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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殿下又晕过去了 ...

  •   第三章

      明守听到她们的声音,难得露出了一点笑意:“亨雪,你们回来了,下巳之事怎么样?”

      年长一点的侍女便是亨雪,她见明守眼上绕的白绡,便十分熟练的从随身的小包掏出一排银针,在置放茶水的小桌子上摆开。

      另一个年龄看起来小了许多,肩膀都没扯开,看着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此时眼睛红红的,配合着亨雪将一应针具摆好,一边嘟囔着回话:“没了,都没了,老家的府邸拆了个干净,田也荒的荒烧的烧,族人全都找不到了,听当地人说早早搬了走,现在根本没有联系。”

      亨雪和安贞都是从母妃那带出来的,和陈家也有着血缘,明守听着安贞话里的沮丧,反而开口安慰:“没有消息也是好事,反而说明他们可能有所隐蔽,没受牵连。”

      亨雪比自家主子都要年长几岁,没有安贞那么显露情绪,只是理清了手上的针,神色淡淡:“公子若真的那么淡定,眼上白绡也不必绕了。”

      明守听到那熟悉的错针声音,只觉得头皮发麻,表面上仍是端的八风不动,稳重如山:“嬷嬷去给我抓药了,不必扎针了。”

      亨雪冷笑一声。

      安贞是小孩子心性,刚刚还在难过委屈,这会见自己主子难得露了怯,差点笑出声,她把门窗关紧,解开明守身上包粽子似的绒毯,坏心眼的吓唬起来:“公子放心,我们这回到下巳刚好新换了一批长针,工匠手艺细,比之前那副长出足足一倍不止呢。”

      明守听的手都颤了,他自幼就是怕针的,幼时有回发热,宫里的老太医见他推着药嫌苦不肯喝,便喊下人摁住他扎了一针,他眼瞅那尖尖细细的东西在肉里贯来贯去,想挣扎也挣不脱,吓的连做了两天噩梦,从此再也不挑药苦了,却落了个见针就觉得头发晕的毛病。

      在雍国生生熬了五年,他挨了无数针,也还是免不了心里惧怕,每回都是蒙了眼才让亨雪她们动手,自欺欺人地权当无事发生,可是越看不见越是想象,久而久之这怕针的毛病不但没好,还变本加厉,变成光是听着便要晕了。

      明守这回被吓了一下,面上竟有两分血色了,他僵着身子被两个侍女摆来摆去,面上的白绡也取了下来,也忘了自己这会看不见,眼睛紧闭,生怕漏了缝看到什么。

      亨雪捻着针,手下又稳又准,架不住自家殿下怕的在抖,有点无奈:“主子若真的怕,平时便少憋着自己,眼睛好了,自然不必再扎针了。”

      明守抿着唇没吭声,他感受着面上冰凉一片,想象着自己被扎成了个刺猬,却还有心思想着别的,熬着时间,等亨雪又把针一一取下,已经快到午后了。

      明守缓慢的眨了眨眼适应窗外照进来的光,又对着屋内事物一一看去,待都能一应看清,方才对着亨雪点点头,表示恢复了。

      才敢睁眼,明守就开始盘算了起来:“等元风他们回来,让他们在手底下挑些人,去东南水乡,查查裴家。”

      安贞还是个小女孩的模样,张口杀人放火却像是习以为常:“主子想查什么?可要抓两个人问?”她摸了摸腰侧紧贴身形的两把弯刃,跃跃欲试。

      “不,”明守脑中又在想上午钟望山的话,“只是查查,别打草惊蛇。我怀疑,裴家不像表面那般两面不沾。”

      当年他的舅舅,也就是陈大将军身死,裴氏不在京城大列,却能拜上将军,掌握兵权,自此风生水起,风光无限,陈家却就此落败,一蹶不振,两家境遇交换,此起彼伏,很难让人不多想。

      何况,明守又想到钟再揽对那位裴小将军的描述,垂下眼看着自己瘦的几乎皮包骨的身体。

      那位所谓裴子席,听着便不是什么好人。

      安贞点头领命,又把榻上的主子一层层拿绒毯裹回去,嘴里嘀咕皇上不是东西,让他们回来住这漏风的破宅子。

      “哪有爹这样对儿子的!”安贞是这样说的,“殿下熬了五年的苦,他见也不见一面!”

