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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洛阳雪-岐黄术救死扶伤,洛水堑咫尺天涯1 ...

  •   夜色苍然,黄河水咆哮而东。

      河阳形胜,北锁太行,东塞黎阳,控黄河天堑,实是南北之襟喉。数十年前北魏分裂,英雄竞起,周齐争霸,风云变幻,河桥上人嘶马吼,走过极多人物,尔朱荣,高欢,宇文泰,侯景,贺拨兄弟,段韶,斛律光,高长恭,杨忠,达奚武,宇文宪,韦孝宽,枭雄猛将锐卒数不胜数,其光辉尤如日月星辰。

      波浪汹汹,旗风烈烈,金戈铁马,吹角连营,一时多少豪杰!

      红颜易老,沧海桑田,转瞬间,大隋一统多年,原来两岸河阳城常常戍守兵士,至少有数千之众,太平之世,兵士精减至三百余,略备寇盗而已。来往的商旅行人,匆匆而过,多有将门之后,于桥边停步戟指,故垒萧萧,寂寥战场,他们的脸上泛红,伤感又激动地回忆着祖辈们的荣光,更有一二文人骚客,抚桥看水,留连处,便生许多感概,有诗云:“客游倦旅思,憩驾陟崇墉。元凯标奇迹,安仁擅美踪。远近浊河流,出没青山峰。伫想空不极,怀古怅无从。”

      又有诗咏彼时中原逐鹿,云:“黄河摇溶天上来,汉陵走马征尘动。时危吏官多易主,俗乱黎庶各相攻。青蒿离离泥土香,白骨啾啾英雄梦。人世几回伤往事,芦花一夜吹西风。”

      公元618年,为隋大业十四年,北宋名臣司马光编史,载为唐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武德元年,其时:陇西的薛举,大秦秦兴二年;西凉的李轨,大凉安乐元年;马邑的刘武周,汉天兴元年;乐寿的窦建德,夏五凤元年;江陵的萧铣,梁鸣凤元年;豫章的林士弘,楚太平三年;朔方的梁师都,大梁永隆元年;渔阳的高开道,燕始兴元年。

      如果后来是唐以外的任何一个政权夺得了天下,司马光编史时必定得再换一个年号,无论秦楚汉夏梁,按照儒家士子每日里朗朗而诵的言炳,“天下者,唯有德者居之。”相对保守的司马光提笔之时,自然将彼时王朝又奉为正朔,仍会不吝加上赞美。只是历史的进程似乎只有一次,而且是单向,假设的在想象中,穿越的在文笔中,都未在现实发生。

      这些个让人眼花撩乱的国号年号,意味着皇帝职业的空前繁荣,有道是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太阳多了,光芒数倍,热的大地生烟,也被后羿射下九个,方才作罢,一个皇帝,若是奢侈点的,好大喜功的,铺张浪费的,加上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供养起来并不容易,何况许多,百姓不堪。

      此时,由于隋炀帝的治理不善,天下进入了战乱。国之乱,好事者有土崩瓦解两说,秦末,大泽乡陈胜振臂一呼,秦大地风云涌,土崩;而汉末,董卓乱政,袁绍,曹操,刘表,袁术,公孙瓒,孙策之流,纷纷据地称兵,叫瓦解。

      农历正月壬戌,昨夜是辛酉,正月十五元宵节,本是好日子,普天之下,无论大小城池,依例当开宵禁,士民畅玩,寻欢作乐,元宵争看采莲船,宝马香车拾坠钿,烟花灯火表心欢,灯火阑珊看佳人。

      今晚的河阳城人声鼎沸,只是因为洛水大战的惨败,空气中充满了忧伤沮丧。

      一切的一切,还得从隋炀帝登基后说起,□□自不必说,就是没有后人也当加之,大兴土木,攘外夷,开运河,造龙舟,巡游江河。又性不喜闻己过,朝堂之上,阿谀之臣甚多,梗介更少,雁门赏功,言而无信,众庶皆怨。

      反复折腾许久,民疲财匮,或逃或躲,官府日搜日捕,兽穷则搏,人穷拼命,于是大小股的反抗,自发的被逼的,似星火点点于国之版图内,此灭彼起。

      前司徒杨素之子杨玄感,为民请命,不顾破家灭族之祸,在黎阳举旗造反,远近加入响应者众多,一时声势浩大,然而杨玄感粗疏,一系列的策略失当,在隋军的凶猛反扑下,终于失败。而在此起义痛击下,隋炀帝仍不悔改,我行我素。

      潜逃的杨玄感余党李密,再次借瓦岗之力雄起,击杀荥阳通守张须陀,夺下洛口仓,大胜虎郎将刘长恭于洛水畔,光禄大夫,河南道讨捕大使裴仁基降,瓦岗军的实力迅速增强,建号为魏,目标直指洛阳,隋炀帝感觉到了威胁,调集数路大军围剿,王世充总帅诸军,大战于洛水石窟寺东,却兵败狼狈奔还。

      河阳南城,一处馆内,医者邢瑞正在将箭头自肩胛处拨出,只听一声闷哼,那汉子头上汗珠渗出,脸面扭曲变形,显然痛的不轻。箭头取出,邢瑞指教从人道:“布条扎紧,上金疮药,移近火,烤干防湿。”又对那个道:“中箭六处,真费了我一番功夫,可见陷阵之深,壮士可谓是勇者,若是明日无碍,则这条手臂保住。”几个从人,大多是邢医的徒弟,忙不迭的敷药,缠绕,那伤者疵着牙道:“多谢尚医大人。”邢瑞点点头道:“是条好汉子!我自来军中行医起,经手多人,能象你这样,忍痛无声的极少。”又端详手中的箭头,是一枝狼牙箭,尤自带血,叹息道:“狰狞倒刺!人心之险,也在器具。工技之巧,意在伤人。”摇头叹息一声,将箭头掷下。早有伙伴两个将人移出,下一位在伙伴掺扶着过来,形似瘸拐。

      旁边一位约莫三十余岁,皂纱头巾,穿着一身蓝褛衣服的汉子道:“师父,剩下这几个,让我等来代劳吧。”邢瑞适才经过忙碌,见徒弟舒渭城请命,欣然点头,过来的这位伤者有点不愿了,略为大声的□□两声,又不好强求,唤着道:“我这腿伤,实在不轻,亦务必小心看着。”舒渭城道:“兄弟,你这点小伤,自然不劳吾家恩师亲自动手,我定然给你治疗清楚,包还你一个健步如飞。”原来是人伤在腿上,只见舒渭城手指上下,一阵拿捏,伤者“哎呀”一声叫了出来,舒笑道:“区区一些皮肉挫痛,是否自马上摔下来的?内里未曾骨折,酸痛两日便好。”眼见如此,伤者也不好再说什么,喃喃两声低语,别人也听不见。

      对面一人见状笑道:“楚蛟然,你可不如胡必初远了,一点点痛便叫唤!这位小舒医者的医术也是很高明的!再且,医者父母心,终归是会尽力好生医治你。”说罢,拱手对邢医道:“在下汪利江,江淮人氏,有幸与大人相遇于此,有劳尚医大人!辛苦大人了。”行的是军中之礼,邢医说道:“哪里,儿郎们拼死为国,我这点累苦算得了什么。”那人收起笑容,转为神色暗淡,说道:“是啊,我们这次吃了大亏,死难者估计数万。天寒雨冻,夹有冰雹,路上便有兄弟倒下,我等也顾不及施救。”

      又道:“这些能回来的兄弟,都是运气了!本来胜败不打紧,雨湿不打紧,天冷不打紧,只是加上这返回的百里路途,这可都成要命的了。”

      弟子端来水盆洗手,邢医净手完毕,又有弟子捧茶敬上,邢医一直在听汪利江说话,料是个军官之类,职位品级可能在自己之下,他见话头不对,不愿意再继续下去,这前前后后,多有凄惨号哭,失却了父兄子弟,一个个心神恍恍,惹得自己心情也不能愉悦,本来今日之伤者轻松,自洛水奔上数十里路,又大风雨,能撑到回城的,大都是此小伤,并非那些创深难救的。当日自己却是在偃城,前线送过来伤者众多,多有槊刺刀砍,溃腹断肢之类,极为棘手。听闻下面有兵马路过,徒弟肖屏暄打听得是洛水战败,众人听到之后,不知是守是走,犹豫之际,邢端当机立断,吩咐徒弟诸人,也收拾行李,不惧风雨,随着众人出城回走,又碰到个旧时相识,说夜晚不便进洛阳,因此进了河阳。想不到,进河阳的原本是河内府军,还有许多江淮兵将,灯火燃起,旁边的馆内自有河内的医者在施治,自己则在此,这些非本城的伤员便大多归他来施治。

