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玉山竹楼蛊人心 ...
-
月将西下,余晖浅浅拢着秦沐欢,他蹲坐在奚宅的门槛上看着身前的一盏小灯,林知清从后面跟过来。
“卫青浦是怎么回事?”秦沐欢回头问。
林知清答:“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有种熟悉的法术气息……准确来说,更像是诅咒,不像江夫人的作风。”他蹲在秦沐欢旁边,“你想什么呢?”
“是不是我母亲都好,我只是觉得,奚荔一家太不幸了点。”他盯着地上的薄冰,又想到刚才看到的一幕。
正想的出神,林知清探着头问:“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嗯?”
“又不是你到了这里,这里就出了事的,跟你有什么关系?这天下的不幸多了去了,难不成都是你的错?”
“我没有那么想,只是难过。”秦沐欢摇摇头,“觉得她只是一个凡人,像当年的我一样,什么都做不到,仅此而已。”
“沐欢啊。”林知清无奈的往他那边蹭了蹭,“没人什么都能做到的,尽力就好。即便是经天纬地之才也会有解不开的乱麻,何况你我,若是用这份无能来攻击自己,不是很傻吗?”
秦沐欢听着,一手拿起小灯,烛火轻晃,灭在风里。
“知清……其实……”
他又不是孩子了,不用这么哄着。
“嗯。”林知清知道他要说什么,“沐欢大人可是很清楚的嘛,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显摆显摆。”
“那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秦沐欢顺着台阶下,笑着重新掏出火折子把灯点亮。
“温公子的字是沐欢吗?”一个女声冷不迭冒出来,回头一看,是奚芝。
她勉强笑了笑:“我没有偷听你们说话,只是想来关门的,看到你们正好在这里就想问一下。”
林知清不知道怎么回答,求助般看向“沐欢”本尊,后者迟疑了一会:“是的。”
秦沐欢年纪不及弱冠,按大昭的传统,男子到弱冠才行冠礼,由家中长辈取字,他是无字,但温忆琴已经年满20,该有字了。
他站起身,满面歉意道:“抱歉奚芝姑娘,是我们唐突而来,还没有向您介绍一下自己。”
“在下秋容派温氏忆琴,字沐欢。”他掌心向上指了指慢悠悠站起来的林知清,“这位是临风派林知清,字望舒。”
“早知是修仙人士,不想居然出自如此大家。”奚芝有些惊讶,仔细接着烛光看了看两人的衣着,道:“不像。”
秦沐欢本就对她有些敌意,自己的法衣都是上好的,当即反问道:“为何?”
“你们二人的衣服明显都是带了符咒的,却与你们的气息相克。”
“相克?”林知清看一眼秦沐欢,“为何会相克?”
秦沐欢眨了眨眼传给林知清一句话:“我们修习的本也不是秋容派的秘法,秋容派独一份的符咒当然会克制一些。”
林知清自不用说,一直以来都是临风派门下弟子,跟秋容派八竿子都打不着,而秦沐欢自小又是由母亲江临亲自教导,在秋容派待多久也是改不了功法本源的。
林知清脑子里的声音还没停下,秦沐欢就又挤眉弄眼道:“为了不让旁人看穿我们的来路嘛,奚芝姑娘一看就是有修为的,法力深厚才能识破。”
林知清知道这话是说给奚芝听的,心里为这番悄悄话雀跃了一番,还是装模作样的点点头:“今日多有得罪,若放在姑娘平时定时不敢如此,还望不要记恨。”
“林公子别一口一个姑娘的叫了,以我的年纪来看你该叫我祖奶奶,今天平白叫你看了场笑话,可不许传出去。”
林知清点着头,过会儿又反应过来:“凭什么只教训我?沐欢呢?”
奚芝却不说话了,她又细细瞧了秦沐欢半晌才开口:“温公子啊,您真是生的好容貌,连我这个画皮都心生嫉妒啊。”
秦沐欢心里顿感不妙,抬眼看着奚芝,传音道:“您早见过我?”