      天子脚下京城,也就安贞敢说如此大逆之言,亨雪瞅着自家公子脸色又暗淡下来,冲安贞使了个眼色让她快闭上嘴。

      明守这会看的见,见安贞反应过来愧疚的闭上嘴,倒也没怪她,只是又开始了自苦,他身上绒毯裹了一层又一层,可是整个儿看起来还是那样单薄,仿佛毯子下面不是一具成年男儿的躯体,而是一团空气。

      只是就这般如此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又受尽了委屈,还在外人眼里挨了伤,父皇也没有要召他进宫见面的意思,从始至终都是官员们在互相吵来吵去,打着送礼的心思来试探他这条吊着的命。

      明守又觉得一阵气血上涌,他劝着自己别白挨针,却又控制不住的想起当年往事。

      五年前,他还是备受皇帝宠爱的最小的皇子。

      圣上是守成之君,前朝安稳,太子早立,皇位继承间没有什么大变故,明守的舅舅当年是齐国第一大将,一杆枪立在那塞湖前,领着兵守了和雍国的边境二十年,他的妹妹是颇受圣上宠爱的臻妃,盛势之时甚至可以和背后是世家大族的皇后分庭抗礼。

      但是明守从小便被母妃忧心忡忡的教导,不可争,不可学。

      不可争兄弟先后,不可学帝王之术。

      要在父皇面前端方有礼,爱儒家之道。

      小明守不懂权衡利弊,只知道这样能讨父皇母妃高兴,他照着母妃的话成长,仁义忠孝刻入骨髓,怜悯之心常伴常说。

      果然,皇帝最喜欢这个乖巧的儿子,哪怕冬狩,都破例放他先行入围,驱醒林中虫兽,让其奔跑四散,越发考验射箭之人的本事,更让林中幼兽有一线躲闪生机。

      小明守只带了三俩侍卫进林,十三舞勺的年纪,还没有马高,可是踩着小凳一个漂亮翻身,稳稳当当的上了马,稍夹马腹,便一骑绝尘,。他的马儿“追月”很有灵性,小明守时常亲手喂它,追月也和他最为亲近,在林中放开了蹄子肆意奔跑,一时连侍卫也追不上。

      齐国尚武,小皇子又酷爱骑射舞剑,皇上疼爱他,给他找了极好的师傅一一教学,加上舅舅就是名震一方的大将军,他挽弓开箭,行云流水,颇像那么回事。

      小明守箭只射在树上,将动物惊醒,一路如此。百兽惊醒,四散奔跑,仿佛春季雪化,万物复苏,小明守沉浸在这氛围中,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和侍卫越来越远。

      待他发现不对,已是看不见侍卫踪影了。

      小明守刚想回头,一只没有任何标志的箭突兀地从背后凌空破风而来。

      穿肩而过。

      那一天太漫长,明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离追杀的,只记得清醒之时,安贞正掉着泪,亨雪在给自己换药,他缓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安全了,还能空出心安慰一下安贞自己没事。

      安贞抽抽嗒嗒,小明守又扭捏了一下,才问母妃可知道自己受伤的事情。

      终究是孩子心性,虽然书上说“父母唯其疾之忧”,受伤了应该不让亲人担忧,可此时受了痛,小明守扁扁嘴,总还是想见母妃的。

      然而他刚开口,却见安贞放声大哭。

      臻娘娘没了,陈将军也没了,安贞说。

      小明守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拐进来一个不认识的嬷嬷。

      殿下醒了,那个嬷嬷说,面带怜悯。

      接着,小明守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嬷嬷又说,今日是第三天的行程了,还有十日,我们就到雍国了。

      一直没说话的亨雪突然站起身,本就瘦弱的女孩子手上用着力,想把嬷嬷推出去,然而终究只是小孩,起不到什么作用。

      小明守这才发现,躺着的地方并不稳定,自己是在一辆马车上。

      亨雪,让她说。小明守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好似做着梦,他喊停了亨雪,看着那个嬷嬷,眼里一片茫然,又仿佛带了些祈求。