      口中应道:“劫后余生,回来就好,应多多感谢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原来邢瑞笃信佛教,平日里常吃斋念佛。

      汪利江道:“邢医才是现世救难菩萨,我这几位同袍兄弟,虽说不是大伤,若是不巧,逢着庸医胡治,难免延误,今日感蒙邢医救治,改日定当登门拜谢。”只见旁边一个弟子道:“吾家恩师,原于长安城居住,三代行医,后搬至大兴城光福里,开一医馆,名唤“济世堂”的便是,远近闻名!”这位弟子,倒是存了份狡慧,先是夸耀了邢师一番,心下对这汪利江的话当真了,救人治伤,真要感谢,说明个去处,必定要带上礼物。“哦,悬壶济世,济世安民。邢医之术,我信得过。”汪利江接着道:“上次我与军中之医者许惠绍交谈,他说了几个医者的医术,独对邢医赞不绝口,说邢医术比扁鹊华佗,有起死回生之能。”邢医听到同行称许,心中得意,面上却愈显谦和,道:“许医谬赞,我也是尽本份而已。”说话那个弟子马扎过来,请邢医坐下,一个捧去茶水,一个扶邢医缓缓坐下。邢医道一声:“年迈力衰,我且坐。”

      汪利江见其坐下,也曲身盘脚而坐,道:“幼时我父也曾让我学医,说此一行当,历朝历代,不可或缺,足保一身,衣食无忧。只是我耐性不够,天生愚钝,数年功夫,只识得几味草药罢了。”

      邢医说道:“人生在世,学与不学,脾性之过,不可一概而论,骈骈百业,俪俪千行,士农工商,盐铁丝茶,哪能样样都占,况且天资有异,有些人不学,但智术奇佳,一说便领悟,有人读书千遍,不明事理,也是枉然,盖有自天生者也。医者,小术尔,平日里调弄岐黄,不象你等,跃马横戈,冲锋陷阵,志在匡扶天下,此是救民水火之大道。想来你在军中做到将军之职了吧。”此时邢医有心来探汪虚实,也好结个人缘,自知在军中,人缘尚可,但对于江淮军,所知廖廖,王世充平步青云,腾速之疾,如鸢鸟高飚,深得隋帝之信任,必有过人之处,虽然于长安诸贵中,名声并不佳,但对邢医来说,多结交贵人,总归没坏处。

      说的汪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之官职,勉强算是个将军,目前虚恬裨将之职,区区旅骑尉,品级低微,不值一提。”旁边一个军士道:“汪将军现在官职不大,那是因为从军时间较短,汪将军可是赫赫有名的江淮一把刀!我料在十万军中,能及得上的不超过五个。”这人衣衫湿,正脱了烤火,此时的将士早已脱掉盔甲,寻地码好,若非军令,没事谁也不愿穿着数十斤晃荡,眼下河阳城涌入数千人,一时未能有这么多床铺,估计大多只能席地而卧,所幸柴火充足,里外燃起火堆,室内并不觉冷。邢医下意识的看了汪那腰中的刀,肃然起敬,道:“能够在军中排上名号的,总有出头之日。将军这刀,怕是有三斤?”汪赞道:“邢医不惟医术高明,眼光之准,亦是让人叹服,”扣了一下刀鞘,道:“此刀名为截影,实重二斤八两,出自名匠人豫章范僮之手,范僮于大业九年,使用宜君精铁,邯郸礁炭,汉江之水,七七四十九天,造剑五,刀三,分别名为秋水,凝波,归鸿,含光,飞烟,截影,袭月,招奇,汪某有幸,得到此截影刀,其刃锋锐异常,大人要不要看下?”作势便要抽刀。邢医忙止道:“不须看,不须看。”心想:“好好的我来看刀干嘛?我又不要。刀剑再好,自己又不会使。”洛阳危急,隋帝诏命监门将军庞玉,虎贲郎将霍世举领二万关中子弟出关,经潼关,走崤谷,过新安,至洛阳,一年之间,与李密交战多次,多少青年壮士血染沙场,邢医每见大好生命于眼前消逝,虽然不是家人,毕竟也有乡土之情,悲痛难禁,因此见到刀槊,便心中烦恶,巴不得离这些凶器远点。汪还想自夸一下截影刀,次日若有战阵,夜中每每于鞘中作啸,眼见邢医并无兴趣,就停口不说。

      这时有个弟子道:“为何要用汉江之水?别处的水不行吗?天下之水,莫不同流?”汪道:“我也不明其故。”邢医沉思,道:“韩城也产铁,宜君也有铁,细分之下,宜君之铁更易打造好物,可信,邯郸礁炭,据说非天然煤炭,而是由秘法制成,侯氏家族据此而富,秘法只传男丁,禁妇人观看,外人不得窥其门径,亦可信,而汉江之水,就如茶也择水一般,渭河边煮水浸茶,与这黄河边的味道便有不同。而河边与这井里的也有不同,淮南是橘,淮北为积,正是你那家乡常见之事。战国时,楚人剑利,秦人惧,未尝不是因此水炼剑而来,亦可信。”
      汪利江道:“正该是此理,邢医知识广博,解我经年之惑,当真让人佩服。我还道是那范僮故作虚妄,又说其吐血以淬刀剑,方得以成,看来也不是假了。”邢医道:“业精人勤者多至呕心沥血!今斯见矣,此是思虑过甚,筋疲牵肺之过,面色赤红,咳嗽多痰,夹带血丝,半年之后印堂黑,面色转暗,此是病侵脾肾,若不治,则危。”汪利江惊道:汪利江惊道:“邢医料事真如亲见,千里之外,如在眼前,卑职斗胆,就此向邢大人讨个药方,请大人不吝指教,以期治病。那范僮,人材可惜。”邢医笑道:“那是自然!将军有心,老朽岂能无情。”一番谈话后,两人熟络不少,邢医又说此地此时不便,明日回洛阳,纸笔写好药名用法,约个地方交付。

      这时这个弟子道:“吾家恩师,医术极是高明,声名远扬,直达大兴殿,数番宫中贵人前后相催,本是入宫做了御医,因是小人所害,才未能持久。”邢医啐道:“黄竖子,休得胡说,谁人害我?不好好精研医术典籍,琢磨病患,你看你师兄渭城,跟我五年,都可以升堂坐诊,自开医馆了。蒺藜子独活白芷药性相配相冲否?你都不曾记住?一天天不学好,倒喜欢拨弄是非?”那被称为黄竖的,被骂不敢作声。汪利江见邢医动怒,忙道:“请邢医勿动怒,怒则伤肝,肝气郁结,易肋痛心烦,五谷不下,睡不安席,此时应选,细辛、防风、白茯苓、柏子仁、桃仁、山茱萸、甘草、蔓荆实、枳壳、木瓜萆、五加皮共一十一味,水一盏,大枣三枚,同煎数沸,去渣滓,取七分清液,温服,则可治愈。不知可否?”说完这些,汪对自己多年前背书不忘,也有一份自得,看着邢医,一脸求教的样子。

      邢医本是佯怒,知这个弟子黄勇,原是故人之子,平素就好多嘴,见其口无摭拦,恐惹祸上身,御医之名,听是好听,若是得进宫,可成为家族几辈子吹嘘之资,但这官却并不好做,同行相倾轧,又那里面伺侯的可都是皇子公主之类的千金之体,稍有个差池,性命堪忧。自己在长安,垂坐在堂,望闻切问,日进斗金,逍遥自在,何必领那担惊受怕的薄禄。因此来往贵人达官,数次相询,邢医只推医术陋鄙,坚辞不去,这么做,反倒是象极了为搏名声,嫌官小坚不出仕的终南隐士,后经不住劝,终归是进去数十天,得了个名,邢医主张节欲节食,戒侈戒淫,不多时日,为隋帝宫廷上下所不喜,便称不胜任而出来,市人得知,来诊病者都尊称为尚医大人,品级正六品下。
      所谓的小人相害,无非就是不远处有个名唤仁济堂的,见这边门庭若市,因嫉恨,拿着一二病人因果作例,言自己医术不如他,邢医也乐得承担,总有病人不听医嘱,不戒荤腥,不舍美娘,放浪形骸,贪欢忘苦,医术再高,药性再好又如何?说的再恶毒点,人要投水上吊,玩火自焚,如何救得?