“能在十年前那场水患中活下来的,都听过您的大名啊。”奚芝微勾着唇角,传过来的声音却冷冰冰的,拖着些上挑的尾音,“我是个漏网之鱼,只是有幸远远望见过一眼,便再也忘不掉了,如今更是如劲竹之风,兰草之高雅。”
秦沐欢知道自己长的好看,但是十年前不过八岁,怎么会那么出名?又如何能叫精通美人画皮的鬼神过目不忘?思来想去,这话只有可能是在提醒他,有人早在十年前就盯上了他。
怕林知清察觉这边的风云激荡,秦沐欢只好说:“蒲柳之姿而已,值不得姑娘记念,而且想必您也已经学会了这副皮子,我没什么但心。”
他不担心,没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秦沐欢在心里道。
林知清突然变了脸色,看一眼奚芝身后亮着灯的里屋,道:“我也没什么担心,哈哈,奚荔小姐如何了?”
“状况不太好。”奚芝正色。
“你刚才有话想跟她说吧?莫不是有什么隐情?说出来会好一些,我以咱们过往的交情担保不会说出去。”林知清笑眯眯的八卦。
奚芝嘴角抽了抽,瞪他一眼。
秦沐欢赶紧打圆场,他对奚芝的坏心思可不感兴趣:“说出来确实会好一些,但是如果您不想说就不必了。”
奚芝似乎有些无奈,她干巴巴的瞪了林知清一眼才说:“其实也没什么,我讲出来总比闷着强,其实,十年前我就认识她了。”
那年,正是水患,民不聊生,修仙界大为动|荡,无数仙门道家疯了一般四处寻集各路鬼妖,杀之以求提升修为,避世自保。
清澈的泉水在石块之上流淌,游鱼在其间穿梭,河边有几个姑娘妇人一边洗打衣裳,一边笑着话把家常。
“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年幼的奚荔看着她们诵诗,蹦蹦跳跳的穿过木桥:“爹爹!你快些啊!”
一个男子牵着夫人走在其后:“荔儿你小心些啊!”
奚荔走过桥段,看到树林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它脸上贴着一张明黄朱砂的符,后面悉悉索索的声音不断,几个老道探出头来。
他们看见奚荔便走过来,道:“小姑娘!你有没有见到一头长着四只角的……牛?”
奚荔仰着头看着他们,指了指一边,道:“有一头牛好像到那边去了,长的好丑!”
那道士果然往那边去了,几个嘴里嚷着“可让我抓到了”和“百年一遇”之类。
她看着他们跑进竹林不见才晃晃裙摆,一个黑影从下面钻出来,上下摇动两下像是道谢。
不远奚父奚母和随从已经过来了,它凝固半刻立即飘走。
奚父过来把她抱在怀里:“荔儿!不是叫你不要乱跑吗!要是丢了可怎么好?你若是有了什么危险可叫我们怎么活?”
那团黑影远远藏在树后,跟着随从飘了很远,一直到了林子外才离开,那就是现在的奚芝。
“原来奚小姐救过你一次?!”林知清没绷住,若是这样说,奚芝放走她父亲岂不就是为了报恩?
结果这一报恩却还了个天大的怨。
秦沐欢不知道怎么安慰,往前挪了一下又退了回去,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您为什么不告诉奚小姐呢?”
“说了又怎样,这只会让她更难过吧,还不如叫她就以为我是为了私心留在她身边的,而且……恨我也是想着我,能让她在在世这百年间记着我也不错。”
“你……”
秦沐欢才恍然意识到什么,看向一边的林知清,林知清一脸嫌弃。
“你才看出来么?”奚芝有点震惊,“我以为你也早看出来了,你这么聪明……”
“那你为什么还要撮合奚荔和卫青浦?”秦沐欢睁大眼睛质问。
“我当然希望她幸福,卫青浦多喜欢她呐,就是太窝囊。”奚芝停住,“说到这个就来气,以后我可不管了。”
林知清问:“那你明日要回恙山去吗?”
“嗯,奚小姐想也不会再愿见到我,我倒不如躲的远些。”
奚芝疲惫的呼了口气,问道:
“卫青浦呢?我要见他。”
林知清指指偏房:“他在那个屋子里,你去吧。”
“多谢。”奚芝进了屋子,大概开了什么阵法,秦沐欢和林知清再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秦沐欢咧嘴:“她们……”
林知清笑了笑:“不用在意,画皮妖一族常以情诱人,再掏心掏肝又掏肺。
我之前和她打过招呼,她单字名‘芝’,已经这么活了七百年了,在妖界可是风流的典范,要不是十年前那场水患把她的一夜情人弄了个干净,我肯定当人脉介绍几个给你认识。
我估计啊,她现在也分辨不清自己的心意,不如叫她好好想想。”
“那就把这份感情搁着吗?”
