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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桃妖 ...

  •   惊蛰初,桃始华。
      每年桃花开得最盛的时候,冷怀契都会离开幽都山,来柏崖看沈言。
      自从沈言眼盲后,冷怀契把光顾沈家的频率从十年一次改为每年一次。
      冷怀契看不透沈言,他拜别师父的时候信心满满说自己定能在凡俗间潇洒行走,哪里想到初出茅庐便被一个小子绊倒。
      帮沈言治眼,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到当初的沙妖,将眼睛取回来。

      他苦寻了三年,都未寻到那只狡猾的妖。

      冷怀契没由来的烦躁。
      每年他双手空空去往沈府时,沈言总会站在自己院落的门口等他,站姿笔挺的蒙眼少年,唇角带笑,满身从容。
      所有人都会被沈言裸露的下半张脸吸引,尽管还是少年,恰到好处的人中连接唇珠微翘的薄唇,冷峭的下颌线弱化了他的柔美,凭空多出几分男性的冷淡。

      沈大少爷,真的是个长的很好看的人。
      却不是个冷怀契愿意花心思周旋的人。自沈言失明以来,冷怀契年年来柏崖,更多了是为了一株桃树。
      沈言于他而言,不过一场交易。

      冷怀契拜幽都山山神为师,修行百年,重返凡间,是为了寻找一位恩人转世。
      冥王月折枝送他了一面冥王镜,只要冷怀契对镜剖魂,展示记忆里的那个人,便可寻想见之人。

      刻在灵魂里的记忆,是不会出错的。

      只是冷怀契修为尚弱,镜子只能在靠近转世之人时奏效。
      那是沈言眼盲的第三年,那天冷怀契携了沈言一起出门散步,沈言的个头刚长到冷怀契胸口,冷怀契带他有股带孩子的错觉,走到平安胡同拐角的桃树下,镜子亮了,冷怀契头一次在沈言面前笑出了声,连说话的语气都轻快了不少。
      他察觉到这株桃树上孕育了一只尚未化形的桃妖。
      沈言侧头,:“先生何故如此高兴?”
      冷怀契笑道:“我找到了我一直以来都想要的东西。”
      沈言静静地陪着他笑,虽然白布蒙眼,冷怀契却感觉他在白布下的眼睛是在凝视自己,他看着青年弯起的唇角心里泛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情绪,冷怀契知道是他绝不该对沈言抱有的同情。
      因为不该,所以无法言表。

