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央》索漫

2、暗流涌动

　　姜央一直在做噩梦。

　　邑城是一个姜央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只是常听宁英说起的时候，都说这个地方是鲁国的咽喉。

　　鲁国的咽喉，少年将军在说起这句话的时候，会不自觉放柔声音，将姜央柔柔揽在怀里。

　　姜央爱他，虽然担心不舍他，但也不会去阻止他。

　　宁英，宁英，姜央在梦中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少年将军的名讳，声撕力竭，痛不欲身，不要！不要！宁英快回来！你快回来！我还在等着你回来娶我呢！你不是说要和我长相厮守吗？

　　漫无边际的黑暗，姜央一人在声撕力竭痛哭，她觉得眼泪、心肺都在痛苦失魇，当她松开捂住的双眼时，刺激的一幕在她世界逼真的展现。

　　“噗”的一口鲜血在喷射而出，少年将军的身体被刺进了许多刀戟。

　　那是宁英！

　　宁英——

　　姜央睁大了双眼，身体已经停止了反应，随后一股来自身体猛烈的痛意在沉睡的身躯疯狂地抖动。

　　睡梦中的姜央王姬面色通红，即使在睡梦中双目也流下泪液。

　　少良不停地呼喊着熟睡的姜央，“殿下…殿下，醒醒…醒醒…”

　　姜央双目紧闭，眉宇间蹙起来，看上去是正在梦到不好的东西。

　　“阿央，魏人虎狼，此战怕是要打很久了…你别担心，鲁国一定能胜的，这次，只要我打赢了，回来咱们就把婚事给办了吧…”少年将军一脸沧桑的说道。

　　姜央注意到他脸上长了胡碴，这跟姜央记忆里的宁英很不一样。

　　姜央说：“你长胡子了。”

　　宁英摸摸下巴，脸上多了丝浅笑，抱着姜央说道，“忘了我们阿央最是爱干净了，下次定不会在蓬头垢面来见阿央了。”

　　他还是那么温柔。

　　姜央不知怎的有些闷闷不乐，她对宁英的胡碴没有多大意见，就是有些心疼和不安，“你就要走了，这一场战真的能打赢吗？”

　　宁英顿住，随后缓缓说道，“你家爷的本事你还不知道？”

　　姜央被他这放浪形骸的自称闹了个脸红，别扭地转过身去，“你是谁家爷，你再这样说，我就不理你了。”

　　宁英抱着姜央，稀罕地不得了，“好阿央，你是闹羞了。”

　　姜央偏过脸始终不看宁英的脸，她的脸有种淡淡的愁绪。

　　宁英偏头往姜央的脸上就是一亲。

　　蜻蜓点水似的。

　　姜央的双眸顿时娇嗔地瞪过来，气呼，“你。”

　　宁英脸上露出的是阴谋得逞的笑容，“阿央，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的，”他轻轻的将姜央搂在怀里，语声轻柔。

　　姜央别扭的哼了一声，即使不舍又有些别扭。

　　宁英语重心长道，“阿央，此去定是过个一两年，你在京中就乖乖等我回来吧，就像往常一样通书信，若是那天不通了，你就别…”

　　姜央伸手摁住了宁英的上下张合的嘴巴，“别乱说话。”

　　“你好好的，我好好的，咱们都好好的，你不回来，我就不嫁人，”

　　宁英握住了姜央的手腕，清透地目光闪了闪。

　　“王姬…王姬…”轻轻地呼喊声由小变大，姜央猛地睁开眼时，沉重的喘息。

　　后知后觉地才意识到跟前在呼唤她的是少良，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姜央觉得眼睛很干，她坐了起来，蜷缩起来，特别空洞，“少良，我又梦见他了…”

　　少良轻声地不敢打扰此时无助的姜央。

　　少女哽咽地声音幽幽传来，“他还是那么讨厌，说好了回来就娶我，可是却做不到…”

　　“答应我的一件事都没做到过，每次都惹我生气伤心，”姜央说到这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她不知道他那一个人在那到底有多孤单啊，光是只要一想到这个，她就咬着手腕，隐忍得痛不下咽。

　　邑城那么孤凉，他一个人多冷啊。

　　“他的尸骨至今没有人收敛，少良我真的好难受，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他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会死在那种地方…”姜央掩面哭泣，恸而冷斥道：“他就是一个大骗子，失信的大骗子。”

　　少良目露不忍，拢紧了她的王姬。

　　不一会，少良便感觉自己胸前的衣襟被浸湿了。

　　“王姬，你要保重身体啊，大将军九泉之下也不希望你为了他伤了身子。”

　　姜央咬着唇，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他走了，他走了，他不要我了…”姜央锤着自己的心口，只觉得那里很疼，非常疼。

　　她苍白着脸，脸上尽是虚弱和痛苦。

　　少良摁住了姜央的双手，哀道，“王姬您别打自个，这打坏了怎么行啊，大将军在底下也不希望看到您这样，您要振作起来啊。”