“这需要时间,而且就算她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你怎么确定奚荔的?万一她真的喜欢卫青浦,奚芝还活不活啊,一世浪荡败在一个人身上,还不如继续不明不白的。”
额,这么说的话,奚芝刚才夸他好看,就是单纯觉得好看啊?
秦沐欢没吭气,林知清就继续随口问道:“奚小姐这桩子事算是了了,那卫青浦家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没什么头绪,奚芝在这里这么多年或许知道,一会问一问就是。
而我们一来,卫青浦就表露出那种信任,就连卫父的来路都告诉我们了,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有意给我们提供线索,让我们替他干些什么。”
“那这事你还管吗?”
秦沐欢本来的决心都快被打击没了:“卫家父母有抗拒的意思,要是不愿意透露关键的事,我也是管不了的。”
“那就跟我走吧。”
秦沐欢把灯吹了,脸色在黑暗里看不分明:“你为何要陪我?为了报恩吗?”
林知清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想了许久才道:“我陪着你,不是为了报恩的,你就当我是放心不下,管点闲事吧。”
咔哒的一声响,奚芝从门里出来,朝他们说:“卫青浦没事了,你们不用担心他了。”
秦沐欢开口:“卫家的事您可听说过?”
“什么事?”
看来不知道啊。
“好,不早了,该说再见了,奚姑娘……我还继续这么叫你吗?”林知清有些迟疑,奚芝到底不是真的姓奚。
奚芝点了点头:“都行,我愿意当一世的奚家人。”
秦沐欢目送着奚芝扯着昏迷的卫青浦送回卫宅,转身朝收拾好的客房走。
“知清,明日我和你去一趟新月派吧。”秦沐欢嘴角微弯,“先给你搞个法器用。”
林知清站起来跟在他后头走,等到秦沐欢熄了灯,才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睡下。
·
天一亮,秦沐欢就醒了。
他坐在床上发呆,想着没睡够几个时辰怎么就睡不着了,仔细穿好衣服就出了屋子。
他一扭头就看见卫青浦正卖力的扫着院子。
“卫兄?”秦沐欢不敢乱走,站在原地,“您怎么来这儿了?”
卫青浦很是不好意思:“昨日我发了疯,弄得一团乱,现在奚小姐还没醒,我怎么能置身事外呢?”
秦沐欢一想,昨天卫青浦昏过去后发生的事,他肯定还不知道,而且……这满地的狼藉全是自己弄的啊。
他赶紧跑过去把扫把接过来,道:“我来,要说昨日还都是我把这里弄成这样的,怎么能让您来收拾呢?”
卫青浦道:“温公子,你就让我亲自打扫打扫吧,不然……我真的过意不去。”
秦沐欢心想,自己都能过意的去,卫兄的脸皮还是太薄了。
想着,把扫把递了回去。
“卫兄,奚芝走了,你可知道?”
“知道,昨日是她强行让我清醒的,她嘱托我照顾好奚小姐。”
卫青浦露出一副很好骗的样子,“她还说奚小姐需要我帮忙把铺子和买卖打点好,等奚小姐醒了一定会感谢我的。”
秦沐欢心想:奚芝还真会找老实人托付,这奚小姐能醒不能醒都是个事呢……
“好了,我扫完了,我要到奚家的铺子里去一趟了,温公子今日是要走吧?我就不送了。”卫青浦行了个礼,转身急急忙忙走了。
“我们什么时候走?”秦沐欢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不知何时出来的林知清,对方悠哉游哉的把两只胳膊张开伸了个懒腰。
“温公子,现在走吗?”
“走。”秦沐欢踩上剑,道:“这回别想赖着我,我不拖你。”
林知清睁大眼:“瞧瞧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哪有那么赖皮?”
秦沐欢踩着剑在天上转了几圈,才看到林知清踩着支笛子跟上来,他看看那支自出生到现在还没有两天的笛子很是可惜。
“你一直都是这么凌空的?”
林知清看着他的神色:“你到底是心疼我,还是心疼这笛子?”
秦沐欢不说话,一个人往前冲了好远一截路,看着远处的群山。
卫青浦的怪事,没人能解释的了,但那封信一定只有一个人看过。
新月之主黎玖琚。
如果他一定要找一个能告诉他些什么的人,就只能找她。
除此之外,只会是死了的黎玖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