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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白骨森森啖其肉(4) ...

  •   容筝自小习武,练得都是些称得上高风亮节的兵器,那些剑啊刀啊,与什么傀儡骷髅完全不搭边。老师曾跟他说,若是真到了没有刀剑相助的时候,他的拳,就是最厉害的武器。

      招招不让,拳拳到肉,他没去动用银丝,对方竟然也不曾贸然射出袖箭。其实依着容筝的估算,即便自己一直在有意防范着,但这般近的距离,若对方真卡死了他,恐怕那袖箭射出时,他不死也得褪层皮。

      却不知那人为何始终没有对他痛下杀手,是不屑吗?

      容筝侧首避过其掌风,发丝自劲风中轻轻地扬了起来,他回眸便能看到对方乌黑一片的眼睛,那人面无表情,像是一个只知道进攻的武器般,不知疲倦,不肯消停。偏生这招式咄咄逼人,他以巧劲化开几招后,心头竟莫名起了种古怪的熟悉感。

      容筝避开那掌后翻手作刀,重重敲在那人颈侧,却像敲在了石头上一般触之生疼。
      这皮肤硬的……简直不像个活着的人。

      他匆忙间抽回手甩了甩,便见那人趁他呲牙咧嘴的空档握拳直冲他面门击来。

      “哎,先说好了,打人不打脸。”

      容筝舒掌抵在脸前接住了拳,但那拳劲生猛,生生压着他直到距鼻尖微毫之距时才险险停了下来。那人冷着脸莽足了劲再往前顶,却已再前进不了分毫。
      容筝逮住机会,腕间翻转将他拳头朝外拧开,足尖一踮,白裳翻飞之际,便攥着他的拳将人整只胳膊捆到了身后箍住。

      只是这人被钳住了一只胳膊,竟然犹不死心,侧过身来还要再战。
      容筝嘟囔一声“还来?”,实在被他逼得有些无可奈何了,自袖中甩出张黄符,啪地贴在他后脑勺上,见人动作瞬间滞缓下来,这才放了心地松开手去,仔细端详起来。

      这黄符虽然质量不咋地,但是对付这些邪祟来说功效确实是还可以。容筝摩挲着下巴,绕着这人转了一圈,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那还真是奇怪了,那那股莫名熟悉的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他走到哪,这人眼珠子便跟着转到哪,容筝不给面地乐了一声,走到这人身后撩起一簇乱七八糟的发,说:“我说这位戾气颇重的老兄,不要光顾着给人家守基业嘛。人活在世上,最重要是自己活得舒心就好对不对?咱们这头发也不知多久没洗了,该清理的时候就要清……”

      他说着说着,声音戛然而止,竟是罕见的沉默下去。
      他手指仍旧勾着朵花似的闲散勾着那缕发,指尖却逐渐轻微地颤动起来。

      容筝凝视着那道疤痕默了半晌,抬起眼,犹有些不可置信般,小心翼翼地说:“时……时枫?”

      他指下乌浓的发被带起,露出其脖颈侧面一道细细的梅花痕迹。曾经有人也是有这样的伤痕的,那张布满了梵文、已经模糊得辨认不清的脸竟在不合时宜的此时,与他记忆中的少年慢慢重合。

      那年他饮下鸩酒,心死之际却被卫时枫以一当千带出了宫去。醒来时便见这人踉跄背着他,狼狈行走在无人的荒山野岭里。

      他看见自己一身的血,将这人纯色的衣裳都给浸透了,他好似趴在一片移动的血泊里,随这人蹒跚的步伐磕磕绊绊地在彤云中起伏。

      “殿下,你、你撑住……”
      耳侧传来的声音微弱,容筝艰难地转着眼珠,看见他颈侧不知何时被印上了梅花状的伤痕。

      “这是长虹军……”容筝瞧着瞧着,痴痴地笑起来,气若游丝地道,“长虹军的梅花镖。时枫,五年,五年啊。看见了吗?好回报。”

      卫时枫比容筝年长两岁,十四岁参军,十七岁便坐上长虹军将领之位,五年来他呕心沥血,全部身家都赔给了军队买装备,常被人嘲笑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穷将。
      这年容筝没反,他为带容筝出来,却是真的反了。

      “殿下……我没事。”卫时枫捂了颈侧伤痕,却有血自指缝间源源不断地挤出来。他偏还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忍痛冷着脸,断续地说,“长虹军也是陛下的军队,他们……他们阻拦我出宫,也是应当的。”