      儿子邢琪华在军中任职金疮医正,应随军东往,邢瑞家中新添孙儿,恐儿子壮年出远门,家中不宁,又兵荒马乱,易有闪失,因此荐已代替,好在自己属二毛,不擒之列,年过五旬,不能作战士,当无甚危险。一把老骨头,辛苦为谁忙,无非儿孙。自己希望子承父业,这辈子平安而过,实想战事平定,回家安享清福。此时听到汪讲这医理药性,倒也大致不差,的确是曾拜过师学过艺的。

      邢医幼时聪明,立志从医,一生浸淫医道,上古医书,《神家本草》,《黄帝内经》,《素问》,《伤寒杂病论》等,无不了然于胸,精研深思,必穷其理,存疑者验征,藏否由心,医技已臻炉火纯青之境,罕有人及,高处则寒,区区一个金疮医正,实难以全展其材,日常治军中之人,多是刀砍锤砸,枪捅槊刺,血淋淋看着吓人,却并不复杂。

      长久未免怏怏,心中抱怨既多,对那些读万卷书,自命不凡的人,言行如何狂悖,甚至于加入反逆之列,倒也是理解了。古今医者众多,自认为,扁鹊名声极大,但治病之要,莫过于扁鹊之兄,未有形而除之。风起于青萍之末,洪水之害,猛兽之毒,若是疏导有方,遏之幼时,便不能为害。

      然而,世间之事,往往不如此,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那仁济堂,仅是治个疥癞之患,必先使之荼毒溃疡,时好时坏,用言语夸饰,以诓患者,道是治标治本者,才应如此,拖延时日,以求厚利。邢医虽非不能,不为也。

      国事之溃烂,也可由此推理,然而自问对国事无从置喙,心灰意冷,得过且过。

      今日见汪利江说出药方求教,隔行探讨切磋,虽然自信医道方面,自己与之相比,不亚于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五加皮,白茯苓药名一出,便回想起师之教导,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又似是故人来,正挠到痒处,便笑道:“我别有一方,也可,沉香、白豆蔻仁、石斛、巴戟天、附子、赤茯苓、木香、人参、芎、五味子、白术、青橘皮、浓朴、藿香叶,豆蔻,加水煎服。”与汪利江说的药名,只有白赤茯苓名字相近,其余竟然都不同,诸人只有佩服的份。邢医又说道:“十余味药,哪个能少,哪个不能少,你们思索过后,可与我说,若是能说出,证明可以出师了。”这句是对弟子们的考题,又微笑对汪利江说道:“汪将军,我再来说一下范匠的病源病因病理。”心下在说,这范僮二字,易让人想到饭袋饭桶,这父母起的何等名字。方才自己不愿意看汪的截影刀,也是因一个锋锐,与自己的瑞字谐音,有些不快。不过再一想,自己又非帝王将相,避讳一词,似多此一举。

      汪坐地拱手道:“如听仙乐,汪某洗耳恭听!”这时众弟子已完毕事了,环绕侍立,也有的依样盘腿而坐,邢医侃侃而谈,恰如佛祖于莲花座上,讲经说法,开诚布道,围上来不少人,都听邢师教诲,那个楚蛟然,胡必初,邓宜珊,裘德全等人也不顾伤痛,觉得多知无过,也尽力听讲,心中实盼自己伤情,能亲听邢医口说无碍,则心满意足。

      邢医道:“咳分十种,风,寒,支,肝,心,脾,肺,肾,胆,厥阴。太医令巢元方前辈,有所著述,所列已全矣,我在宫中曾见过其几面,多有讨教,其学究天人,吾所不及也。”说到此,神色一顿,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又道:“那工匠范僮,冶铁之人,筋强骨健,膂力过人,一块好铁,必千锤锻打。”说道此时,环视一周,笑道:“玉不琢不成器,铁不打不成钢!你等休要怪为师,师不严则徒惰,惰则艺难成,难成则,哦。”舒等人皆道:“不敢!”

      邢医缀一口茶,道:“范匠每日里吹风鼓炉,炭灰铁屑,风非好风,尘非好尘,热干入肺,邪入体内。方才说沤血淬铁,又是极劳之状,劳则伤身。人之病患者,一自口入,若是平日口不择生鱼肉,易生寸白蛇瘕,面黄肌瘦,多由此来,在腹还好,沿海之人,虫入头胪,痛而疯颠,其状可怖。一自鼻入,风之冷热,皆可使人病。尘积于肺,更生污垢。范之病,在于劳,在于风,在于尘,又因体健,初期并不在意,待得喘气乏力,咳中带血,手脚麻痹,已是病近膏肓。”有心思灵敏的便知,此处用的是近字,并非入,那范僮却还有一丝希望。

      众人不时点头称善。

      弟子黄勇问道:“尊师,若是知此原因致病,范匠何不蒙口鼻?以免此病?”

      邢医喟然叹曰:“夏日衣单,冬日衣厚,畏寒忌热,趋利避害,人性之本能也。挑担行路之人,负羁奔走之辈,谁不愿图轻松,难道就能扔下负重,或离或弃,空手走了?炉热盛暑,挥汗如雨,蒙口鼻则气不畅,气不畅也易生病。人之身体,过逸过劳,都是致病之源,夫子亦倡中庸之道。不过人么,若是都能先知先觉,预测未来,个个都可为圣人。你又看那么多公子哥儿,衣锦绣,跨良驹,落得马失前蹄,摔个骨折肉绽,后悔莫及。假若使范匠拥千金,坐豪宅,交权贵,则何须如此劳碌?”说罢哈哈一笑,黄勇有些面红,众人一听,皆道有理,生活所迫,不得不尔,设身处地,比如现在,谁愿意战场厮杀拼命,谁不愿意躲在家里,妻贤子孝?众人也不傻,皆明此理,也附随一笑。

      汪利江道:“敢问邢师,范僮此病,可得治否?”一脸关切,想来汪与这范还交情非浅。

      邢师微微一笑,唤弟子舒渭城道:“你看这病,该当如何用药?”舒渭城深知此刻邢医让宣讲,是让其师弟们面前露脸,邢医治过的病人之中,各行各业都有,治铁挖矿者也不在少数,往往比之平民,薄有钱财,舒抓药之时,对药方药名越加留心,但有药理不明之处,便向邢医求教,因此烂熟于胸,有道是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若是求新出奇,依自己的见解来配药,恐惹怒恩师,反为不美,谁知道恩师是否小气之人呢?虽说对自己大多和颜悦色,还是谨慎为好,为人一世,当明白个中关窍,当即抖擞精神,昂首说出必先调肝理肺等一套陈词,又说药名用量,药引为何,文火煎猛火煮……。口中不停,如水之滔滔,顿挫抑扬,堪比宿构。

      邢医点头赞许:“如此用药,中规中矩。”颇为欣慰,就这众人听得一惊一愣的神态,说明足可以出去充门面了。

      汪利江道:“谨记于心!”却又将那个舒渭城所说的复述了一遍,苍耳,青黛,香橼,伏苓,忍冬,辛夷,防风、乌梅、肉桂等共三十二种药名,居然一个不差。

      邢医略感惊奇,笑道:“汪将军过耳不忘,记性奇佳,看来不须多费纸笔,写药方与你,将军此时便能记着了!”又叹道:“如此聪慧,何艺不成?凌云直上,指日而待,老朽当坐等将军升天子阶,为大将军!”

      汪谦虚道:“邢师过奖,江淮军中,如汪某者百十辈,胜汪者数十辈,如杨至,方景焕,葛彦璋等武艺文学,都胜汪某十倍。”旁边胡必初嘴一动,想说却未说,伤口牵疼。汪利江此时说的倒也不全假,江淮军中,品级比汪高的的确有数十之多,至于文武胜十倍之言,却是自谦的说法。汪刀法甚佳,加上截影刀锋利,对手的刀剑但凡差点,即当被削断,战力大减,或死或伤或逃。

      邢医道:“将军过谦了!汪将军能不忘昔日之交,此仁义之本,范匠造此神兵利刃,刀剑共八,当饮血斗石,多造杀孽,范有此灾,据佛家因果报应之说,理之所然。只望诸位平日里多怜生命,少虐无辜。”在场军士一听,交头接耳,倒不以为然,若是我存善心,彼亦善心,那这仗还打不打了?都是操刀之人,你生我死,谁也担保对方不对自己下死手?

