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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Chapter 73 忽上云中楼 ...

  •   赵衡并不知道赵双是从什么时候对他生出那种不属于兄妹的心思的,或许连赵双自己都不知道。
      因为年纪长于赵双,加之男女有别,即使名为兄妹,两人见面的机会也不是很多。赵衡最初对这个妹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充其量是家宴的时候见几次,和其他的兄弟姐妹无甚区别。一直到赵衡舞象的年纪,赵双的存在才变得特殊起来。
      那是三月围猎的事情了。
      俞国立朝时定下规矩,每年三月开春于盛京西北的少阳山围猎,不以捕获猎物为乐,但取个万物复苏的吉兆,祈愿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那一年俞帝令赵光伴驾,赵衡与赵衎同去,几个年纪大些的姐姐妹妹也跟着一起了。
      围猎不外乎是这些憋闷了一整个冬日的贵人们的消遣:年长的聚在一起喝茶谈天,年少的儿郎们在猎场上一决高下,女儿们也凑在一起谈论缠缠绕绕的小心思。
      赵衡不过舞象之年,尚担不起一句文武双全,但在盛京的一众少年郎中,他也是两方面都不遑多让的一个。围猎场上说起来是比武,比谁的马骑得又快又好、比谁的箭射得又稳又准的地方,可是大家聚在一起绕着篝火吃喝的时候,又哪里少得了文墨助兴。
      围猎之意在庆贺春日昭昭,皇帝便为这诗点了一个“春”字,不限绝句律诗、不限韵脚,只主题围绕一个“春”字即可。题目出了,少年郎们便四散而去找寻灵感:有的凑在杏树前赏花,有的骑上马去树林中游猎,还有的在营帐中踱来踱去,也不知是在想诗、还是偷摸着多看两眼心上人。
      赵衡的性子比较冷淡,不等其他人前来攀谈,自己带上弓箭、骑上马,进入了密林深处。他倒不是为作诗寻找灵感,只是想远离人群——围猎场上总不好又躲去他的皇后姑姑那边,况且因为方璞生了病,这一次皇后留在宫中照顾、也没有来。
      进入密林之后,赵衡从马背上下来,一手牵马、一手拿弓,看上去是在寻找猎物,实际上他单纯是在放空,什么都没有想、也就什么有意义的都没有做。
      少阳山上没有兴建行宫,却有一座前朝留下的木塔。但这塔的位置比较偏僻,离大军的营寨很远,哪怕是打猎,也很少会追着猎物过来;加上围猎前清过人,几乎不会有普通百姓误闯的可能,所以这里也算得上是一处躲人的好地方。
      之前与好友寻晔共同追击一只小鹿时,两人意外发现了这座塔。于是每年二人都会过来看看,比过谁第一个跑到塔顶、也在塔顶比过谁射鸟射得准。寻晔是卫将军之子,今年俞帝把卫将军留在了都城,寻晔也就没来围猎。赵衡只能独自前来。
      赵衡将自己的马牵在塔下,正准备进塔,却发现树林中有一只小鹿探头探脑地在望着他。赵衡觉得有趣,跟着小鹿走进密林之中。
      那只小鹿虽然年纪小,但是很灵活地左跑右跃,让赵衡一直无法找到一个射箭角度。赵衡跟着小鹿跑了一段便不见它的身影,赵衡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想来小鹿已经跑远,他也就没有执着,又朝木塔走去。
      被小鹿这么一折腾,小半柱香的时间总是有的。等到赵衡再回到木塔时,正碰上跌跌撞撞跑来的赵双。赵双大约很着急,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赵衡,直到见赵双确认过那是赵衡的马、又急急忙忙往木塔中跑去的时候,赵衡才叫住了赵双。
      “双儿?!”
      赵双听到赵衡的声音,才迈步进塔的腿又倒了回来,扭头看向赵衡,应道:“衡哥哥!太、太好了,你没、没有进去!”
      “你找我?”
      “对、对。衡哥哥,千万、千万别进塔。”
      “你先休息一下。是不是跑得太急了,要不要喝点儿水?”
      “别、别进塔。”
      “我不进去。你慢慢说。”
      赵双颇没有大家闺秀风范地大口灌下水,倒让赵衡觉得有些好笑,他只能连连说:“慢点儿、慢点儿。”
      等到赵双呼吸大致平缓,她赶忙向赵衡解释原因:“塔中有埋伏,你不能进。”
      “埋伏?”
