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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白骨森森啖其肉(3) ...


  •   甬道里漆黑森然,黑黢黢的仿佛没有尽头。

      容筝从袖中掏出个火折子,拿傀儡线勾着点了墙壁上忽燃忽隐的诡异火烛回到手里。待视野里的光亮逐渐稳定下来时,他这才终于看清,这墙壁上,竟然是藏了些东西的。

      大抵已是百年前遗留下来的壁画了,惟妙惟肖地刻画了飞虫走兽与一群衣袂飘飘的江湖修士。许是年代久远之故,壁画上的颜色已有些浑浊,但不难从他们碧绿色的衣裳与身后背的相同剑匣看出,这是一个门派,或者说一个族群的人。

      “没成想探个山庄,”容筝轻啧一声,将火折子凑得离壁画更近了一些,“竟然还有历史要学。”

      观这壁画上生机盎然的背景,该是生活在一片碧水青山的优美之地,修士们和乐融融,如同一团熠熠燃烧的焰,任何时候都是聚在一起的。他们会围着篝火跳舞,也能毫不费力地剿灭一些攻击人的猛兽,这般团结友爱,仿佛是一代一代传承延续下来的血脉,历久弥新。

      宽大的衣裳随走势微微拂动,容筝高束的白发也自肩头滑散下去,贴着身子微微晃动两下,彷如一团飘荡的云。他看着看着,微微蹙起了眉,低喃道:“碧玉……山庄?”

      他此刻基本能够确定下来,这依山傍水之地便是大戚上京的前身——河是玉关河,那山的模样也与他们在外看时灵山的大致轮廓不谋而合,那么这群人,应该就是碧玉山庄的主人了。

      可壁画的风格到了后面就有些不对劲了,那色彩骤然昏暗下来,连着天与地都成了一片虚无的混沌。火烧四野,浓黑的硝烟遮天蔽日,将整幅壁画都渲染成了人间炼狱的荒诞之景。
      而这壁画中蓦地闯入了新的角色,银饰弯刀,瞧着像是异族人的打扮。他们成群逐队,风卷残云般侵入了这山清水秀的美景,而那本是欣欣向荣的原居民竟在他们闯入后,分裂为了两拨,自相残杀起来。

      蛊。

      紫衣的异族人宛如黑暗里幻化出来的神祇,浮于壁画上空,高高在上地欣赏着这片人间炼狱。

      而碧绿衣裳的修士们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死不瞑目。

      那一天是……外族人的入侵。

      壁画戛然而止。

      “碧玉山庄既已覆灭,那么现在藏在这里装神弄鬼的那群人,又会是谁呢?”

      容筝收回欲迈出的脚步,稍稍停滞下来,准备思考这幅壁画的含义。
      可墙壁两侧晃动的烛火骤然熄灭,便听密室里倏地响起利器刺破空气的爆破之音,容筝眸色微顿,千钧一发之际侧身避过,只觉眼前刹那掠过阵冷冷疾风,随之而去的,还有一不小心便会取了他性命的利器。

      那枚曳着寒光的袖箭削断一缕荡起的雪发,险之又险地擦着他鼻尖穿了过去。

      容筝站稳身子后,举着那点微薄得就快熄灭的烛光有些头疼地往前望去。

      前方已不再是一望无际的昏暗,那昏暗尽头立着一扇门。

      门前亦有一人,他手执长枪,鼻骨被削去,似鬼非鬼,脸上被烙印下密不可数的晦涩梵文,让人无论怎么努力都再也瞧不出那张脸的本来模样了。
      破烂的衣裳掩不住他令人汗毛倒竖的压迫感,他仍旧微侧着身体,维持着方才掷出袖箭的姿势。

      但那双触之生寒的眼睛,却缓慢地,滞涩地,朝容筝转了过来。

      .

      施挽月一剑劈开条血路,陆柏舟惊愕片刻便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翻滚过去,扳动了机关。

      西面地砖“轰隆隆”地应声而开,陆柏舟眼中露出了绝处逢生的喜意,招呼二人说:“快走!”

      施挽月斩断了机关扳手,也随着陆柏舟一跃而下。

      林潇音驻守在密室外断后,那骨扇的冷锋夺命,掀了一圈头盖骨后旋飞回手中,他再不迟疑,紧随其后地跳进密室。

      地砖再度闭合。

      许是被方才那一剑耗去了太多精力,施挽月甫一落地却没有站稳,气力不足地在地上翻了一圈才以手撑地停了下来。

      另外二人相比于她的状态就明显好上许多,尤其陆柏舟这人武痴似的,见她实力不错,连带着态度都比之前冷冰冰的模样热切上几分,还知道问她一嘴:“没事吧?”