      邢医生又道:“说道治疗之术,并非止药物一途,我更有一法,于室内焚芝兰燃香脂,将身体倒悬半个时辰,肺内积尘得垂至咽喉,再以水润喉咳出,或当有效。”众人听到倒悬之法,倍觉新奇。此是邢医见乡间小儿,误食鱼刺,往往有将小孩提脚倒置出鱼刺之法,因想入肺之尘屑,飘乎风中,然亦是微粒有形,终将下行,因推理而来。

      邢道:“黔北芝兰,西域香脂,皆是天下异物!自远方而至,一盒一束,靡费千金。”西域至中原不止千里,车载马驼,自古以来,陆路不比水路,都是人要粮食,马要草料,耗费众多,货物因此而增价数倍。商人重利,不惜辛劳,钱塘丝绸,岭南茶叶,饶州瓷器,往往不绝于路。

      汪利江道:“多谢邢医,眼下战事绵延,非短期能结束,我若不得抽身,当与书信告之。至于范匠,但留命在,财物何惜,想不至于如此道理都想不通罢。”
      又笑道:“一柄神兵,千金之费!范匠虽非直接收受,可也耗了汪某毕生所挣。”

      邢医道:“说的倒是,许多人本是小病,却由于是勤俭忌医,病情加重,耽误治疗时机,留下了许多悲伤故事,吾每思此,为天下穷困之人一叹,故诊金极低,以便平民。自然,长安卧虎藏龙,那些巨富有钱者,真个是千金不惜,那些达官贵人,小至头疼脑热,大至中风卧床,治疗时动辄请名医到堂。平康里有一达官,恕我不说其名讳,以免冒犯。”

      停了一下,说:“原是家中妇人,怀孕十月,逾期未下,先是寺中祈祷许愿,归来也念经至夜晚,但求得平安。又请产婆,请医者,老朽不才,也在被延请之列,待得临盆忙乱一阵,却是一小子,奇的是,出生哼两声,就不哭,眼珠乱转,颇为狡狯,那家主人极为欢喜,也不吝啬,当场人手一份厚礼,里面黄金一缕,明珠数颗,足以在长安城买栋宅子了,那嘴上说的却是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说到这时,邢医啧啧称赞:“真是富贵人家,气度自然不凡,视钱财如粪土,我等自然是无惊无险,领了此粪土。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又啜了口茶水,神情怡然,显然对记忆之中那黄白之物颇为满意。

      众人听到,皆道:“邢医受礼,本是应该!”听邢医诊金之低,也怜百姓,皆觉得那是邢医之福份所至,更无妒嫉之心。

      邢医说道:“那小孩当时不哭,诸人说是天生聪明,后必成大器之类,阿谀谄媚之至,我则向主人道,小孩眉目清秀,龙章凤质,然而出生不哭,有讳常识,的确是天生壮气,胆烈心雄,前途未可限量,但一恐肺气有亏,二恐不知敬畏,那家主人听了,当即给这小孩屁股上两巴掌。你们猜一猜,这小孩哭泣之时,会想什么?”

      众人都笑,汪利江说道:“邢医作了回恶医,慈父做了回恶父,然而邢医又因此而得报酬,可见作恶人也不是什么坏事。”说罢哈哈一笑。

      邢医点头道:“的确!当即那父亲将腰上的玉带赠送给了老朽。”众人羡慕之余,感叹主人的豪阔,又不禁看向邢医腰间,邢医道:“不在此处,老朽将其赠给我那未满一岁的孙儿了。”

      黄勇见茶水杯中见底,道:“替尊师加汤水,尊师讲了许久,定然乏累了,汪将军,我家尊师讲也讲累了,在下请将军讲一讲这洛水之战,如何?”

      此话一出,恰如一鸟入林,百鸟压音,诸人瞬时沉默。

      因这次洛水大战,对于在场各位来说,有如梦魇,多少前一天还嬉玩打闹的兄弟,斗志昂扬地走上战场,相约立功受赏,相约归来放歌纵酒,相约剿平贼寇,还天下太平。战况过于惨烈,自己这方是败的一方,一日之内,阴阳两隔,人鬼殊途,想那战场,血黑红一片,马踏残躯,肝脑途地,直如修罗场。败退时,桥行促挤,多有落水者,又有抓马尾而渡者,有脱盔甲浮游过北岸者,死伤狼籍,哀号震天,洛水为之缓流,有如阿鼻地狱。

      众人心悸,任谁也不愿意回顾此情此景,这位黄勇,每每被邢医骂竖子,平素懒惰不学,贪睡好吃,若是在孔夫子门下,必将被夫子骂“粪士不可涂于墙,朽木不可雕!”又性情凉薄,觉得别人之痛苦与他不相干,与病人言语不假辞色,被邢医骂过多次,也只如吹风拂柳,原本乖张,思路奇特,见邢师与众人说笑,莫名就想要逆转气氛,只想听这些人讲凄惨事,见其人流涕伤痛。

      多有人在想:“正当忘却,又来重提,难道要我等讲这战败奔逃狼狈相?这个黄勇果真不懂事,竖子之名坐实。”邢医也是停住,不置可否,正端着茶杯,注目旁边弟子提了煮沸的茶水添上,一时人静,突见眼前一亮,光焰忽腾,木柴烧裂,哔剥作响,这时只听有个人道:“汪兄还是讲讲吧,战场之失利,已过矣,虽说亡国之臣,不敢语政;败军之将,不敢语勇。然而,我等也不能讳病忌医,当分析利害得失,辨清勇怯智愚,以图后举,岂可以因这一败,便不敢再战?胜不骄,败不馁,顶天立地,天下任横行,方是男儿本色。”声若洪钟,激昂慷慨。

      汪利江扭头看这人,须眉如戟,也是世充手下一将,名叫燕琪,道:“原来是燕兄,今昔之兵马战阵情状,燕兄也是亲历者,汪某自知才学不如燕兄,还是请燕兄向大伙讲述。”燕琪说道:“还是请汪兄讲吧,燕某素知汪将军,武能弯弓长槊,文能提笔千言。”

      汪知若是推来推去,在场观众将兴味索然,数月前江淮军誓师而出,王世充曾于数万军前,盛赞燕琪之勇,诸将当然知道,让王世充记住名字,意味着什么,虽然品级不知谁高谁低,显然自己亲厚程度不及,日后提拔速度也必然难及,自不可因一时高低看人,军中讲服从,上级命令下级,岂能不从,又有意显才,于是不再推辞,道:“那汪某献丑了!若有不到之处,望诸位不吝指出。”

      汪向不远处唤道:“乔泰祥,与我拿根枝条来,燃着的也可。”“喏!”那个叫乔泰祥的应声,于火中抽出一枝,小跑过来,双手敬上,汪利江已单手撑身起来,接过枝条,大小粗细称手,枝条另一端正红艳冒烟,汪请围着的众人稍让空间场地,后退两步,半蹲下,以地为绢纸,树枝作笔,挥之作画,洛阳,邙山,金墉,白马寺,河阳,偃师,巩县,石窟寺,洛口,仓城,黄河,洛水,伊水,河流山川井然有序,枝头划处,利如刀匕,灰黑如墨迹,火星随之闪落,腕力之强,令人咋舌,外人看去,似平平无奇,可是在燕琪这等行家看来,亦暗自佩服,这江淮一把刀,名下不虚,廖廖数笔,平地、沟壑、营垒等历历毕现,如在眼前。

      邢医绕过来,粗略一看,笑道:“好一幅百里江山图,若是汪将军改行作画师,亦当名显于世!本朝有善画山水者,展子虔,有善画人物者,管宏博,皆曾在朝为官,各有独到之处。我有幸见过展朝散一幅图,画江山远近之势,可谓是咫尺千里。”

      汪道:“邢师见笑了,我草草涂鸦,岂能与之国手相比。”心下在想的是:“这位邢师,见闻广博,老于世故,这吹捧人的功夫也是一流,依此性情,当可为官,为何却不乐仕途!”又想我,刀法经名师传授,一县无敌,研读各类兵法,烂熟于胸,数上战场,凡几经危殆,搏命才得此八品小官,实是有些不足之意。一眼看燕琪,相貌堂堂,自思道:“不知是否相貌之过?相书上可以凭相貌来测人富贵,尝照镜自看,眉鼻嘴眼耳,皆非衰相,可能只是时机未到罢。”

      汪利江用树枝一一将各处地点指明,说道:“大业十三年,七月诏书至,洛阳被困,武备薄弱,李密多次入苑交战,洛阳岌岌可危,我江淮军夜以继日,千里驰援,与河内军皆先于他处至洛阳,闻各城危急,不待其余人马全到,八月甲申,于洛水誓师出发,越王与百官送出十里,旗鼓喧嚣,军容甚盛,李密正围偃师,攻金墉,听我军出师,便远遁回洛口,九月,继续沿洛水东北行军,于巩北大战一场,收复巩县,于洛水架浮桥,设营垒于洛水东,直逼仓城。李密枭贼,领兵冲突,我等随世充将军,马不离鞍,人不卸甲,几乎无日不战。”

