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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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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银月高悬,巡更人已行过三番,纵使邑城再繁华,此时的街头早已寂静无人。
唯独除了此时站在七层高塔之上的这道黑影。
贺韫一身玄衣,暗如夜色。
脚下就是大名鼎鼎的城主宅邸——邑城无人不晓的浴焰塔。
七重高塔层层叠加,在邑城最中心的地段坐地而起。塔身灯火通明,一串串金色的火光在灯笼中跳跃舞动,围绕映照着朱红色的塔顶,整栋塔楼在夜幕下熠熠生辉,似是从地心喷出一簇巨大的火焰。
邑城城主就在这第七层。
他本就没打算过前来劝说,此次任务艰巨,他并不想在这些小事上浪费时间。
不能浪费师父教的一身武功。
想到师父,少年身影微动,默然垂眸。
四年前他出门练功,不过半天功夫绝冥山便起了大火,等他赶回山顶之时已是一片灰烬,师父也不知所踪。
一场山火毁了绝冥山,也带走了师父。他却不死心,在山上整整寻了三天三夜,最后昏倒在山上,被端王救下。
他在端王手下一随就是四年,便又寻了师父四年,可依旧毫无踪迹。
屋内忽然有人声响起。
声音透过瓦片传到他耳朵里,听起来闷闷的,只能捕捉到简短的两句话。
“……把这封信送到,今日就回。”
“遵命。”
屋里话音刚落,贺韫就见到窗口飞出一道黑影。
塔顶的兽首雕像遮住了他一半的视线,他只看到那黑影稳稳地跳出窗外,脚尖几点屋檐又轻盈地落在地面,双脚沾地时竟未扬起一丝尘土。
这侍卫果然身手不凡,不知师出何门。
就在他沉思之际,脚下的灯光骤然熄灭了。
约莫过去了一柱香的功夫,一阵微风拂过,这第九层屋檐下挂了些铃铛,摇曳起来寂静无声。
竟是哑铃?贺韫眼眸微沉。
不过也顾不得他多想,时间不早了,侍卫随时可能回来。
贺韫行云流水般翻下屋檐,悄声推开窗户。
帷帐中的人还在熟睡,均匀的呼吸声散落在房内,他顺了一口气,也恢复了正常呼吸。
屋内陈设比外表看上去还要奢华,大理石地板上铺着松软的羊毛地毯,金雕的装饰不计其数,珠宝玉器自是更不用说。即使没有灯火照明,这些宝物们也能泛出一层淡淡的暖光。
暖黄的光洒在贺韫眼皮上,本来清醒无比的他都有了些许困意。
他翻了好几个地方也不见玉印的踪影,寻至书桌前,却发现玉印赫然躺在毛笔架旁。
这城主还真是心大,玉印竟坦然躺在最显眼的地方。
他掏出契约轻轻按下玉印,然后叠好收入怀中。
得来全不费功夫。
贺韫走到窗前,正欲纵身而起,却被微风中带过的一丝香味拦住。
是檀香。气味清冽,并不似市井常见的檀香那般浓烈。
他心头一震。
这是师父身上的味道。
檀香易寻,可这其中的野薄荷和雪松,确实是师父特有的。
离开绝冥山后他便再没闻到过这香味。
他目光流转,发现床榻之上挂着一只鎏金银香囊,隐于帷帐之间,正飘出缓缓的青烟。
贺韫不由得慢慢走近床榻。
他伸出手,想拿下那香囊一探究竟。可伸手的瞬间,先触碰到却是极细的金丝,与室内的暖光融为一体,任是神仙来了也看不出。
与此同时,床榻四周金铃攒动,瞬间不约而同地叮铃叮铃起来,清脆响亮的铃声响成一片。
这城主倒是个心思缜密之人,这套防身机关他只在罗城见过,因为太费周章且造价昂贵,已经鲜少有人使用了。
方才屋檐下的哑铃其实就给了贺韫线索,是同一套障眼法。贺韫当时心里装着师父的事,心绪都是乱的,根本没想到这层。
贺韫飞快转身,却清晰地听见刀刃划破空气的声音急急地朝他逼来。
不用回头便能辨出背后那兵器锋利异常。
他抽出腰间的短刀,微微侧身,眼看着匕首朝自己飞来,飞快出手将那束银光打落在地。
见兵器被打落,那道白影丝毫不作停留,直直冲他而来。
贺韫左脚稳稳退后一步,举起短刀。他攻势凌厉,短刀如疾电,刺向对面的手腕。
那人身法灵动,步步逼近,手腕轻转,挑开了他的刀尖。
交刃之间,轻柔的衣袂扫过他的鼻尖,又带来熟悉的檀香,他眼神微微一滞,呼吸乱了一寸。
贺韫循着这股檀香出神之时,那香味绕到身后,挟着冰冷的刀刃抵在他的喉结处。
“别动。”
是女人的声音。
薛起父子从未向他提及这层,是默认他知晓此事?