      施挽月摇摇头,将滑出手中的沉潇重新握紧,这才有些力竭地背靠着墙壁坐起,打量起来。

      这地方说是密室,却不太像一间密室,反而与她先前居住的客栈有些相似。

      屋内陈设齐整,桌椅床一应俱全,桌上摆着茶壶与杯盏,还有一盏燃得旺盛的油灯,将这密室内照得灯火通明。

      “很奇怪。”
      林潇音哪怕身处绝境依旧能维持住那身温润如玉的风度,他一手攥扇,一手沿墙壁细细摸索过去。片刻后,回身看向二人,“这地方温暖宜人,倒更像是有人居住的房间,明明是个密室,甚至还布了张床。”

      “还有那烛火。”陆柏舟下颌微抬,示意道,“连半截都没烧过去。”
      似乎时不时就会有人进来替换一支似的。

      “这地方不对劲。”施挽月冷静地环顾周围,不能错过任何一处疑点,“需得谨慎一些。”
      外面的机关被她销毁,但密室左面的墙壁上竟然还有一杆一模一样的机关扳手,想来这竟然是个双行道,从内从外都能开。

      只不过若此刻开了机关,等待他们的便是羊入虎口了。

      “虽然毁了机关,但说不好还有没有别的入口。当务之急,还是先疗伤恢复一下体力最重要。”陆柏舟拿刀远远地敲了下椅子,见并无异动,松下口气坐了下去,自然而然地便伸手拎了茶壶,往盏中倒,“这茶壶里竟然还有茶,你们若是……”

      “柏舟!”
      “别喝!”

      观察四周的二人同时扭过头来喝止,林潇音甚至已于短短瞬息间闪到了他身前,抓住了他手腕。

      施挽月终于明白这股令人后脊发凉的诡异感是什么了,这地方越是温暖和煦,便越让人沉溺,越容易于绝境中升起希望,从而卸下防备。

      致命温柔乡啊。

      “干什么,我想说你俩若是观察完了,也过来看看这里的水有无问题。”
      陆柏舟嗤笑一声,抽出手来,稳稳放下茶盏,说:“我也便是倒出来研究研究,你俩作甚那么激动呢。”

      “我还以为……”林潇音默了片刻,摇头一笑,释然道,“没什么,柏舟无恙便好。”
      他说着从袖里掏出只瓷瓶,拔了塞口,指尖于瓶口轻点,倒出些白色粉末来,敷在了伤处。

      陆柏舟也同样如此。
      林潇音将瓷瓶递了过来,对施挽月柔声说:“施兄,这五方散能止血,敷一点吧。”

      施挽月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比他俩加起来都多,桃色鲜润的红衣被划得破烂,有些甚至刮破了里衣,露出其下胜雪似的光泽。
      细嫩得根本不像个男人。

      林潇音微微一愣,不自在地飞快挪开了目色。

      “多谢。”
      施挽月也想保住自己这条小命,当下不客气地接过来敷于伤处。

      她边弄,边想着那些恶鬼究竟从何而来,想着想着,便自言自语似的开口问道:“那样庞大的群体,杂乱无章的身法,显然是从未经过特殊训练的野物。这噬人饮血的东西数之不尽,若真有人幕后操控,又是如何能够驯服并控制这群怪物的呢?”

      “会不会是,”林潇音目色凝重,发现了什么似的将盏端过来呈给施挽月看,“……蛊?”

      施挽月朝那盏子投去一瞥。

      这茶似乎还温热着,茶香袅袅。盏中涟漪微漾,浮着层嫩绿的细叶。
      林潇音指尖探进去,将那层浮叶拨开了豁口。

      施挽月顺着望下去,目光透过波荡的茶水,看见了盏底。
      那里密密麻麻地铺了一层……白色的小卵。

      “……”

      瓷盏呈灰白之色,若非有林潇音的提醒,施挽月决计不能立刻发现。
      她胳膊上立时泛起了鸡皮疙瘩,只觉一阵恶寒地挪开了眼去,说:“将人逼到绝境以为天无绝人之路,趁其不防下蛊炼为己用……真是歹毒。”

