,还不如只寻个直往方便处,红楼别院收藏了许多女子,那些地方的女娘却不爱米,仍是爱金银珠宝,待有多余,便去换些。想想也是,这粮食等物,不易储存,不由忆起所历诸人,巧儿香肌冰骨,行止若仙,蘋蘋莺声款掉,柳腰款摆,纤纤杏脸桃腮,兰心蕙性,风景各有不同,每每贪恋,想到此,丹田中升起一股热意,暖上心头,又记起前年有一道士,说与他有眼缘,察其有慧根,劝说自己要戒色修心,方得成正果,正果,张心中不屑,何谓正果?修仙飞升?道士张口便是一些混无始金仙之类,说道奥妙无穷。张对于神仙之说,也曾了解,大抵虚妄荒诞,逛骗世人的。自想道:情不自禁,收发随心,自已过的也是神仙日子,却也不符合道法自然之理?又常与一个小宦官厮混,讲说紫微宫内美女如云,小宦官炫他所见,张笑他无用,两相戏笑,这个张倒是承认,昔年隋帝收罗,各地来的女子充斥后宫,裳似云锦,灿如花丛,只是再痴心妄想,也不敢,人头落地,诛三族九族,那可不是自己能承担。张心道:“不知与这城门口的绿衣女来比较,又如何?”想来也就差不多吧,这有些人嘛,一旦是见了,从此便似入了魂,绿衣女那哀怨的气质,似远似近,如雾如幻,张尤自念念不已。

      祁见二人不应声,忽然大声道:“你们说,王世充为何在河阳不归?”张道:“不知。”宋说道:“河阳地势险要,用于侧击李密!”祁笑笑,说道:“你等看过史记乎?”宋道:“略有涉猎!”祁道:“看过春秋乎?”张回应道:“经义必考,如何不看?”

      祁笑道:“那我来讲一讲,汉高祖大败于成皋,渡河北投赵地,至韩信营,却要住一晚,次日初晨未晓之时进入,他为何不夜入韩信营?”

      宋张二人知祁必有答案,一笑露齿,风吹齿生寒,即收,只须稍待一会,其人必会再讲。历来师徒朋友之间,名士拜访交游,谈玄论易,推杯吃酒,长幼有序,好品评时政治人物,或是谈玄论易,但逢有青年才俊,必为之博名声,一问一答,考其所学,或显其急智,或现其诙谐,时有佳对,众口传扬,定留芳千古,谢家咏絮才女,陈蕃不事一屋,而此时,明显是祁有定论,若是更开议论,若有不符,恐扫其兴,若是那等好事之人,便会凑趣捧哏道,小的不知,望大人开释,待其说明之后,作恍然大悟状,再赞上几句,小的听了大人一番话,茅塞顿开,胜读十年书之类,作傻笑钦佩状,如此,说者高兴,听者怡然,只是宋张二人自负,也读诗书,都是文学之士,千人之选,此刻心里也忧未来,强颜笑便罢了,这谄媚又非天生,现学不来,硬生生装的不象,易让其看出,反有损气氛。

      两人亦知不用等片刻,祁自会说,毕竟是思虑已久,要显见识,眼下听众唯二,不得不发。果不其然,祁又说道:“晋楚鄢陵之战,楚师败绩,楚共王失一目,军败,欲明日再战,召子反,子反醉酒,因此被杀。子反愚昧,于国事不顾,怠慢君主。”说道:“你等若看着穷困落魄之人,当如何?”宋低下了头,半年过来,倒毙于街头的人时时可见,生死毕竟是大事,宋每看着,也有深深的无力感。

      见其神色,祁知其意,叹道:“自出宫门,沿路所见,无非是丧子失亲,顿足哀哭者,我等虽置身事外,也不可无情。”宋张点头称是,祁道:“但那商贾竖子却是可恨,趁机囤积居奇,高卖其值,短短时间,便获利千万,若我是执政,定当没收其财,拘押其人,责其不为国家着想,当竭其府财,以赈济贫民。前日听诸位大人奏议,说道要请一些商贾议事,出钱使力,我就奇怪了,朝廷有兵有将,再不济那些民部刑部大理寺,平日所养之鹰犬爪牙,不此时用,更待何时?如果向这些贱民低头?只需一个个押过来,各交钱三千万,不给就下狱,查封其商铺,变卖其房屋,有几个敢不从?”