      今年是第四年。从第三年发现桃妖开始,冷怀契就在沈府长住了,每年抽几天回幽都山,再抽两个月找沙妖,多数时候守着桃树也守着沈言。
      沈府上下都渐渐熟悉了这位每年惊蛰都要来看大少爷,如今长住沈府的高人。
      沈言的眼伤根治不了,每逢阴雨天气伤口就会渗出脓血。冷怀契每年都会来带一副膏药来给沈言敷眼,靠着冷怀契的药,沈言的身体才支撑到现在。
      沈府上下的人都很欢迎冷怀契,除去沈老爷和沈夫人以及沈言,其他人只知道冷怀契是沈老爷请来给大少爷治病的医师,他们都知道冷先生在沈府的时候,平日不爱说话的大少爷会变得明朗善言,好像变回了十岁之前那个风流蕴藉、活泼明亮的少年。沈言的丫鬟葳蕤尤其喜欢冷怀契,这正好方便了沈言,他从葳蕤口中得知了冷怀契的样貌,冷怀契的肤色和沈言自己一样白皙,个子比他略高一些。
      葳蕤说得津津有味:“少爷,奴婢看得可清楚了,你们两人站一起时,少爷你的发顶将好和冷先生的眉毛齐平。冷先生长得不凶,和少爷你一样温温柔柔的,鼻子又高又直,眼睛笑起来弯弯的。”
      说到最后本来就没读过书的小丫头词穷:“反正和少爷一样好看就是了。”
      沈言被葳蕤这番单纯的描述逗笑了,故意道:“要不要我去帮你和冷先生说亲?”
      小丫头一下子囧了:“少爷,万不可说这样的玩笑!”
      好在这样的窘迫很快就被冷怀契打断了。
      他来找沈言下棋。
      沈言眼盲之后,冷怀契目睹了沈醒华迅速废掉了自己的第二个儿子,大宅里的一些龌龊很快把这个孩子消磨得不成人形,他决定定居在沈府照顾沈言,反过来要每年年末抽空回幽都。居住沈府的这段日子,他最常做的事就是找沈言消遣,有时对弈,有时闲聊,有时散步。
      他教沈言读书,冷怀契特制了一种书,字体凸出于纸面,沈言可以摸字读书,他教会了沈家人制书的方法,所以沈言顺顺当当读了四年的书,甚至沈家的账簿都要从沈言这里过。
      江南这带人都知道,富甲一方的沈家大公子,虽然眼盲,但饱读诗书、经商有道,是个不折不扣的妙人。
      冷怀契轻车熟路地派葳蕤去沏两杯茶来,又自顾自摆好棋盘。
      葳蕤一反常态红着脸跑了,冷怀契奇怪地看了她跑的方向一眼:“这丫头今天怎么了,像是怕我?”
      沈言笑笑:“不必管她,先生先请。”
      冷怀契不再追问,抬手先落下一子。
      沈言听声落子,冷怀契心情好的时候会允许沈言去摸棋子的位置,他们家的棋子黑子表面凸出一粒圆点,白子则凹下去一点,沈言一摸便知。
      “父亲身体愈发差了,不多日家里都要交给沈讳打理。”沈言淡淡道。
      沈语早就被沈醒华派去沈家开设在北方的布庄做掌柜。
      现今江南的生意主要由沈言和沈讳打理。沈言毕竟身体不方便,沈讳在外已然是沈家新的主事人。沈家三兄弟年岁相差不大,三个人差不了几个月,个顶个的早慧,冷怀契与他们交流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后来冷怀契偷懒便躲在沈言的小院子里不出去,天天窝在躺椅里品茶看话本,顺便忽悠忽悠沈言。
      冷怀契饶有兴趣地看着沈言:“怎么,沈大公子急了?”
      沈言不动声色地下了一步棋:“沈讳在帮一位道士走私妖物。”
      冷怀契顿住了手:“走私妖物?”
      “消息确凿。”沈言道“冷先生可千万要注意你的小桃妖。”
      冷怀契掷子起身,竟是连道别的话都没说就匆匆离去,衣袖翻涌,又拂了沈言一面微风。
      少年端坐在木椅之上,慢慢探出骨节分明的手,摸到了那颗棋局之外的弃子,放在手心紧紧攥住了。

      相传远古时期,火神祝融作乱,搅得仙凡两界灾厄四起,尤其是凡间,民不聊生。祝融之子太子长琴大义灭亲,编撰乐谱《长情》赐予凡间,从此人间才有了音乐。这乐谱杀伤力极强,凡世仙山的神仙联合演奏长情谱这才镇压了祝融。为防止祝融日后卷土重来祸乱人间,太子长琴又赠给凡间可以弑神的神器——攀龙剑,以示威慑。神器由凡间第一暗杀世家冷氏保管,冷氏原本兴旺哪知得了攀龙剑后不出百年,冷家迅速衰败,最后被一把大火烧干了宅子,连带着神器也不知所踪。
      沈言一边听着酒楼里的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一边出神。
      “啊呀,冷宅最后是被大火烧掉的,定是火神冲破封印出来报复!”
      “祝融若是逃出来了,人间怎么可能太平这么多年?”
      旁边的人讨论得热火朝天。
      小二来给沈言上茶:“沈公子请。”
      沈言是这座酒楼的常客了,他得了冷怀契的吩咐在冷怀契离开柏崖的日子里多关照平安胡同的桃树。冷怀契早就告诉了沈言,桃树上孕育着一只对他至关重要的小桃妖,尽管冷怀契已经在桃树周围布了一圈周密的阵法,他还是请沈言在他离开柏崖的日子看顾好这株桃树。他给沈言留下了一叠符篆,若有意外焚之则能联系上他。
      于是沈言有空没有空都来平安胡同周围逛逛,当然沈言出门总会随身带着两个护卫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沈老爷和沈夫人也放下心随他去了。
      家里怜惜沈言身子,不忍他过多操劳生意上的事情,余出来的时间,多数时候沈言一个人消磨。
      沈言读的书都是由家里特制的,内容上由不得他选择,久而久之读书这件事沈言也兴致缺缺了。偶尔有一次沈言来平安胡同附件的酒楼歇脚,听到说书竟入了迷,他从未听过这样有趣的故事,于是沈言多了一项消遣——听书。
      即便是冷怀契在柏崖的日子,沈言也不会放下自己的这个爱好。