      容筝微阖的眼睫颤抖,伏在他背上轻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力竭咳呛出来。

      “毒已入骨,你纵使用尽万般手段吊住了我的命,我也活不下来了。”唇边咳出的黑渍如此扎眼,让他心中生恨,他认命般无能为力地叹息一声,拍了拍卫时枫肩头,“且让我去吧。”

      “殿下先前与我说,人活一辈子,最不该认的就是命。”卫时枫却是个犟骨头,背着他一步步靴子都陷入了土里,还是硬要往前走,“……我们到池雾山了,殿下,石前辈定有法子救你。”

      容筝微怔,也随他一并抬首看去。

      此山四面环水,云遮雾绕,那葱翠的山峰高耸入云快要顶到了天上去,遥遥地望不见边际。

      “殿下,请原谅我不能再做你最锋利的枪了。”

      雨还没散去,挂在树梢顶上摇摇欲坠,间或落下两滴砸到他轻颤的睫羽。许是被浸进了眼里,容筝双目不觉湿红,阖了阖睫,精疲力尽地问:“你要去哪里?”

      “此去经年,”他听见时枫的声音响在耳畔,向来犹如林寒涧肃的声音里竟隐隐含了些他读不懂的释怀,“臣愿您今后凤凰涅槃,不要再被拘束在那小小的四角之天了。”

      容筝蓦地察觉出了不对,他挣扎着想从卫时枫背上滚下来,轻轻一推——竟然只是轻轻一推,这曾孤身可媲美千军万马之人,便被他这重伤之躯轻而易举地推倒了。

      “……”

      他眼睁睁看着那曾经修长挺拔的身姿佝偻着倒下去,愣了片刻后,连滚带爬地狼狈跪坐到卫时枫身边,看着卫时枫身体颤抖,看着卫时枫犹如虾米一般颤抖着蜷缩起来,看着那鲜血犹如涌不尽的血泉般被他一口一口从嘴中吐出来。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染红了衣裳的,从来就不是他自己的血。

      容筝倏地落下泪来,声嘶力竭地吼道: “卫时枫!你起来,站起来!”
      他想将卫时枫扶起来,可是他好没用,那往常引以为傲的自己在此时竟同一个废物并无差别,他甚至都没有力气将卫时枫从地上拉起来。

      “殿下,我只是休息一会儿……只是稍微地休息一会儿。”卫时枫声音断断续续的,仿佛真的只是有些累了,竟还笑得出来,“长虹是我亲手带出来的兵,我还要回去给……给他们一个交代的,我不会、我不会倒下。”

      “你还回去?你还……”容筝气急攻心,猛然咳出了血,他不管不顾地抬袖抹了,心想再脏一点也没什么,“你而今是大戚叛贼,太子同党!还要回去?你不要命了?!”

      “殿下并非叛贼,”卫时枫目光愈发柔和,林叶摇动,他手边的落叶沾了血,越发地艳了,“殿下苍松翠柏,是微臣竭尽一生追随之人。”

      “别跟我讲这些没用的。”容筝拿那微不足道的力气去拽他起来,“你起来,你死不了,你信我,你信不信我?不回去了,今后你我哪怕浪迹天涯也再不回去了,有的是地方大展宏图……你信不信我?”

      “信。”卫时枫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反扯住他的袖,将容筝拉得伏低了身子,双目直视过来,眼中泪殷红而滚烫。
      他犹似力有不足,生怕来不及似的急促地说,“东西……东西被我藏在了没人能找到的地方,殿下你拼尽全力守护了……你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容筝不理会,抿着唇死犟着要将他拉起来,却不防被他点了穴道。

      卫时枫惨然一笑,收手回去跌伏在地上,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小,“今日别过,怕是再难相见了……殿下,我祝你儿孙满堂,万寿无疆……啊。”

      那声叹息逐渐地凋零下去,意识尽散前,容筝目光里最后就是那双眷念的眼,还有不远传来的一声稚嫩惊呼——

      “师傅师姐,这里有人!”

      .

      黄符蓦然震碎,卫时枫似是被他触怒,回身便毫不留情射出了袖箭。
      如此近的距离,容筝根本躲避不了。他默然立在那里,也没想躲。

      袖箭“嗤”地扎入皮肉,容筝被这力道带得禁不住退后两步,腰间两枚玉环叮当地磕碰起来。
      磕碎了一室清宁。

      卫时枫诡异地顿住身形,漆黑的眼睛慢慢地看向声音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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