　　可是怎么振作呢？明明他们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在一起了，

　　姜央哭泣止不住，她就像是水做的一样，素白的一张脸发白，眼圈通红，眼泪珠子就这样一颗颗掉下来了。

　　美人落泪，本该是惹人怜惜的，但是少良却紧紧的为她紧张。

　　姜央忽然意识到，她还可以为宁英再做一件事，所以她大步往外走，往鲁王宫方向去。

　　宫里的琳琅走阁，姜央所经之地，宫人们纷纷低下头，末了又忍不住地向那道身影投去探视之意。

　　姜央王姬，如今岌岌可危，但她仍未可知。她现在只想要到鲁王宫去，求父王要回宁英的尸体。

　　花园中，珠子王姬的眼神寻着那道孤清柔弱的身影寻去，嗤笑了一声，缓缓地起身，向前挡去。

　　“王妹，怎得走的这般急，是遇上什么事了么，同王姐说说，说不定王姐可以给你参谋参谋呢。”

　　姜央没有管她，自是听见了身后的声音，她顿了一下脚步，随后又迈开步子大步的走着，少良跟在她身后自是见证了这一切，少良向珠子王姬做了简单的行礼与解释后，也不顾珠子王姬如何反应，她着急跟上姜央的步迈。

　　珠子王姬幽幽地望去那两道身影，“小贱皮子。”都什么时候了，姜央还保持着这幅傲人的姿态？真是认不清处境，心里不免生起了一层郁气，不过一想到娘亲与她说的，她不禁又多了丝幸灾乐祸，且看着吧，等到了魏国那等虎狼之地，高贵的姜央殿下是否还能保持这幅傲气凌人的姿态。

　　珠子王姬收回了目光，“罢了本宫不与一个将死之人计较。”珠子王姬心里低咕，姜央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要被送去魏国罢，魏国人那般饮血食人，姜央若到了那种地方定活不了多久，渐渐地，珠子王姬不知从何处升起了怜悯，姜央是大将军未婚妻，魏国人恨大将军入骨…

　　珠子王姬暗自摇头，暗自在想为何自己这般心善，怎到这种时候还怜悯别人，不过去魏国的人只要不是她就好了。

　　珠子王姬身边的女使司润低声道，“殿下，夫人嘱咐了，近些时候当还是要避着姜央殿下。”

　　珠子王姬眉梢上浅淡的怒意，眸光直勾勾地看着司润，“姑姑是在教本宫做事？”

　　司润垂眸低头，“奴婢不敢，只是这个节骨眼里魏国人就在王都漫天要价，王姬这时若是不安份些，只怕要费了夫人的良苦用心。”

　　珠子王姬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位服侍她长大的女使，不耐道，“知道了。”

　　天渐变得有些凉了，姜央到达鲁王宫时，李德英拦住了她，“唉呦，姜央殿下你怎得来了？大王这会正在召见公子文殿下。”

　　姜央嚅动着唇，冷冷地扫了李德英一眼，“本宫要见父王。”她的眼睛红红的，也肿肿的，可见这段时间可没少因大将军一事掉眼泪珠子，配上这幅俏白的脸，倒有些我见犹怜了。

　　李德英无奈道，“姜央殿下，不是奴婢不让，而是大王这会正在召见公子文殿下。”

　　姜央望着他，“那本宫便在这里等。”

　　李德英皱着眉，但在触及姜央那幅倔强且坚强的神色后一怔，低着声说，“那殿下便在这等着吧，老奴使人抬张椅子过来，里头一时半会儿不会好…”

　　姜央点了下头，向李德英道了个谢。

　　李德英乐呵呵地支使着人去了，不一会，廊下便抬来了张椅子。

　　姜央坐下后，始终保持绷紧心中那股弦。

　　李德英不留痕迹地打量了一眼姜央，而后又默默地收回目光，心里道可惜如厮美人了。

　　大王吩咐过不准在姜央王姬面前多言，李德英自然也识趣不会开这个口。

　　殿正中里头静静地。

　　姜央感觉如芒在背，心里在不停地揣测父王找文王兄前来做甚，到底隐隐间觉得有些不安，姜央又唤了李德英近前来。

　　开口道，“李德英，现在前线可传有什么消息回来吗…”姜央问得有些发虚。

　　李德英饱含深意的目光落到了姜央的脸上，意味深长道，“还是老样子，大王现在也为这事头疼着呢…”良久后，他幽幽地又叹道，“您身为大王的女儿，若是能替大王分忧就更好了…”

　　姜央眸光一润，“是应该的，只是……”她想起了宁英就又是心头一酸。李德英见状，沉声说了句：“节哀。”

　　脚底下窜了一层寒气上来，姜央朝象征着鲁王居住的宫殿那道殿门望去，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神色多少有些脆弱。

　　良久，姜央试着探听，“李德英，大将军的尸骨能收敛回来么？”