      “沈公子觉得呢?”有人落座在沈言身侧,行动间激起的细小气流夹杂着一股甜腻的紫薇花香。
      沈言皱了皱眉,他不喜欢生人这样贸然地靠近他。
      那人接着发问:“沈公子觉得冷家灭门是因为火神祝融吗?”
      可以说这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称得上悦耳动听,但看行为这人实在轻浮。
      不折不扣的浪荡子。沈言在心里给这人下定义。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沈言慢悠悠开口“神器遗落凡间的诱惑,没人可以抵挡。若各方势力都想得到神器,一人给冷家捅一刀,冷氏衰败自然情理之中,能支撑百年已是很不容易了。”
      那人轻轻“嚯”了一声:“沈公子竟说到了点子上,实在佩服。”
      沈言觉得奇妙,这人怎么就笃定他的猜测正确呢?
      沈言也不想追根究底了,他被紫薇花香薰得浑身难受,直起身预备喊护卫回府。
      “且慢。”男人的嗓音跟他身上的花香一样甜腻“沈大公子,听说你在查我?”
      “可是查来查去什么也查不到,我不忍看沈公子失望便自己来找你了。”
      沈言藏在衣袖下的手骤然捏紧了冷怀契给他的符篆。
      他按住满身的冷汗,强作镇定道:“原来是慕离先生啊。”
      那位跟沈讳合谋的道士,沈言查来查去也只查到了他叫慕离槐江,沈讳唤他“慕离先生”。
      “是怪我滥杀妖物吗?我知道人妖早就和平共处,互不干涉,可是走私妖物的利润,高到沈公子无法想象哦。”慕离槐江望着面前脸色唰得失去血色的男子笑眯眯道。
      沈言唇角牵起一个微笑:“我一个残废之身,又怎么会管别人的事?”
      “妖物浑身是宝。道士得了妖物的内丹可增修为,对百姓来说,妖怪的血可祛病易寿,对了,桃妖可是最宝贵的妖怪。”
      沈言的眉头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夸父追日时手中握有两根桃木拐杖,夸父身死,两根桃木落地成林,长成十里桃林,桃林里孕育出桃妖,它们的血可以使人重生血肉,包括沈公子你被挖掉的眼睛。”
      “小怀契没有告诉你吗?”
      “小怀契可真有本事啊,平安胡同的那株甚至是当年的两棵母株其中之一,大补大补啊。”
      沈言的脑子空白了一瞬。他忘记思考慕离槐江对冷怀契特别的称谓,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原来他们一起照顾三年的桃树,可以治他的眼睛。
      冷怀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沈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离开酒楼,走着他平时最熟悉的路线,直到他闻到一股桃花香,他微微仰起脸,脸颊擦过随风飘落的花瓣,细腻柔软的触感。
      沈言在桃树下站定了。
      春风忽然凛冽起来,桃花香由淡兀得转浓,像养在身边平日柔顺的女人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把刀子,割了男人满手的血。
      “沈言。”有人唤他。
      声音来自高处,沈言下意识抬头,然后他的肩膀被人轻轻搭住了,带着桃花香的温暖霎时袭遍了沈言全身。一个温热小巧的身躯乖顺地落在了沈言怀里,他也不自觉地伸手接住了。
      沈言毕竟是男子,虽然眼盲力气还在,或许也是因为这个身躯本来就轻,他接得很稳。
      女孩很小心地搂着沈言的脖子,又小声问道:“沈言,你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吗?”
      沈言还没有开口,女孩就自己回答了自己:“不管啦,沈言我喜欢你,我要嫁给你,你娶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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