      嬷嬷似乎不忍心,可对上他的视线,张开口,将这几日的事说了出来。

      小明守是被追月驼回来的,侍卫发现小皇子不见慌了神,找了一圈没找到急急回去请罪,可是整个禁军将林子包起来,举着火把一直找到晚上,快把御林翻了过来,也没找到人,只看到一路凌厉箭痕,带着血迹,让人惊心。

      大家都以为小皇子凌空蒸发,性命垂危时,一匹红马却在第二天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钻了出来,背上驼着已经晕过去的小皇子。

      那匹平时被金尊玉贵的养着、有点脾气的马儿,被发现时,两条前腿都已断了,上边是斩马线的伤痕,腹部,背部,都是贯穿的箭伤。

      没人知道它躲在哪又怎么出来的,也没人知道它是怎么驼着小皇子走了这么久的。背上的人刚被抱下来,它温和的看了一眼小主人,鼻子里喷出两口带着血沫的粗气,轰的倒在了地上,下人一摸,已经断了气。

      箭上有毒,小明守大概晕过去了小半个月,这几天事情发生的很快,臻妃宫中失火,行宫没有水源,硬生生烧了一夜,连房梁都烧塌了。

      等好不容易灭掉火势,拨开废墟,只见几具焦炭般的人影抱在一起,没了衣裳首饰,也分不清职位名称高低贵贱,只能一块殓在一处,举了个贵妃的牌子。

      然而宫内还没来得及行丧,前线传来消息,顾安侯暴毙,还没查清死因,雍国不知道哪来的消息,在消息从前线传到行宫来这几天,雍国大军已经压在阵前了。

      将军身死,军心不稳,何况雍国消息传得快大军来的也快,前线几乎是溃不成军,齐国很快撑不住,派出使臣议和,雍国要求了众多金银粮食,又要求送质子来稳固关系,大家都还在猜皇上会如何决断,圣旨就飞速的到了。

      小明守甚至没来得及醒过来替母妃扶灵,就已经在出国为质的马车上了。受刺的事情让小皇子身边侍卫也挨板子的挨板子处死的处死,已经没剩几个囫囵个能跟着一起走了,加上安贞、亨雪,也就十来人。

      至于奴婢,嬷嬷说到这里,恭敬的弯下腰,奴婢是皇后娘娘手下的嬷嬷,通晓些医术,皇后娘娘不忍小殿下如此伤痛上路,特派奴婢陪着小殿下一路前行。

      明守想到这里,嬷嬷刚好推门端着药进来,和亨雪安贞打了照面,走到明守面前:“殿下,该喝药了。”

      明守回过神,配合着嬷嬷一口口咽下苦涩酸拧的药汤,淡褐色的瞳孔注视着嬷嬷,仿佛又看到了当年。

      什么不忍,不过是皇后怕他这位顶上去的质子死在路上,雍国又要讨一位质子来,到时她膝下两位皇子,难免不受其害。

      只是当时的自己根本没心思想这些,骤闻噩耗,他在醒过来之后的十天开始断断续续的发着高烧,到了雍国,刚走完繁杂的仪式,又被不知哪一方的人下了剧毒。

      他几乎一命呜呼。毒发,肩伤,血亲伤逝,又被疼爱自己的父皇抛弃,他当年一心求死,却被嬷嬷生生吊着,汤药、针灸、药浴,所有手段行了个遍,在疼痛昏迷中反反复复两个月,方才捞回了条性命。

      只是从此仿佛变成了一个瘦白瓷瓶,只能病卧床榻,汤药伴身,瘦弱伶仃,莫说骑马、射箭、比试刀枪,便是平日出行,都少不得要比正常人繁琐许多,慎之又慎,否则一不小心便是性命之忧,又要几个月的折腾。

      明守想的出神,一口气没接上差点将汤药呛进口鼻,捂着嘴咳了半天,松了手一看帕子,果然又是洇了血,他抿白了唇,气自己身体,又不知道在气什么,只感觉一阵头晕眼花,软绵绵往后一靠,晕了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①“父母唯其疾之忧”取自《论语?为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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