      “可子蛊唯有孵化后方能受母蛊操控,”陆柏舟冷声道,“蛊虫均有实体,可我们方才斩杀了那样多的怪物,却没有见到哪怕一只蛊虫。”

      “正是此处令人费解,”林潇音也觉得奇怪,将盏轻放回桌上,说,“但若不是蛊虫,我也实在想不出他们还有什么法子能够操纵这样庞大的群体了。仔细想想也只有当时那迷烟可疑,可那迷烟的用途却是令人滞缓迟钝,内力流失,出现在那些东西之后,应与之并无关系。”

      “不,”施挽月说,“还有一人最为可疑——程江。”

      “程江?”林潇音目光微动,说,“可他全程仅与容道长算得上近距离接触,且之后便被容道长带着一同被关进了密室。那些怪物是他们掉进去后才出来的,他还要应付容道长,想来并没有机会控制怪物对我们下手。”

      “下蛊并不需要近距离接触,且操控那样浩大纷乱的群体,已是人体精神力的极限所不能承受。”施挽月指尖摩挲着剑柄,睫羽微垂,隐在昏暗中的眼瞳色若琉璃,晦暗不清,“我的意思是,中蛊之人并非那群怪物,而是我们。”

      她抬起眼,静静地凝视着二人。
      “我们中的,是幻蛊。”

      幻蛊下入体内即刻成熟,子蛊孵出隐于人颈处吸食动脉之血,同时会让人眼前产生幻象,且那幻象极度真实,受伤得伤,受死得死。

      自他们与程江相遇那刻伊始,蛊就已经悄无声息地种入了体内。

      “若想排出子蛊,除却刎颈自戮,”她那双眼睛看来时实在惑人,仿佛昏暗灯火下藏匿的瑰宝,“便只能找到母蛊,引子蛊受召而出。”

      三人目光同时看向墙壁上的机关扳手。

      母蛊?还能在哪里。
      要引出幕后之人,意味着此时此刻,他们得亲手打开机关,放那转瞬就能将他们吞噬殆尽的怪物进来。

      “诸位。”
      施挽月松了指,沉潇顿时不受控制地朝地面倒去。

      “走到如今这一步,你我皆已竭尽全力。若此为幻象,闭眼即破。”

      剑落在地上“当啷”一声,她松懈下了全身戒备靠着墙壁,阖上睫羽,竟是轻轻地笑了:“……若此不为,那你我今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

      那双眼睛染着杀伐之气,更带着与生俱来的锋锐与冷傲,即便他已由从前变成了如今这般面目全非的样子,看过来时,仍然让人遍体生凉。

      “哎哎,”容筝眸光细细地绕着他打了圈转,拢起袖子,竟跟唠家常似的,“别拿那种眼神看我啊,整得咱俩有仇似的。这样吧,咱俩化敌为友,你放下枪让一下,我去打开那扇门,然后咱俩一起出去过潇洒快活的日子去,兄台意下如何?”

      密室里凉飕飕的,让人像是置身于冰窖之中。那人也生得像块冰,与这冰凌凌的地窖极为契合,对容筝这一连串的示好不搭不理,冷峻极了。

      “唉,你说你。”容筝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他,“油盐不进呢怎么。”

      ——油盐不进的人听完这话立马进了,他速度快得惊人,容筝眼前只余他留下的道道残影,甚至因那速度太快,残影都宛如分身一般凝出了肉眼可见的“实体”。

      好像上一刻还远在天边,下一瞬,就近在眼前了。

      容筝目色凛然,下腰后仰避开了刺来的枪尖,那银枪划破着空气猎猎作响,容筝挺身翻手将那枪尖拨开,袖中银丝倏出,缠住了银枪枪身狠狠一带,将银枪从人手中带得甩飞出去。

      “很好。”

      他躲避那毫无凝滞袭来的拳风之时竟还有功夫微笑,抛起火折子瞬息与人过了两招,火光顷刻照亮密室顶部,容筝抽了个那人换拳的空档怡然自得地说。
      “现在你我都没有兵器了。”

      他趁其不备屈腿将人扫顿在地,玉白的手稳稳当当握住了火折子,含笑道:“袖中除外。”

  • 作者有话要说:  阿月为了引蛇出洞,还是第一次放下她的剑呐
    (≥3≤)后排撒泼打滚求收藏求评论,肯耐心看我讲故事的都是天使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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