      原来赵双与赵赫等姐妹同乘一轿来的少阳山,在路上听到了些不该她听的,或者说,也不该是赵赫说的。
      赵赫是林夫人生下的女儿,是赵衎的胞妹、赵衠的胞姊。赵赫也是府中地位最高的小姐,平日里赵赫嚣张跋扈,但人不坏,只是被母亲宠溺过了头,喜欢在姊妹间摆个架子。
      赵双从赵赫处听闻,说少阳山上有一座前朝的木塔、年久失修,早晚要摔死人的。有姐姐问赵赫怎么知道有那么一座木塔,开玩笑说是不是去年追哪家的俏儿郎偷摸跑去过;赵赫就笑骂说怎么可能,解释道是从寻晔那里听来的。
      赵双不知道赵赫是如何与寻晔结交的,但是她知道赵衡与寻晔交好,若寻晔知道那座木塔,赵衡也必然知道。赵双担心赵衡,所以问了木塔的位置,见赵衡朝木塔的方向走去便想追,但当时长公主在问赵家姐妹话,赵双走不掉;好不容易等长公主问完了,她片刻不敢歇,急忙追了过来。
      “既如此,又是哪里来的埋伏?”
      赵双有些不好意思,也有点顾左右而言他的意思,道:“我方才有些急。”
      “只是赫儿的一句戏言,你便推断出我要出事。双儿,哥哥都不知道该谢你的关心,还是该让你放宽心了。”
      赵双听出了赵衡的言外之意,急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衡哥哥,我不是咒你……”
      “哈哈哈。我当然知道。”赵衡摸了摸赵双的头顶,“别担心。这里是围猎场内,有人查验、不会出事的。”
      “可是、可是衡哥哥你很容易出意外。”
      赵衡明白赵双在说他从小那些解释不清的事故,也清楚赵双心中的忧虑,但是这些他并不想和赵双讲,所以赵衡只是用笑声掩过,说道:“可能哥哥我小时候确实比较调皮吧。不过那是小时候的事了,放心吧,这里我来过很多次了,从没有出过事。”
      “不是的!有些事情不是衡哥哥小心一点就能躲得过去的。”
      赵衡闻言,敛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双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赵双摇摇头:“我解释不清楚,但就是觉得衡哥哥不会平白无故总出意外。”
      赵衡轻拍赵双的头,叹道:“连你都明白……”
      “所以衡哥哥,赫姐姐或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提到这座木塔,但既然她提了,你便绝不能上去。”
      “双儿,有些东西躲躲不过去。今日我不登这塔,他日我也总要饮水、总要吃饭。只要别人存了害我的心思,他们就能找到下手的机会。我不可能一世如一地谨慎,也不可能一直幸运地躲过每一个埋伏。只有知己知彼,我才能找到战胜他们的方法。”
      赵双似是明白了,又似是没有。她思考了一会儿,问道:“衡哥哥一定要登塔吗?”
      “我倒想知道这次他们预备了什么等着我。”
      “好。那我同你一起。”
      “不行!”
      “求你了,衡哥哥。”
      “那也不行!你若出事了,我怎么向父亲、还有孙姨娘交待?”
      “你如果没有信心保护自己的话,我也不会同意你登塔的。”
      赵衡心道他的事也轮不到一个丫头片子同不同意,但嘴上还是应道:“我有能力保护自己,不代表我还有余力保护你。”
      “我不用你保护,你保护你自己,我保护我自己。”
      “听话,双儿。”
      “是你要听话,衡哥哥。”赵双毫不退让,“你以前出事,是不是自己总跟中了邪似的,但身边人却一点事都没有?衡哥哥,你让我陪你一起,如果真有什么意外,好歹我能拉你一把,最差我也能在你耳边尖叫,保不齐就把你的魂儿叫回来了呢。”
      赵衡失笑,无奈道:“你要是还会叫魂儿,我就让父亲送你去学巫术。”
      “我只是举个例子。但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学过笛子吗?”
      赵双不理解赵衡的话题怎么换得这样快,但还是摇摇头,解释道:“学的笙。”
      “哦?我倒不知道竟有妹妹学笙。”赵衡顿了顿,问道:“笙带了吗?”
      赵双点点头,回答说:“在丫鬟那里。”
      “罢了,都是吹的。”赵衡将自己腰上插着的笛子递给赵双,说道:“真有什么事的话,你别叫魂儿了,吹它就好。”
      “可是我现在学曲子也来不及啊。”
      赵衡教给赵双笛子如何发声,又道:“吹一个音就行。”
      赵双试了试,评价道:“真没有我叫起来的声音尖。”
      赵衡无奈:“要是笛音唤不醒我,你再叫也不迟。”
      ——*——
      赵衡的故事讲到这里,程璐笑着打断了他,道:“我倒是不知道赵双这么有趣。”
      “她小时候傻乎乎的,被孙姨娘保护得很好。”赵衡顿了顿,又说,“该聪明的时候还是很聪明,甚至有些过于聪明了。”
      “比我聪明。换做是方璞,只是这么少的信息,可猜不到你会出事。”
      “因为你是那个最受宠的嫡女。生在我们这种家庭做庶女,都要看家里嫡出姐姐的脸色。”
      “方璞不是嫡女。忘了?还是你昭告天下的。”
      赵衡咧了咧嘴,问道:“恨我?”