      宋插话道:“大人,小子有一言,若是如此,必致民怨沸腾,民心不稳,如何肯出力守城?”
      祁面部抽动,略显狰狞,改而笑道:“天底下不过赏罚二字,计是平民多,还是富户多?”张说道:“平民亦多,富户亦多。往往与朝中人也有关系,盘根错节。若是动了哪位大人的亲戚,也不好。”

      祁说道:“你等于权变有所不知,洛阳城中的确富户甚多,杀一人,可悦百人,你等懂不?若是我,先公布罪状,或里通外寇,或囤积积奇,将这家男丁杀却,剩下幼弱老小,财产半归朝廷,半施给这些百姓,这百姓无不拍手称快,如何会民心不稳。”祁又微微一笑,道:“这罪名嘛,为富不仁者多,可真可假,百姓又谁来管?”
      张看了看祁,不由心生一股寒意,有些不认识了,平日里看祁人畜无害,如何今日显狰狞之意?

      祁又道:“若是做帝王的,连这点心术都没有,如何稳定大局?”

      祁仰天一叹,道:“做大事者,必先隐忍,方能成大事,隐,雾濛濛,夜寂寂,咫尺不见,声息不闻,如虎匿于山林,似龙潜于江河,此兵法中,有藏于九天之下,若是见到猎物,则突起猛扑,以雷霆之势,收不世之功;忍,不露形,不作声,他人不妨,其心上有刃,手中暂无,待得手上有刀,则杀人如宰羊割草。”低头叹了一声:“如今吾王幼冲,承平之时尚恐权臣侵夺,何况此危难之秋。”另二人见他非议越王殿下,倒也不觉有异,毕竟区区几岁孩童,臣下吹英明神武,总归不象,若说是早慧聪明,倒还可以,诸人也有耳闻,这位越王殿下倒是眉清目秀,聪明秀达,至于成长之后如何,眼下未见,也不好说,但当今皇帝杨广年轻时不也是如此,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不过二人之念头转过,未敢便说,又有“宰羊”二字,本朝国姓为杨,如此乱说,实为犯忌,只当其胡言乱语。

      只见祁话已出,见二人神色,自也似觉不妥,收敛心神,又道:“汉高祖当日败于项羽之手,荥阳城破,手下兵将皆失散,只好乘夜北走,区区数个随从,星星点点灯火。”说罢对宋张二人笑道:“人数自然比我等三人为多。”

      用袖子擦一把脸颈,因是觉得脸上痒,道:“那刘邦,风尘仆仆,泥污在脸,腹中饥饿,狼狈之极,身上衣裳斑驳,头上冠发散乱,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形貌有碍观瞻。然作为一代开国之雄主,胸中更无小仁慈,可以烹父、丢妻、弃子,区区奔走之苦难,怎在话下?比之项羽愧对江东子弟,汉高祖百败不挠,可怜关中子弟,血肉遍布于野,关中人听话,朴实,勇敢,真是好兵啊,”说着一指右方,道:“昔日平乐园大战,关中子弟也死亡不少,我有几个旧识,也殁于此,思之愀然。”

      “汉高祖未说羞见关中子弟,手中兵将溃散无了,立马转头便去赵地找韩信张耳要兵,也不羞见赵地子弟,你们猜,如果你等是韩信、张耳,将如何对待?”又道:“汉王与两个都有恩哦,汉王提拨韩为大将军,又与张耳复赵。”

      宋与张二人不知如何作答,正踌躇间,祁道:“韩信死于未英宫,张耳之子国除,若是他们想到自身或是子孙如此,会不会将兵与那汉王?小张,你家祖上,说不定是张耳之后呢,也算是个英雄了。”张笑道:“祖谱散佚,久不可考,如我荣达,或可伪造谱系。不过当时若是我,可以自立为王了,理他作甚?”祁说道:“若是他自称汉王呢?硬要闯进来,你如何阻拦?”张道:“那装作不知,让手下杀了!再谢罪天下,如成济辈杀几个便罢了。”祁哈哈笑道:“孺子可教!若是韩信当时有此心,天下便不姓刘了,那时就是大赵,或大齐,不是大汉。话说回来,汉王其心计,也是当世一等一人物,实不下张良陈平,就是韩有此心,也当有计避开或制之。”

      祁说道:“张耳,曾为信陵君门下,一方豪侠,随意可啸聚数千人众,韩信,人中之杰,其意在功名将略,能忍常人之不忍,一得百姓心,一用兵如神,若是他两个有帝王之志,加上谋士辅佐,汉王将难以抗衡,更休说霸王了。”

      “汉王去韩营,其军中之情,定有掌握,于韩张之情,必有揣度,军中细作,必然打探消息,虽在荥阳前线与霸王对峙,关中之内政,关外之将领,必有通报,所以,矗营之行,看似侥幸行险,实则胸有成竹,因此一击而中,兵权在手,天下我有!”说罢,道:“说不定王世充对我等之行,也是了如指掌!”宋张二人听罢,左右一看,但见路上行人绝少,其中难道会有世充之使下往来?