      又一指道:“巩县东,地势平坦,洛水北,山势促狭,李密军多骑兵长槊,利平地,我江淮军多短刀盾牌,利山险,双方相持之际,若是我不主动出击,密军攻来,必诱之至山地,骑兵多至跌仆,我军占优,若是我军出击,易受其冲突,多有摧败。”
      邢医说道:“那为何不与关内军,河北军一齐压上?这两支队伍马匹不少。”
      这时燕琪道:“若是平原,摆个数十余万兵马也可,例如洛阳至金墉城之间,巩县以东较为狭窄,虽可容十数万人,然人马过于局促,施展不开,弩箭伤倍!这就如用药一样,必得适量,过多过少都有损。”邢医点头,不再说话。
      汪顿了一顿:“在与之大战巩县后,双方都伤亡不小,李密退至仓城,依本人妄意揣测,王将军敬重王老将军等军界前辈,让其休整,但募勇锐兵将,额外加赏,主体为江淮兵,与敌作战。我是在剿卢明月时跟随王世充将军,王将军用兵谋划,几无纰漏,据更早跟随将军的同袍讲,格谦孟让卢明月之流,对之皆如砍瓜切菜,摧枯拉朽。”黄勇插嘴道:“孟让我知道,就是那个在丰都市抢了许多财宝走的。”黄勇记的清楚,是曾遇到一群胡商,凑在一起哭嚎,大骂李密与孟让,人语言不同,但笑哭音声几无分别,甚觉滑稽,因此记忆深刻。

      汪道:“正是,孟让还洗劫过皇上的都梁宮!此人不改贼寇本性,祖上也是行伍出身,自号懂兵书战史策,夸夸其谈,因此颇得李密器重,然其用兵及武勇,都非上选。”

      “九月攻战,癸丑日,王将军命先头诸军详败,诱敌深入,出奇兵横截其阵,擒获瓦岗将领罗士信,洪定坤等数人。此战立首功者为马承悦,于阵斩李密将领两员,王将军当即封赏为飞骑尉,赐财帛若干,马将军丝毫不取,将财物全与火伍,置换酒食,共同一醉,有古君子之风。罗士信腰肋间中数箭,马倒,伤重,命亲卫送至洛阳,洪倔强不降,肆口诟骂,被斩首示众。”汪利江叹道:“洛水,石子河,勿论水清水浊,勿论高低深浅,数月之间,吞噬了了多少英雄性命!”众人听前一段还高兴,听后一句则默默不已,那黄勇即道:“那我军损失多少?”
      汪利江看了黄勇一眼道:“大丈夫血染沙场,当马革裹尸,仅江淮军八月初来,折了四千余兄弟,九月折了三千余兄弟,十月折了五千,十一月两千,有名姓之将,不下数十,其数各军,损失亦不下万人。左候卫将军费青奴,曾于宫中侍驾御前,十月辛巳,殁于战场,那个九月立功斩将的马承悦,在一场战斗中,重伤归来,医不可治!也终逝世,可惜可惜。”说罢叹了一口气道:“当时邢医若在,是否可救,也未可知?”邢医说道:“老朽并非神仙,伤可分大小,有必死,有可生,头为六阳之首,咽喉要害,胸腹中五藏六府,心、肺、脾、肝、肾。六府:大肠、小肠、胃、胆、膀胱、三焦。刃中心者必死,中五藏六府者易死,其中若只中胃或大小肠者,碰上良医,可治。”汪道:“唉,马承悦将军于乱军中拼杀,被数人围攻,肠流于地,肝破肺残,手下舍命救回,虽得许医施治,只残延半日。”大家都心凛凛然,虽然见惯血腥,也自。
      汪利望向高处,屋宇栋梁,烟腾屑飘,咳了一声道:“李密是人中龙凤,王世充将军也是人中之杰,瓦岗兵多,我军将勇,双方各施诡计,夜袭,间谍,声东击西,围魏救赵,出变无穷,应对机警。若是寻常碌碌之辈,撑不过三个回合。”汪此时论得失,并不避讳,虽未明点,这句话说的并不好听,洛阳刘长恭,段达等听到当羞愧,所幸在场江淮兵士居多,众人听了也就听了。
      “十二月,我军过洛水偷袭仓城,李密还袭黑石堡,双方互有攻守。中旬,中使促战,此时国内形势日坏,本来各地烽火,各地郡守,通守,屯营兵将,堪堪随处扑灭,然而,李密势如狂飙,肆虐中原,如磁石般,将各处隋军吸来,此处勉强得以支撑平衡,但其余地方则胜负易手,河北军来,黎阳失守,窦建德猖狂;关中精锐出潼关,国之大蠹晋阳李氏,随即起兵,袭取长安。”手中树枝虚点,道:“天下富庶兵强,有望成帝王之基业之地,关中,河北,都陷入反贼之手,更惶论江东岭南割据之地。行路艰难,虽无消息,我家乡定也是盗贼充斥,良莠受害,不知家乡父老如何了。”说道此处,黯然神伤。
      汪左右回看道:“泰祥,与我弄点水喝!”乔泰祥听声应喏,正待寻水杯,舒渭城道:“这边就有,何须舍近求远!将军吩咐便是,你等在战场拼杀,我等敬佩。”说罢,执手茶杯送上,原来舒知人话久口干,渴必思茶,已做准备。汪道:“多谢!”见手上茶杯好看,白壁透影,仔细观瞧了一下,说道:“邢师之杯,必出自邢窑,薄如纸、白如雪、质如玉、光如镜,精品,方才洗手之铜盆,鎏金花纹,上品,也必出于名匠之手。”
      邢医笑道:“汪将军,日后你背靠锦屏,金馔玉堂,庭院芳卉鱼池,可也请老朽观摩就好?”汪道:“邢师客气了,邢师平日里所交贵人,王公宰相将军隐逸高人,若屈尊来我之陋室,汪某求之不得,真使我蓬筚生辉!”邢医又道:“多备茶杯,请诸位也饮些茶水,此茶出自闽越武夷山,口感甚佳。”弟子们乱纷纷来忙,燕琪对诸人道:“在场诸人众多,茶杯不够,但水囊装一点,尝味即可!”

      燕琪又道:“各位,茶须细品,而非牛饮,我等平日大块酒肉之人,万不可亵渎茶道。”转头道:“请汪兄细讲一下洛水之战情景。”

      汪利江说道:“我先说一下本末由来,这一仗为何要打,形势所迫,不得不打,一,洛阳刍粮将尽,因遍地反贼,水陆断绝,粮仓又让李密夺去,洛阳城百万人口,每日耗粮如山,不得已四下筹粮,凡有粮的地方都让我等盯上,上次去少林寺筹粮,那一伙秃驴,占良田千倾,好施小惠与平民百姓,却不思为国分忧,逼得我等做恶人,待要动手抓人,拆其寺庙,方肯出粮。二,关中失陷,来自关中的军士们军心不稳,嚷嚷着要回家,守卫家乡,庞霍二位将军百般说喻,好容易才按下。三,各部军中官长将尉,也多有长安人,全军上下,人心浮动。人非草木,我等诸兄弟也思念家人,老父老母,兄弟姊妹,”

      说到此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继续道:“四,越王殿下派使节催战,王世充将军知李密不是易与之辈,瓦岗以粮诱饥民,兵员可达百万,我等日夜苦战,才仅得平手,因此上书道,兵少将寡,力有不足,最佳之策,当等圣上东归,与骁果一道合力,方可一起殄灭贼寇。越王幼冲,朝中诸贵……”说到此处,道:“还是不说了罢,各有理由,总之,越王为求速灭李密,增兵七万,过年初七出发,初十一抵达,如此,总兵员达二十万之多。众人皆道,‘要么这一战灭贼,要么被贼所灭’,于时一齐出动,开始时,诸军骁勇,个个争先,李密果真抵敌不住,一再败退,急调各路精勇汇集洛口仓,瓦岗之徐世绩,带河北精锐二万驰援,虎牢,汝南等地,各抽精锐至战场,双方都欲一决雌雄。”

      “这时,若我大隋将士各处还在,当在各地返手剪灭盗匪,倾其巢穴,我等持重与李密对峙洛口即可,不出一月,李密军必军心涣散,溃败而逃,奈何缺粮的是我方,各处战场却仍是群盗占上风,王将军只好卜大隋国运,拼力一击。”汪利江说到这,用手上树枝再划数道,说道:“正月己未,李密军于洛北大战,败绩,昨日辛酉,我方造桥过洛水,直逼仓城。”众人听到,直将面对战场,皆屏息注目,那个叫楚蛟然的却不以为意,正兀自专心喝茶。

      汪利江接着道:“瓦岗勇将众多,精锐者,内军骠骑,又以四人为首,秦叔宝,程咬金,裴行俨,李君羡,此数人,皆是万人敌,我军往往也有骁将锐士,心雄胆壮,出马与之单独角斗,非死即伤,最好成绩仅能平手。”有些沮丧,摇头道:“武艺之高低,差距微毫,便是生死两重天!斗将不胜,三军为之气夺。后王世充将军,私下劝诫诸将,不可凭一时之意气,与之角斗。”