　　李德英余光督见姜央向他投来期冀的目光，轻叹一声，多有沉默且无奈，像是思考过后，李德英方似不经意地意有所指，“姜央王姬，大将军为国尽忠、战死沙场，大王不会亏待忠臣的，尸骨收敛一事，圣上正在积极与魏国人沟通…也总不会叫底下臣民寒了心…”

　　姜央停了下来，隔了一会，她遂站起了身向李德英行了个礼，缓缓而道，“姜央在此谢过您告知之恩…”

　　李德英诚惶诚恐地赶紧扶停姜央的动作，“唉呦，王姬您这可是折煞奴婢了，奴婢只是做分内之事罢了，当不得您这等大礼。”

　　姜央只道，“现下宫里人避我不及，唯有您亦如常往一般待我，我感激不尽。”

　　李德英神色淡淡的，但内心也翻绞不停，最后只用一双饱含复杂的双眼看着这位鲁国容颜最出色的女子，李德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随意扯了些闲话说与姜央听，但只字不提魏国人索要姜央王姬一事，而姜央也确实不知道自己会被父兄摆上谈判的合桌上。

　　她此番前来就是哀恸未婚夫尸骨无人收敛而来的无知女郎。

　　鲁王宫走出了一个人，那人身高七尺，面如冠玉气宇轩昂，眉宇间又带着些许阴郁，与其外表有略微的违合，但并不影响其观赏性的脸，这就是公子文。

　　李德英见状轻声道，“姜央殿下在此稍等片刻，老奴这就进去通传。”

　　姜央轻轻地点了头，目光始终未从公子文身上离开过。

　　“文王兄。”话说着时，姜央便向公子文打了声招呼。

　　公子文抬眼看了一眼这位容色最出众的妹妹，眉一挑，邪肆的眼眸闪过一丝意外，冲着姜央点点头。

　　李德英进去后，很快又出来，冲着姜央喊道，“姜央殿下，大王让您进去呢。”

　　姜央的目光从公子文那双眼睛那收回来，一言不发地低着头走进了鲁王宫正殿。

　　一踏进殿中，便扑鼻而来的浓重药味袭卷上来。

　　姜央低着头，昏暗的内殿中一声混浊的咳嗽声传来。“姜央…”一声带着沉重、嘶哑的声音仿佛有千斤重似的，病气的腐朽不用过多掩饰也扑面而来。

　　姜央垂着眸，向那昏暗声源走去，“父王…”眼神在触及病榻上的老人时，姜央鼻子一酸，这么多的兄弟姐妹里，父王待她最好，往日多以慈蔼、威严的样貌示人，从来都没有这么虚弱过…

　　姜央低着声音，“父王你身体好些了吗？”

　　鲁孝候指着跟前的位置示意姜央坐下，姜央乖顺的坐下后，鲁孝候方才幽幽的从姜央红肿的双眼移开。

　　“大将军之事，寡人已经交待下去了，你要节哀，生离死别本就是人之常情，寡人…会给你再找过一个好王夫的…”

　　姜央离鲁孝候很近，她抬起眼时。

　　却发现鲁孝候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姜央读不懂他这个表情。

　　鲁孝候即使被病魔折磨，他在面对这个幼女时还是努力在维持着慈父的模样。

　　姜央蹙着眉，“父王…我与大将军情定终生，并没打算再嫁，我是宁英的未亡人，愿为宁英守节。”

　　鲁孝候并不意外尔宛有此反应，他无奈地笑笑，“道是可惜了，宁家那小子与你无缘…是寡人的错…”鲁孝候似是叹似是惜的说道，话语间隐隐透露着日暮的疲惫。似是叹似是惜的话让姜央神思一顿，她忍不住的向父王望去。

　　“但姜央啊，你相信父王吗？”鲁孝候迟暮的声音响起，“父王不会害了你的。”

　　宁英死后，前丝接连失利。

　　垂帘病榻退居幕后休养的鲁孝候强撑股气临政朝堂，朝野不安的氛围在加上魏国的紧逼巨大的担子压在了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身上。

　　病情一直不见好转…

　　这时有侍人低着头高端着一碗浓稠的汤药自外进来，“大王，喝药的时间到了。”

　　那缠绵在病榻的老人始终不言，犹似未闻，对这碗浓稠的汤药视而不见。

　　混沌的咳嗽声在寂静的殿内断断续续响起，姜央给侍人打了个眼色，接过那碗浓稠的汤药，侍人躬低着身子如同来时悄然退出，待到了殿外时，他才松下一口气，整个人发了一层虚汗，心里对姜央王姬的解围感激涕零，只是后知后觉，知道内情的他不免又多了一层言不明的复杂感情。

　　李德英扫了一眼他的干儿子，“畏手畏脚的没有出息。”

　　鲁孝候与姜央对坐着，姜央端着那碗浓稠的汤药，“父王贵为一国之君，小小的一碗汤药定是难不到你的。”

　　鲁孝候的视线盯着那碗浓稠的汤药打量了一番，随后眼睛移开，看向姜央，此刻他心里头在想什么，约莫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