      世充正在河阳狱,忽然鼻子发痒,几个喷嚏打响,自然不知此刻是有人议论他,狱吏恭敬递上帛巾,让其擦拭,世充接过,狱吏斗胆道:“若是朝廷人不来?万一大人冻病,如何得了?”

      祁对宋张二人道:“韩信用兵虽精,于人却是赤诚,从其对汉王的知遇之恩,对漂母赠饭之情,包括对其侮辱钻胯的壮夫,都是国士之风,心地坦荡,井陉破了赵军,斩了陈余,平了赵地,正在抚民,又用李左车之计,牛酒日至,以声势降燕服齐,每日大宴高眠,”说到此时,祁摇头晃脑,“谁不愿意如此?功业垂成,纵酒饱食,日上三竿!温柔相伴,此乐何及?”宋微微而笑,张却道是笑他。

      祁说道:“想那韩信正卧不起,门外来报,汉王至此,不及穿衣,徒步趋出,见汉王便下拜道:‘恭欢迎汉王,大驾光临,蓬荜生辉,’韩信唤诸人齐来参拜,又介绍道,汉王陛下,这是谋士张慕宾,这是宋良,皆有经天纬地之才,能呼风唤雨,斗转星移,望汉王重用,又牵出一干将士,说道,汉王陛下,这是我等为你练好的骁将锐士,可以冲锋陷阵,登墙赴汤,万死不辞,汉王,你看着好,一并送至帐下听用。”因说了宋张二人名字,宋张二人听的倒是蛮受用,虽这经天纬地实在夸大,也不禁咧嘴而笑。

      祁道:“若是韩信如此人精,会不会有未央宫这祸,也未可知。”转头又道:“然帝王心术,怎么肯轻易信人?那曹阿瞒就说过,宁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武夫刀在手,文士笔在手,以力抗,以文争,皆以为天下之事,莫过于此,而那些大人物权柄在手,更不肯轻放。”

      “那汉王又另一个想法,我夜来你营,你看我落魄,趁机下石,张耳韩信都要做王,两人一合计,干脆如何如何,史书有明载:‘汉王食,如厕,涨,卒。’或‘汉王疮重,夜半,箭毒流脓,哀号至曙,卒。’又将来的数十个,能说谎的留下,其他人斩了,说他们看护汉王不力,只要骗得他人便可,关中之人,谁是韩信对手?雄踞关中河北,帝业可成!”

      这时宋良于马上拱手说道:“祁大人,我有一个疑问,此处用词是否有待商榷,以治史而言,自皇上百官至平民,离世分数等用语,应当是言‘薨’,而非用‘卒’,”祁一时语噎,方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有如黄河奔泄之势,却给人挑出语病,侧头看去,却见宋良一脸真诚,无丝毫狡刻之形,又拱手致敬,自己的确是用错字了,无由发火,于是换了颜色强笑道:“王侯用‘薨’,礼之所然,方才是我一时口快,忆读春秋时,晋景公用的是‘卒’,以天下量之,当彼之时,晋侯之势不下汉王,因此也不算用错,只是后世礼法苛了,等级森严,不可僭越!”回首望洛阳,说了句:“洛阳城内,只一人可称‘薨’,朝堂之上,如我等皆可称卒,城内众庶群氓,大多只可称死。”又一指右手方道:“死在彼,”一指洛阳:“死在此,有何异哉?”

      宋张听到,祁提卒死二字,大是不祥,前些日洛水争战,地府不知来了多少缺头残躻之人,宋良想:“不管是洛水还是洛阳,人生一世,也如驹过隙,凡人难脱生死,所谓富贵荣华,过眼烟云,至于死相如何,谁人记得?”,张却在想,“你等怎么样我不知道,我愿卒在温柔乡里,却比卒在这冰天雪地更好,最好是有红牙女娘,素服淡粉,悲泪千行,泣无声,娇无力……”张一时遐想,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绿衣女郎的影子,暗自一惊,自己这是有些迷了?那女子真类妖物?