他这猜测不假。薛怀寻他前来,就是听了外面的一些传言,觉得贺韫善同女人打交道。
贺韫垂眼不动,脑子里想的全是方才那股檀香。
是师父的味道。千真万确。
可身后的女人步伐慌乱,呼吸急促,丝毫不似师父那般游刃有余。
不过既然用了这配香,总该知道几分线索。
女人的手从耳后掠过,打断了他的沉思。
她指尖轻挑,拿下贺韫的面具。
面具被蜕下,视线没了遮挡,贺韫微微偏头。
于焉披着一身轻盈的白色薄袍,一根银色缎带松松地系在腰间,勉强才束住宽大的下摆,甚至能瞥见长袍之下的皮肤。
他移开了目光。
贺韫皮肤白净,眉目清秀,此刻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在室内的暖黄的光线下泛着一层柔光。
倒是个难得的玉面少年。于焉眉梢微抬。可惜手脚不干净。
她将面具扔在地上,手继续往下摸索,顺着衣领伸向贺韫的内袍。
“城主。”
贺韫抬手拦住她的手腕。
“这不合适。”
“死到临头,你就担心这个。”
她轻笑了两声:“我没那么多闲情雅致,手拿开。”
她手腕往里深了两分,那檀香又似有若无地飘进贺韫鼻腔中。
他指节动了动,还是松开了手。
她的手指伸进内袍,就摸到了贺韫盖好章的那份契约,抽出来抖开,一眼就看到了醒目的“薛起鉴”。
“原来是宗王府的人。”
宗王府……
她沉吟片刻,突然瞳孔一缩。
哎!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她本是七日前应与薛起签订契约,但前一日沐浴之时忘关窗户,白日里又吃多了冰,高烧了三天。身体才好一点,她那运香料的车队偏偏出了事,花几天处理完,又是头痛不已,便让云尧传话来客一律不见。
没想到宗王父子竟是实诚至此,以为她是有心食言。
她正心下恼叹着,却听少年清冽的声音响起:“我的确是为宗王府一事而来,但并非王府之人。”
少年立于榻前,高挑的身影将身后的烛火挡住了八分,方才过了两招,额前发丝有些凌乱。
而女人紧紧贴在他背后,手中的匕首在灯影下模糊,地板上投下的剪影颇有几分暧昧之色。
她看着贺韫的侧脸。
宗王入主水利司以来做了不少好事,不谋私名私利,邑城百姓纷纷拥护爱戴,确实不会做出这种走偏门的事。
那必是这少年一人所为。
虽说云尧方才不在,但这浴焰塔内武功高强之人不在少数,且第七层高度不低。这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轻功竟如此高。
“这么诚实,你不怕死?”
“我这条命。”贺韫顿了顿,“城主既要,拿走便是了。”
看着贺韫并无惧色,丝毫未被颈间的刀刃所威胁,于焉有些无名火冒上心口。
此时窗外微风忽停,没了风的裹挟,那股檀香也离开了贺韫的鼻尖。
贺韫骤然转身,反手夺过刀刃,不过一瞬,站位交错,于焉后背被抵在冰凉的石柱上。
贺韫眼底闪过失落。
眼前的女人眉眼间确实与师父有几分相似,但并不是师父的脸。
而且她看向自己的眼神竟是一脸陌生,还带着强烈的疑惑和不解。
兵器被缴,睡袍上又未带金针。她之前那股无名火挟着恼意齐齐冲上心头,扬起手臂掌心直直扇向贺韫的脸。
还没等那掌风行至耳边,贺韫便伸手制住了她的手腕。
这少年看着身材清瘦,力气倒是惊人。于焉并未察觉他指尖用力,手腕却仍被挟制得动弹不得。
她一股掌力使不出来,双眼带着怒意盯着贺韫。
衣袖悬在贺韫鼻尖前,轻纱拂动,手腕上的檀香如游鱼般向贺韫涌来。
贺韫眉头微蹙,手指轻轻松了一些,将于焉的手腕放下,牢牢地抵在她身前。
“城主。”
他低声开口道。
“我并非宗王府之人,但王妃于我有恩,因此契约不得不拿。”
他不知何时已从于焉手中拿回了那张契约,此刻正收入怀中。
“今日之事若要追究,也是因城主而起。”他直直地看着于焉,“若非城主态度坚决,我又何至出此下策。”
“我并非故意……”
于焉咽回剩下的半句话。
算了,她懒得解释,反正玉印都盖了。
于焉抬头看着眼前高出她一头的少年:“所以你打算杀人灭口吗?”
“不至于。”
少年眼神清澈,毫无半分胁迫之意。
“只是…”
“只是什么?”
她眼中闪过一丝不解,自己与他素昧平生,难道还有事相求不成。
偏偏贺韫开口便是正中她的猜测。
“我有一事相求。”
还没等于焉开口问,他手指便蓦地收紧,抬起于焉的手腕放至她鼻尖之下。
“城主这配香从何而来?”
少年一对凤眼带着几丝红意,几乎要看穿于焉的瞳底。
费这么大半天劲只是为了问个香啊?于焉撇撇嘴,心下当真是莫名其妙。
她从小便精通草药植物,对配香制药颇有研究,当初一无所有来到邑城,便是凭借着一手好本事发家致富的。
这檀香就是自己随便配的,觉得好闻又安神便一直点着。
她看着贺韫,正欲开口,却听门口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主子!”
云尧一脚踹开房门,腰间剑已出鞘,在月光下泛着冷冷的银光。
贺韫就差一步便能知道答案,自是心有不甘。但此番前来是为了玉印,玉印已经到手,若是动手将动静闹大,对宗王府只会诸般不利。
他松开于焉的手腕,纵身跃下窗台。
云尧见状,起身要追他而去,于焉却抬手将她拦住了。
“追不上的。”
这少年既有本事来,便有本事走。
“主子没事吧?”云尧急忙查看她的手腕:“是云尧的错,未及时守护主子。”
“我没事。”于焉翻开衣袖,腕上连个红印都没有。
她靠上窗棂,少年的身影早已隐入夜色之中,窗外漆黑一片,只剩树影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