      “俞国亡国都不恨你,这么点儿小事儿,哪儿至于的。”
      “当初是我自私了,没考虑过你的感受。”
      “别道歉啊。你要道歉的事儿多了去了,咱这天儿还聊不聊了?”
      “你觉得是知道真相好过些,还是不知道好过些?”
      程璐几乎没有思考就回答道:“没什么差别。俞后这个‘养娘’,做的半点儿不比‘亲娘’差。不管方璞知不知道所谓的真相,俞后在她眼中都是很好的母亲。”
      “姑姑是我知道这世间最温柔的女子。”
      “我看过她的命簿,你想知道这一世她是谁吗?”
      “谁?”
      “韩璟知道吧。”
      “我的大臣,当然知道。”赵衡说,“宰相韩仕的独子,自己受贿把他爹给拖累惨了。”
      “韩璟的小女儿。”
      “这、这……”
      “嫡出的,如果你想问这个。”程璐又笑,“看样子你是忘记和她成亲的是谁了。”
      “你知道我不是叹这个。”赵衡无奈地笑,又接住程璐的话,问道,“谁?”
      “赵钦的三子,你的皇孙啊陛下。”
      赵衡顿了顿,道:“我要是早知道,就把她许配给皇长孙。”
      “不必,这样最好。”程璐道,“对于方璞、俞后这样的人来说,做王府的富贵夫人,可比做什么母仪天下的皇后来得舒坦。没什么是比当个富贵闲人更舒心的事了。”
      “你总那么多歪理。”
      程璐也不反驳,只是说:“言归正传吧。刚刚故事讲哪儿了?”
      赵衡想了想,答道:“木塔,还有笛子。”
      “对。笛子用上了吗?”
      “没……也算用上了吧。”
      “怎么说?”
      “赵双没吹响笛子,但还是救了我一命。”
      男女授受不亲,兄妹之间更是要避嫌,所以胆怯的赵双抓住笛子的一头,让赵衡抓住另一头,一前一后地走进木塔。
      正如赵衡说的那样,这木塔虽然是一两百年前的东西,但毕竟在围猎场内,相应的官员要负责维护,所以没什么安全隐患。赵衡和赵双小心翼翼地来到塔顶——到底是年轻,脚下的木头发出一声“咯吱”都要惊住二人,但好在一直到塔顶,都没有发生意外。
      赵衡心里明白越到要成功的地方越是不能松懈,可少年人的耐性又能有多少,所以“千万当心”这四个字虽然一直在他脑海中绕梁,却也没能成功往心里去。
      赵衡一把推开塔顶的窗户,让清风吹干因紧张沾湿的中衣,还没问赵双塔顶的景色是不是很不错,就被太阳迷了眼睛。后来赵双和他讲,自打赵衡看见太阳,他整个人就像被施了法术似的,半分动弹不得,不论赵双怎样唤他,赵衡都直勾勾地盯着太阳。
      赵衡对程璐说:“等我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挂在塔外了,唯一的支撑是手里的笛子。”
      程璐慨叹道:“赵双怪有力气的。”
      “她已经快坚持不住了。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还是倔强得不肯放手。”赵衡说道,“她年纪大些以后,一到阴雨天就肩膀疼,我总想着是那次的原因。”
      “她把你拉上来了吗?”
      “她哪儿有那力气。”赵衡笑,“我回过神以后,趴在塔侧,抓着窗沿自己爬回去的。”
      “你是怎么回过神的?”
      赵衡摇摇头,道:“命不该绝吧。我原以为是双儿喊醒的,像她最开始设想的那样。但她说她全身的力气都在那根笛子上,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怎么就会被太阳晃了眼呢?子桐李氏疯了吗,这是什么邪法。”
      “不是太阳。”赵衡否认说,“我那天怕了,带着双儿就离开了木塔,一直到围猎结束都没敢再去。可是回京以后这事儿一直在我心里面摆着,我和寻晔商量了一下,便又去了一趟。
      “我后来一直盯着太阳看,什么都没发现。还是寻晔发现斗拱处有一块木头的颜色不一样。你知道宝瓶吗?木塔转角处用以承托角梁的那块花瓶形状的木头,就是它,纹饰的颜色比旁边略微新些。
      “我和寻晔猜测怕是有人在原先的宝瓶上画了什么符,我推开窗户正看到了那东西,只是眼前是太阳,所以我们都误以为是被太阳晃了眼。等到围猎结束,又有人给那宝瓶重上了颜色,遮住了符。”
      “你们没有查验一下吗?”
      “我要是把宝瓶拆了,木塔顶也就支撑不住了。”赵衡顿了顿,道,“况且也没有什么必要。就算那是证据,可是凭什么说要害的人是我?谁都有可能推开那扇窗不是吗?更何况,我那个时候连是谁要害我都不知道,就算我跑到俞帝那里告御状,又告谁的状呢?”
      “你、也没和我们说过。”
      “没什么好说的。况且再后来,我也很少遇到这种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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