      又说道:“在此为之一叹,此举长他人威风,灭自身锐气,也是无奈之举,我等生自江淮,水乡泽国,北人乘马,弓槊娴熟,南人操舟,多善刀盾,但若是单马独斗,枪槊虽同,毕竟不如人家数十年马上之功力,若是操短兵,我之刀虽锋利,不过三尺,而枪槊,长可数丈,则兵器先输一截,万难与抗,侥幸破其外圈,近身搏斗,对方也各备有锤戟锏鞭刀剑等短兵,丝毫不落下风。”

      “秦叔宝,原为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帐下,跟随渡海征高句丽,后随荥阳通守张须陀,破卢明月、裴长才、左孝友等贼寇,与罗士信二人,皆勇悍无比,武艺亦是万中之选,张倚之如左膀右臂,降李密后便被任为帐内骠骑。裴行俨,光禄大夫裴仁基之子,舞槊挥锤,前无横阵,在先前未叛时,与李密战斗,击杀瓦岗大将八员,后随父降瓦岗,李密不计前嫌,也引为骠骑,封柱国,绛郡公,程咬金,原是济州大族程氏,马槊绝世,领数百乡勇护卫乡里,远近闻其名,不敢侵扰,一朝依附于李密,便被任命为骠骑将军,李君羡,泗州刺史李虔之子,喜单马入阵中,酣战斩将,出入往返阵中,随心所欲。此四人,察其出身,本都应是我大隋之良将。徐世绩,单雄信,嚣张跋扈,徐十二岁便提刀杀人,睚眦之怨,敢灭其门,单有飞将之称,匹马出入万军中,若入无人之境,翟让,瓦岗之首脑,与徐单二人结为生死之交,骁勇健硕,每次冲锋在前,与我军确斗。”

      瓦岗之精锐,内军首屈一指,定额八千,随亡随补,选的都是身高臂长,孔武有力之辈,厚禀给,兵器盔甲选其尤者与之,赤旗玄甲,其余军力,瓦岗之班底,翟让,徐世绩,单雄信三人,各统数万兵马,杨公卿,孟让,郝孝德,自远加盟,与王伯当,谢映登,常何,鲁君儒各为总管将军,各统分马数万至数千。李密之用兵,每使翟让等庸将为先,与我等接战消耗,翟抵挡不住,我等追逐百步,力疲腿软,李密则亲率敢死之士伺机杀出,这时我军又每每抵挡不住,如此套路者用之再三。”

      昨日夜晚,王世充将军与诸将军前会议,商讨攻战之计,李密若出兵反扑,如何应对之策,小将官职低微,不得而知。

      今日上午,早饭毕,诸军依排开,自左起至右是,江淮军,江淮之劲勇,王世充将军统领,洛阳军,天子之护卫,刘长恭、韦霁统领,关中军,三秦之骁锐,庞玉、霍世举将军统领,河北军,幽并之骑射,王辩将军统领,河南军,河洛之健儿,杨威、董智通将军统领,河内军,孟善谊将军统领,河阳驻军,数量较少,独孤武都将军统领,桥成先渡,遇敌则战。我随大队过河之后,鼓噪直奔其前,李密也不示弱,领骁将锐兵出战。”

      一番言语将在场军士拉回战场,火光闪耀,照在诸人脸上,忽明忽暗,心有所思,神情凝重。
      汪利江继续道:“两军交战,士气相若,仇恨相同,相互刺杀,都欲置对方于死地,谁都知道,这一战,关系至重,若是我大隋军败,可能再无翻身可能,大隋军胜,则洛口粮仓到手,士气增倍;若是瓦岗军败,也可能会一蹶不振,沦为烟尘,若是瓦岗军胜,必剑指洛阳,得了洛阳,就有了一座可抵十万军的坚城,可以开基称帝了。因此双方主帅绞尽脑力,运策决机,麾下行伍,壮士,皆舍生忘死,骁将锐士,各逞英豪。这儿言及一个可能冒犯他人的状况,江淮军,自至洛以来,与李密对阵,已历经大小六十余战,双方打了个你来我往,而关中军,河北军之战力,尤在江淮军之上,”
      说罢向邢医看去,邢医点头表示赞同,历来秦中自古帝王州,西周,秦,西汉,前秦,后秦,燕,夏,宇文周,杨隋,自己偶尔观史时,往往非议司马家之西晋,带个西字,却未将都城建在秦中,若是以长安为都,或许不会那么短时间就被赶过长江,在江东建立东晋,而隋帝跑到那个什么江都,不思归家,本来隋帝若是仍在长安,关中定将稳如磐石,谁人能翻起浪来?这长安一失,邢医隐隐感觉到,这大隋朝可能真要改朝找代,此时邢医内里非议君王,贪恋江南的诗歌音乐,风景美女,不干帝王正事,非守家之子,大为不孝,反正嘴上不说出来与人听,无人晓得,本朝也无腹诽之罪。
      邢医生见汪利江说关中子弟耐战,心说若不是三秦子弟出征,长安老家也不至于就那么轻易丢了,话说回来,长安已失,但家中着人送信来,自家的医馆无事,还络绎不绝的人来,打探自己何日归家,再次印证了老祖宗的英明,乱世之中,有一技傍身,医者更是宝贝。关中军的厉害,李密也领教过,先前回洛仓败的最惨一仗,就是拜关中军所赐,慌乱之际,其高官左右司马杨德方,郑德韬,在乱军中身亡,当然,司马在隋,从五品下,并不是什么大官,但李密的品级只是魏公,依类推得,司马也是正三四品左右的高官了,当听段达霍世举等人炫耀战功,讲起此事,邢医却在犯嘀咕,这二人的共同点,都是有个德字,不知是触犯了天条还是别的,阎王收了两个带德字的文官。
      数日后李密倾巢复来,其势汹汹,平乐园大战,隋军失败,关中军一些部队撤离不及,被围投降的千人竟然被屠戮干净,回到洛阳的关中军听到消息,纷纷要与李密血战,因此后来对上李密,关中军士每战必尽死,这也是今日洛水兵败之后,邢医在偃师决定奔还的原因之一,李密祖父为邢国公,邢医还想若是被俘,说自己也姓邢,博之一笑,套个近乎,因出个杀降之事,看来这不能乱套,溜之乎也,走为上策。
      只见汪说道:“而洛阳军,虽说人数众多,素不经练,几经挫败,河内军河阳军,也未经多少次战场,因此战力稍弱,王世充将军考虑于此,特意派了两员勇将,殷元恺,徐子墨,各领五千人马,置于其间,专固一桥,见势而为。”说的这个意思便是洛阳留守兵及河内几个地方的府兵战力可能稍有点弱,这个倒是事实,当初李密初起,袭取洛口仓后,刘长恭带了两万五千人马,准备与裴仁基两面夹击,洛阳方面信心满满,以为必胜,在国子监下很多读书的学子也去参战,因有三门,国子、太学、四门,传承自北魏,称之为国子三馆,当然,这些学生身位也不普通,多是高官子弟,指望沙场立功,报效国家。不曾想到的是,旗帜鲜丽到了战场,石子河一战,几乎全军覆没,而张须陀的久战之兵将,为裴仁基所统,裴仁基时为河南讨捕大使,几乎可以说,河南地产之精英勇健,大多在其麾下,后因故投了李密,成为瓦岗力量中坚,使得李密军事力量上有了质的提升。
      汪静了一下,说道:“但是怕什么来什么,我等江淮军,裴行俨,秦叔宝等率数百内军几度冲击,我之阵脚岿然不动,集军中善射者,射其前突者勇入者,右边的关中兄弟,河北兄弟也经历数次冲击,都未显败象,霍世举将军,身中数枪,勇气弥厉,裹疮大呼促战,河北军王辩老将军尤其勇锐,率骁将数十,帐内亲军,身先士卒,攻至李密营的栅边。我军士气高昂,击鼓其镗,正待号角长鸣,奋勇齐上。”
      众人知此时正为关键之处,在场之军士,战阵经历多矣,倾其全力,如雷霆之一击,若是对方败退,则如大江决堤,一泻千里。若是此一击,对方如飓风之柳,柔韧不倒,若狂澜之舟,颠而不没。则必有反击,而我军气力极盛而衰,正是危险。诸人都是亲历者,知晓此时此景,有些人便低头下去,有些人则抹泪无声。
      只听汪又道:“突然,敌营内鼓声大噪,强弩崩发,箭矢如群乌蔽日,天地为之昏黑,敌军全不顾与之厮杀地中仍有彼方军将,不过箭长及远,伤者多是我方军将,而这一次,又有数百人自南边杀入,其旗帜,应是程咬金,孙长乐,牛进达等,其势如疯虎,方向正是河内军所守,薄弱之地。当时浮桥有十余座,金鼓号令,有专用来进兵者,有专用来将伤重之人运回者。敌方沿河杀至桥边,桥上人进退失措,拥挤慌乱,欲进未进,欲退不能退。王将军要稳住阵线,鸣金让大队稍退。众军回转,不知发生了什么,李密红旗挥动,全军鼓噪,倾巢而出,自后追袭而来。一时情况大坏,众军阵线散乱,战场上不成阵型,便不能能合,不能合力,则以单对多,顷刻身便死伤,只得各自逃命,我这边,有三桥可供来回,仍然踩踏桥坏,幸有将军吴庸前,率本部人马,逆李密军而上,为其余兄弟赢得生的机会,这才方得回来一部分人马,我过桥时被挤落水中,因我自幼生长江河边,水性较好,抱了块木头,浮流而下,在近黄河边才得以上岸,捡条性命。”
      说到此处,汪将手中树枝朝远处火堆一抛,砰的一声,迸起火焰,汪叹道:“勇决者陷阵深入,不死即降,难归,懦弱苟且者,不奋力向前,反倒易偷生,唉,殷元恺,自少有侠名于淮泗间,万军中勇敢无出其右,天下健将之名,可以当得,为王大人亲爱,心腹之将,得赏无数,徐子墨,亦可称万人敌,此二人都没能帮稳住战线,这两位素来英勇,当是凶多吉少了,吴庸前已然不幸,舍已为人者,我与其有数面之缘,平时话少,但此举真英雄,人不可貌相,当可生死之交,只是再不能生前见面了。此战,仅虎贲郎将参加此次战斗者十余,听人讲,生者回来的才一两个,洛水两岸,宛如天堑,一生一死,咫尺天涯,诸军之损失更是惨重,自我大隋立国以来,未有如此惨败,可痛可惜。话说前头,若是裴仁基不投敌,或洛阳军与河内军,将士精勇,则李密不至成此气侯。方今才知,勇怯当有用于时。这平素里,胆怯的,腿慢的,倒能全了性命。”言下之意,若是先前李密未得仓米聚众时,兵员数量仅有三万左右,比之现在易制,此次大军又溃于河内军一侧阵地,导致有此大败。