      祁却不清楚他们想法,只咳嗽一声,说道:“还是说汉王吧,毕竟帝王,如天上日月,阴晴云雨,凡人不可测也,汉王思虑之深,于晨急趋韩营,也不说自己是汉王,只道是使者来,守营兵士不好阻挡,待韩信张耳迟迟来参见,方知是汉王,人家已经握了虎符,易置兵将,谁进谁退,谁走谁留,关键之地换了自家曹参等心腹,那诸多官升的喜悦,恩出于汉王,降的怨怒,却无风起浪,汉王悠悠然领数万精兵而去,只留下韩信徒呼奈何。”

      “有道是金克木,土克水,水克火,汉王召集韩彭诸王,垓下共破项王后,故技重施,又袭夺其兵,云梦游再擒韩信。可怜韩信,兵法无二,却一再入汉王彀中,也可谓是汉王天命有归,将这兵仙战神制得服服帖帖。”转头对宋张二人道:“你等生命中,必也有制者!”笑着道:“可有思忖,惧怕谁来?”宋良脱口道:“吾父!”宋接着道:“自我幼时,背书写字,督促甚严,但错一字,便挨罚惩!”张慕宾道:“我倒是未怕谁来,只是思到一人,令我惆怅。”“谁人?男女?”宋道,张但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祁见河阳城池在近,招呼二人道:“河阳在近,就说世充吧,若是世充夜归,极其狼狈,悲哀无状,众口汹汹,必受责难,若有狂夫暴起,难测茫昧。”

      对宋张二人道:“你等吃梨,先吃小梨还是大梨?”二人齐声道:“小”,祁:“坏梨还是好梨”,宋道:“当然先是欲坏之梨。”

      “若是时不可待,只能吃一个,并急吃呢?”祁道。张笑道:“那自然是大的,好的了。”

      祁又笑道:“近日还读春秋不?”见宋点头,祁道:“现下其实是战国,梁地,吴越,河北,长安,陇右,各地称王者不在少数,春秋在之先,所记战事也可循理,以求窥豹之用。”
      说道:“人情如此,先敛再奢,先苦后甜,我等都愿后一口是不曾食过的美味,有希冀,可回味,源源不竭,那些及时行乐之辈,便不顾日后,不思长久,一味的穷奢极欲……”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便转道:“昔日晋攻破曹,魏犨,颠颉二人违令于僖负羁家烧杀,晋文公怒,将戮之,不过罪虽然大,惜其材勇,魏犨也是机警,听到使者来看,束胸而出,距跃三百,曲踊三百,龙精虎猛,以示可用,晋文公遂舍而不杀,杀了另一个,”一笑道:“那个必然是有伤病不能踊跃如许。”

      “三晋之一的魏国先祖魏犨,才得以活下来,要是当时杀了,就未必有这个魏国了,当时的中原大地,魏国。”说罢,很是神往的样子,“现今,李密也称魏公,其先祖曾封为魏武公,因此而来,且这个中原,原本就是魏地。”

      祁又道:“这世充回洛阳,辩解无用,只有待罪一途,而踌躇在河阳,则朝廷反而为之担忧,毕竟王世充从一小吏,不数年升为大将,血海尸山,杀伐决断,有知兵之名,能兵之实,若是在外不归,又不死节,象裴仁基一般,原本是人才勇略,国士之风,让李密给网罗去了,那洛阳中谁人是其敌手?李密更是翻然云外,矫不可制。”

      “所以,世充不回,只好召回了,况且,本朝对于失利之将,向来只是贬官,未开刑戮之先,世充不忧死,但忧活尔。我等这一趟,既说可有可无。”祁说罢,长叹一声,只见河阳城已在目前,黄河波涛如怒,北风其喈。

      独孤武都正侧躺于床上,血渍满袍,哼哼唧唧,道是摔了背腿,中了槊箭。孟善谊柳燮二人坐个火盆边,倒是略显悠闲,来时慰问完毕,问了独孤武都正添一个儿子,又闲扯各方损失,方才又处理了一件逃卒事,要按平常军法,必将那逃卒定斩不饶,却考虑非常时期,柳说不宜结怨于下,对外斥侯探马也懒得发了,若是洛阳无人来,也就一直耗着,再作打算。忽然黎正雄进来施礼,道影绰洛阳来人,孟柳起身,对独孤武都道:“贤弟起身行动不便,勿动,暂卧休息,若真有事,我二人也自当得。”说罢辞行,一点也不因为官职大小而缺了礼数。

      见二人出去,独孤武都唤下人将自己扶起,喂了口参汤,怔怔靠在床上,想自己身份高贵,家族庞大,只以父萌兄萌,混了个都尉,还危殆如此,不由得长嗟短叹。族人大都在长安,族兄独孤恩等也已攀龙附凤,照镜自怜,自己聪明俊秀如斯,怎会落后于他们?两姑皆为皇后,眼下李渊若称帝,又将是一皇后,独孤家莫非总凭女贵么?