      只听了一声音冷冷道:“如此之说,莫非说我这些回来的便是贪生怕死了?你江淮军便都是英雄好汉?我河内军便都是草包怂蛋?”

      瞬时空气为之一静,实在是有些尴尬,本来河阳之府兵,战力不强,几位高级将领也心知肚明。那王世充,庞玉,王辩,刘长恭,孟善谊等相议论,同僚之间互相吹捧之余,也认真的比较了一下各军的战力,幽州突骑,纵横战阵,江淮健儿,身轻忘死,关中精锐,质朴厚重,均有所长。而这洛阳河内,几经涤荡,那些敢战之辈,一则是张须陀处精锐,一则是裴仁基处,多加入李密军,战斗起来,各念着呼兄唤弟认乡亲,所以战力不强,并未大错。
      众人回头观看,却见是一方脸汉子,带着几个伙伴,众人听得入神,全不在意外面来人,况且人来去出入,又不禁的,那人上前两步,拱手施礼,说道:“这位将军,在下黎正雄,正是你口中所说的惰弱且苛且的河内府军,孟善谊将军麾下。”汪利江正颜拱手回礼,正思用什么言语回复,旁边的燕琪也站起来,道:“这位大哥,方才讲战场实情,若有不当之处,我先行向黎大哥赔罪了。”河阳城毕竟是人家的地盘,自家随着主帅王世充来到这里,寓居是客,若是抖威风,招人烦,都是操刀带把的,说不定出事,屋檐低处且低头。
      汪利江说的是实情,又未说谁是谁非,只是人忌揭短,树怕剥皮,这次河内将士虽说明面上不及其他,死伤也是巨大,黎一想死去的兄弟,便对此言论愤怒。
      黎正雄这时显然一幅“我不听我不听”的态度,可能说的“实情”二字甚为刺耳,直对汪利江说道:“你江淮军勇,我河内军怯,多说无益,眼见为实。”一指旁边,“此处场地较为宽裕,我俩单独较技如何?也不须说场面套话,什么点到为止,不须要!谁死谁伤,各凭天命!”转头对自己同伴,“若是我伤或死,抛黄河里喂鱼便罢,不许追究报复。”回过头来,对汪:“如何?”说罢,“噌——”的一声,拨刀而出,“是汉子不?是汉子就去。”河内兼管河阳,黎正雄自知在这馆内,虽然带来的人数较少,于此处于劣势,但清楚是自家地盘,只待出门,一呼百应,却又不想倚多为胜,仗势欺人,纯是听到诋毁,要为河内军争个脸面,单找这讲话不知高低的汪利江。
      也许是利刃险境见惯,汪利江未变神色,淡淡一笑,反倒是坐了下来,于脖子上搓了几下,指甲一弹,一团污垢飞出,说道:“黎兄要砍便砍,我洗颈待之,若说是我的话不对,我却不认。”此时汪不做任何防御姿态,反而坐下,出众人意料,他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境,行动不便,若黎怒砍一刀,万难躲避,众人见其胆色,倒是暗赞,此时一旁黄勇却道:“这位可是汪将军,号称江淮第五刀,威名赫赫,如雷灌耳,腰间悬有名刀,茹毛饮血,我劝你等还是不要冲动,就是你等一齐上,都未必是对手。”说罢且退开数步,生怕将军一怒,立时血溅三步,本来黎见汪坐下,视自己如无物,心中极恼,这句话似火上浇油,黎正雄心中更怒,神色反转平和,说道:“哦,这我更须要领教了!黎某平生,斩过敌首数十,若是碰到对手,欢喜不胜。汪兄如此藐视于我,必有所恃,定然是艺业非凡,还请汪兄不吝赐教。”众人听这话,知这位黎正雄也是武勇过人,有几个怕出事的,便悄相互语,让一人出门去请来更大更高级的将领,来平息此纷争。

      只见黎正雄身边的一个军士道:“黎将军刀法,不说是世间无双,黄河两岸,薄有名声,你等都未曾见识过,今日当可好好看看。”却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

      只听“镗”的一声,又一刀出鞘,一人说道:“休说这等话,我来与你放对,若是你要与汪将军决斗,就先与我试手。”众人一看,却是乔泰祥,脸色赤红,呼吸急促,手微微发抖。黎正雄哈哈一笑,道:“可,我俩先来,你若是输了,汪就不要再做缩头乌龟,接着上,我也不会说你等讨便宜,车轮战我!”作势便要走过去,众人见事可不收拾,纷纷起来躲避。
      汪利江见乔泰祥为自己争战,自站起来,道:“乔泰祥,不干你事,退下。”说罢便要拨刀,只听有物铛铛作响,并非刀剑格斗相碰,众人循声望去,邢师正拿一铁条敲击铜盆,见众人声稍息,邢医道:“都是自家兄弟,闹什么?你等为一点小事,恰似斗鸡,刀光剑影,战则为群,一打群架,伤者众多,折个手脚,打破头胪,还不是涕泪交下,又来累老夫?你看老夫须发皆白,如何有这精力再与你们治疗?你等想累杀老夫啊?”黎正雄见到邢医,收刀入鞘,走过去躬身施礼道:“不敢,尚医大人好。”扶邢医起来,原来邢医已离开马扎,方才有一人来相询病情,弟子不能决,请邢医过去,恰见这边黎雄二人争闹,因此出声警之。
      黎正雄道:“我正受柳大人命令,请邢老移步北城用膳!”原来黎正雄也不知邢医相貌,郡丞柳燮,职方郎柳续,河阳尉独孤武都与邢医相识,于路碰到,便邀邢医来河阳城,收拢兵士,架锅造饭,抚伤慰残,一阵忙乱下来,想到邢医,便差黎过来寻找,黎先寻至馆,不待问时,见汪指划谈论,时间不忙,且听且看,冀有进益,后面听汪说偷生怕死,心下不悦,想道,你们败军之后,还作如此语,让我等兄弟如何抬得起头来。

      眼下气势压过,再装就有些过份了,当即向邢医施礼,要完成使命,请邢医用膳,道已做一桌饭菜,专等邢医。邢医自到南城,见天色将晚,奔波下来,腹中饥饿,便吃了几个胡饼,于此时并不觉饿,心想方才这一场争闹,要不是自己压住,混战起来,说不定殃及池鱼,心中恼怒那个弟子黄勇,留在身边果真是祸患,寻思以后找个由头将这小子给剔了。