      孟柳二人过得河阳桥,径至南城门边,遥见三个于马上,徐徐而来,但见衣裳鲜丽,不比常伦,城上一人大声唤道:“可是洛阳使者?”只听对面有个便接话道:“正是,这位是宫使内谒监祁大人,特来宣越王旨意。”

      众人听罢,便有几个迎出城去,一将走上前来,施礼道:“小将黎正雄,有请宫使入城,”那河阳城边,一道护城壕沟,水连黄河,激荡宛转,祁学义恐过桥马惊,这马要是一惊之下,怕得栽进这河沟里,自家并不擅游泳,这水直与黄河通,可直达水底龙宫,纵无性命之忧,也得狼狈,作势便要下马,早有小卒扶着道:“宫使不须下马,此桥颇为稳当,泥泞已经水洗,并不滑溜,无妨无妨。”这后一句却是对那马说的,见那马眼睛忽闪,也似听的懂人话,雄骏健硕,忍不住抚摸,毛皮光溜,又赞了一声,“好马!”

      那小卒名唤鱼不凡,因其父曾于西北养马,自幼跟随,熟识马性,观马之表情眼神,知道无事,就当是有事,自信这蛮力也能拉住,因此牵缰绳,缓步过桥,果然是马不嘶人不叫,安稳进得城门,又有两排人接着,领头的便是孟善谊,右边的却是王世充手下的江淮诸将。

      柳道:“宫使辛苦,洛水失律,我等暂退至河阳,候听进止。”祁道:“昨日之事,自吾王至百官,莫不心惊,洛阳城内,黎庶不安,今日见了奏章,知道王世充与诸位将军在此。”话音才落,只听盔甲铮铮作响,那边将领齐刷刷的跪拜,祁一惊,道:“汝等众人却是为何,快快请起。”只听那些将异口同声道:“吾等为王世充将军请命,若朝廷不赦王将军死罪,小的们愿意追随王将军而去。”

      孟善谊见那些人不顾泥泞地上跪下,自已身份有别,跪下也可惜了那刚换的锦袍,回头对旁边诸人使个眼色,说道:“我等也请宫使宽恕王将军,”孟这边诸将士也附和一遍,孟原本较为豁达,此时心中丝生恼怒,本都是败军之将,若能赦免世充是好,不能赦免也不关自己事,这王世充部下来这么一手,自己若不顺着说,那便是与这伙江淮军结怨,感觉意志被人操控,心里直想诅骂那王世充他娘,转念一想:“那些人,也的确不须要知会自己,是自己多想了。这世充驭下手段,还是有一套的,能得高位,并非一味谄媚而来。忠心之辈,定要生死关头显出。”

      宋良与张慕宾二人才过门下马,见到这么多人跪拜,且官职不低,相视一眼,隐隐笑意,宋良直觉心中极为受用,自小至大,跪人多矣,却未怎么见过被人跪拜,那个威武雄壮,更未见过这么多武官跪倒在眼前,张慕宾待要笑出声来,忙举手掩饰,作冷呵手状,但凡人笑之时,必借气作声,若先呼气一可出,纵笑也无声,总之是怕弄出声响异常,以遭他人嫌恶。

      祁学义说道:“列位快快请起,朝廷如何处置,自有圣旨,我只是一介使节,过来宣旨而已,”只听世充手下一将道:“朝廷议罪如何?”祁道:“朝廷诸公,议论多时,并未定主意,倒是吾王之母刘妃天性仁慈,说道胜负有常,王世充将军军败,虽然有罪,毕竟不能擅杀,纵使要有何刑罚,也须得至江都,禀明圣上,待圣上决定,再行处置。”祁道:“我是来请王将军速速回城,诸位起来吧。”众人松下一口气,互相搀扶起来,柳燮道:“朝廷网开一面,诸位可记得感恩。”“那是那是。”诸人忙不迭回答。

      祁虽对王世充不熟识,对着一干人等,看情形,察气势,知其中并无其人,或是病了伤了,便问道:“你们王将军呢?”孟回答道:“王将军自知罪不可赦,自锁于狱中。”祁道:“是何道理?快带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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