      邢医一听说膳食已备好,眼下见无事,倒是可以过去,那边也当备好寝处,身边的江淮军士也要让人安顿,未能安排好自己,总不成自己也与这帮笼东军士住一窝吧,毕竟身份有别,人喜安逸,今日不能洗浴更衣,已觉得是难受了,一想到给是代替儿子受的苦,暗道一声当是自己前生欠的债。看到汪利江,正恭敬拱手准备送自己走出,心下颇为怜惜,短短半个时辰,自药名讨论开始,后面讲战阵之事,这汪利江头脑颇为清晰,是块做将官的材料,忽然心中起了一个念头,笑吟吟道:“汪是江淮第五刀,黎将军也是河内第一刀!今日未看到两位施展身手,真是遗憾啊。”

      众人心道,怎么好容易两个斗鸡收了翅,又要挑起战斗?看看邢医,又看看黄勇,难道有其徒必有其师?黎正雄道:“大人过奖了,黎某再狂妄,也有自知之明,怎么敢称是河内第一刀。”

      邢医说道:“十余日前,霍虎贲曾与老夫置酒言欢,霍虎贲曾说,军中壮士,勇烈者不在少数,然众所叹服者唯二将,以贺仁美,丘孝洋二人为首!都能身被重铠,腰弓髀槊,万人辟易,前无横阵,两人性格刚烈,互不为下,霍虎贲爱惜二人之材,为调和此二人之性,亲执酒与此二人,使其约为兄弟,竞相亲睦。古语有言,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又看了一眼汪利江,黎正雄,笑道:“看你二人不愿为兄弟,是不是?”汪黎二人咧嘴一笑,邢医道:“老夫当也不如霍虎贲有那么大面子,不过我有一法,让你们分个高低,又不伤和气,不知你俩同意否?”汪说道:“邢医之言,当无不从!”汪知邢医必有方法,看其做人做事,当无偏袒,黎正雄方才挑起事端,抽刀作势,此刻也不想落后,道:“凭大人吩咐,就是下刀山入火海,黎某也当奉陪。”斜眼看汪利江,这气势还是不能输。

      邢医道:“我料今后事势,洛阳必被围,或是凭城作战也好,或是出城应敌也好,当有厮杀,你二人自今日起,以杀敌多少,立功多少,来分个高低如何?”邢医自关中军士被屠事件,对李密已无好感,因此言语中,将其部伍视为草芥。

      汪利江道:“好,若我输了,当于洛阳城中,东西市人多嘈杂之处,跪于马前,先叩三个响头,再以背为马凳,送你上马,为你牵马游街,唱大英雄,我甘做马夫,不惮于在洛中百姓面前丢丑。”

      黎正雄不甘人后,说道:“我也同此,除此之外,我还送你一件名器,不过我不知道,你是喜欢珠宝,玉器,刀剑,还是美女?你说要哪一样,我都送与你,说到做到!”

      众人一听,顿时活跃起来,眼前的刀光舞不起来,虽然未见得这河内第一刀,与那淮左第五刀之争,终是憾事,却都松了口气,听到赌约,瞬时这气氛活跃起来,历来军中无事,赌博为先,投石竞跑,投壶奕棋,至有赌草间蝈蝈叫唤之是公是母,赢输皆喜,但罚物陪礼,有些心地豁达者,千金不惜。

      黎之此话一出,众人大乐,道:“美女,美女!”都是精壮男子,刀剑珠宝无感,对于美女却是渴望至极。

      邢医笑道:“如此说来,洛阳百姓该当为二位感到荣耀,想那洛中百姓,为密军所困,生计艰辛,甚至于易子而食。听到二位竞争杀敌,当跪谢礼敬。”

      又道:“我等当设个期限,若无期限,这场胜负难定,是一月两月三月,还是一年两年,各位有何建议?”

      诸人纷纷凑议,道:年太长,月太短,以半年为限。

      那个胡必初哼哼着说道:“这样还是有问题,杀一小卒,与杀一将不同,杀一小将与杀一大将不同,这里仍须细分才对。”

      汪利江说道:“这个不用管,计功簿上最是分明,我之书佐周鸿才,做事严谨,纤毫必录,先登斩将,更不用说。若到时我俩是平手,再定期限比赛便是。不过,珠宝玉器美女,我都无甚兴趣,莫若请在场的兄弟们,去洛阳城中酒楼大吃喝一顿,不醉不归,如何?到时,黎将军可能要破费了。”汪说的好象他赢定了一样。

      邢医说道:“正是,我亦来做个见证!”邢医老姜,笑眯眯的便预订了半年后丰富的一餐。

      有一个便道:“洛阳最有名的酒楼,当属天津桥上的望月楼,洛水之滨的听雪楼,也是一绝,只是望月楼风景更好,朝中贵人,多于此聚,吹管弹曲,可惜被瓦岗孟让于四月时烧毁,又听闻望月楼被烧之际,那主人不忿,操刀与贼军拼命,结果死于楼中,酒楼中人等,就此散了,望月楼的名厨安静初,后便于听雪楼主厨,那听雪楼的生意,竟然比先前要好很多。”

      黎正雄点头说道:“这安静初,的确是做菜行家,原是西域胡人,大年初一,众将入宫,”看了汪一眼道:“当时你们与王世充将军在外,”在做什么大家都知。黎说道:“孟将军入宫,与诸位贵人一道商议出师之事,宫中其尽所能,招待餐食,孟将军说,他父亲孟景孟大人常道宫中奇珍异宝,原还不信,直到玉盘珍馐在眼前,寻常一道菜,家中一个味道,宫中另一个味道,天壤之别,非人间能享。每道菜,都由名厨专属,一道红烧肘子,正出于安之手,孟将军归来后,称道数次。”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洛阳有何美味,有的便也说出淮扬菜系相比,又聊山珍海味,众人直流口水。

      黄勇半天没说话,此时又道:“两人比赛,若是有人作弊呢?”

      这时众人都有感觉,这小子每次一张嘴,必起风波,你说别个猥琐长相的还有人怀疑,看这浓眉大眼凛然正气方面阔耳的两个,谁象是奸诈之人?汪利江曾与人介绍其名字寓意,说是当初他父亲与他取名,汪者,水宽广而深厚也,小满则溢,利于江河,从这里便看出,其志向节操。又怀疑书佐周鸿才的工作及人品,周鸿才众人也多听闻其名,世充自江南姑苏城收罗的人才,王将军要求极高,琐碎苛细,这书佐也必是万人之选。

      众人不好嫚骂其无智识,当待邢医斥责,邢医果真道:“欺天欺心,无君无父,必有横祸,黄竖子,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少说混话!”

      黄勇嘟哝道:“不知道那时,还有多少人有命来吃酒!”

      众人长期军旅,单身苦闷,压抑惊恐,正想借这酒楼美女之言,遥想美酒佳肴,鬓影衣香,通俗一点讲就是大吃大喝,婆娘被窝,这总被这黄竖子搅得不爽,恰如一曲音律正演奏,他这拍子落下,必打在不谐调的点上,也是天生奇葩,这时已有人想找个理由出手揍这黄竖子一顿,若不是邢医是他们敬重之人,这黄竖子早就应该鼻青脸肿。奇怪邢医为啥收下这等愚顽之弟子,邢医也有苦衷,年轻之时,邢医与黄勇之父交好,相约去川中访药材,路上山险,黄勇之父不幸从悬崖坠落,待得寻到,已无回天之力,邢医悔恨,便将黄勇收养,其母改嫁离家,邢医心有愧疚,放任溺爱,黄勇仗着衣食无忧,无法无天,教之不学,长到近二十岁,偶遇其母,其母哭诉是邢医诱说其父一道入川,方有此难,听罢,黄勇更加性格乖张,邢医实在看不下去,给其一笔费用,将断绝关系。黄勇承诺而走,与狐朋狗友成日饮酒作乐,待败完钱铜之后,恬着脸四处求吃喝,不料昔日之朋友都变脸不答,方知自己求生手段匮乏,饥饿难忍,身生疮毒,不得已,又拜于邢医门前,哭嚎求纳,邢家上下,都劝邢医不要再理,邢医心软,与之约法三章,每日里必做事,方才管衣饭,黄勇都答应,此次自长安来,邢医恐黄在长安遭嫌弃,才带上,混口饭吃。

      眼见其说话,无可奈何,自身又起不了恶毒之心,这说的也是实话,不消半月,洛阳城下,必有大战,生死难料,不过实话没多少人爱听。

      汪利江说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人终究一死,是留迹于丹青,还是淹没于黄尘,也不用管那么多了,只在乎生前做了什么,问心无愧就好。此次虽然大败,洛阳之兵仍有数十万,就怕人人震恐,都望投降了。”

      众人也是纷纷议论,能不能守的住,兵将,人数,粮食,外援,大隋还剩下多少兵力,越多越悲观。

      忽听到一个声音道:“有我王世充在,洛阳就在!”

      声音铿锵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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