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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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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细雨如注,淅淅沥沥地下了小半个月之后,阳光终于又奢侈地洒在邑城的街头。原本郁郁葱葱的树叶在洗刷过后更显翠绿欲滴,深吸一口便能闻到泥土的清新气息。
邑城百姓素爱游玩寻乐,此番难得放晴,她们的出游之心早已按捺不住。
说书先生摊前一大早就围上了许多人,嗑着瓜子等待今天的奇闻逸事。
“今日讲的是德治年间,咱们邑城水利司掌事宗王薛起征战边疆一事。”
“要说北荒一战,那是相当壮烈。可咱今儿不讲这铁马金戈,咱讲的是爱情故事。”
说书先生展开手中的折扇,左手背到背后,换上一副悲悯的表情,开始口若悬河。
“这宗王,人人都知他战功彪炳,但鲜有人知他当年也是一表人才,翩翩君子。”
“这宗王还未出征之时,在上京便有一名正妻,乃刑部女司监贺朗之女贺礼如,娶妻之时便承诺再无妾室。”
“偏偏命运弄人哪。”
说书先生仰天长叹:“最后一仗,北荒已然失势。宗王善心大发,救下了北荒大将军霍翌。”
“霍翌是女儿身,蒙救命之恩,对宗王一见钟情,即便叛国也要以身相随。无名无份为宗王诞下一子便撒手人寰,这孩子也早已不知去向。”
众人一片唏嘘,纷纷交头感叹。
看来这北荒大将军不过如此,难怪被灭。
于焉斜靠在绣榻上,趴在茶桌上懒懒地撑着头沉思。碧海阁二楼的包间视野清亮,正正好能观赏到说书摊上的表演。
今天难得偷闲来看看热闹,没想到听了这样一段晦气的故事,难免觉得有点扫兴。
她招了招手,纱帘后快步走出一名身穿玄色劲装的女子。
女子头发用玉冠高高束起,也不知是什么宝玉,色泽温润无比。腰间配着一柄长剑,沙金锻造的剑鞘上点缀着精雕细琢的花纹,剑身透过镂空的剑鞘泛出淡淡的银光。
即便是不懂货的人,仅粗看这玉冠和剑鞘也知价值不菲。
“主子有何吩咐。”女子拱手向她。
“云尧,让他闭嘴。”她揉了揉眉心。
云尧立即心领神会,两步飞过窗棂,悄无声息地落在说书摊上。
趁大家交头接耳之际,她朝说书先生耳语两句,不动声色地递过一袋银钱,随即隐没在人群之中。
“各位客官,故事到这就结束了。”说书先生话锋一转,堆起笑容,收起折扇道:“咱们休息片刻,再来讲这三门九派之争。”
说书先生所云也不全然夸张。
先皇顺安帝所出有六子,宗王、宁王、端王、睿王、贤王、晟王。其中当属这宗王和宁王最为出众。
宗王自小生得一副好体魄,善于锤炼兵卫,年少便被先皇钦定带兵征战边疆,立下赫赫战功,整个大南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六子夺嫡之时,不少朝中官员皆瞩目于宗王,却未曾想,先皇遗嘱却是立三皇子宁王为太子。
宁王因此顺利继位,称号顺献帝。
顺献帝倒也是自幼风度不凡,诗书御射无一不精,善结交官员,赢得不少文臣青睐。只是文才胜过武略,对领兵打仗不求甚解。
自打顺献帝继位后,便十分忌惮宗王的雄厚军力与威信,找了个由头将宗王举家迁至邑城,随了个掌管水利的差事,远离上京方才得以宁心。
邑城依海而立,水运纵横,是大南最复杂的交通枢纽,水利之事盘根错节。城中商贾遍地,税收丰厚,每年上缴的数额更是大南之冠,城主是个实打实不好惹的角色,就连皇帝也要忌惮三分。
顺献帝此举是有心让宗王难得闲暇,从此断了练兵买马的可能。
且这邑城还有一方不可忽视的势力,那便是这宣荣侯府。其家主宣荣侯乃当今荣兰皇后的嫡亲弟弟,背靠皇后这座大山,虽无兵权,却手握邑城诸多政权,枝系庞大,
顺献帝这招确实高明,沙场远不如名利场这般错综复杂,宗王自入主邑城水利司,每日便忙于应对几方势力,游说斡旋,身心俱疲。
这边说书摊上喧闹非凡,众人听得入迷,交谈声欢笑声此起彼伏。
可没人注意到,一向平静的宗王府今日也有热闹事——
贺王妃的表弟贺韫消失数十年,如今竟失而复返。
贺韫乃礼部侍郎卫近贤和贺朗的亲姐姐贺迎所生。贺韫父母老年得子,年近五十才有了贺韫这么个宝贵儿子。
可奇怪的是,卫近贤似是一直都不待见他这个小儿子,贺迎诞下贺韫后一直身体不适,在贺韫六岁那年,她终究是久病成恶疾,离开了人世。
贺韫在卫府本就备受冷落,如此一来更是受尽欺凌。贺礼如把他接到宗王府跟在身侧亲自照料,可八岁那年贺韫却在上京的花灯节走丢了。
整整十一年杳无音信,众人皆以为他已经不知尸沉何处的时候,他却完头整脸地出现在了上京。
虽然名分仍在卫府,可府上无人欢迎他归京,他便留宿在外,坊间传言是四处结交女子,寻花问柳玩得不知所踪。
得知贺韫还活着,贺礼如是又惊又喜,当下便寄信前去,邀贺韫前来邑城一叙。
三月后贺韫来信,信中称前些时日要事在身,此时已前往邑城。
贺礼如自是满心欢迎。
她如今已有四十三,育有两子。大王爷薛怀二十二,已能独立掌管水利司银钱流通事务。二王爷薛勉年将二十,从小天资聪颖,十六岁便高中状元,现在上京翰林院任职,常伴亲王左右,并不得闲归家。
贺礼如一早就开始张罗,指挥园丁挑选盆景,吩咐厨房准备佳肴美酒,府上现在是一片香气扑鼻。
她正忙着摆弄手上这盆牡丹,忽听得前院似有人唤。
“表姐。”
少年一身青色素袍立于门前,轮廓分明的脸上,一双凤眼依旧清澈,只是多了几分藏不住的凌厉与锐气。
以前才到她手臂的少年如今已高出她一头多,清瘦的身材也长出了硬朗的线条。
“阿韫!”
贺礼如快步走上前握住贺韫的手,上下打量了好几遍,眼里泛出几丝泪光,嘴里喃喃道:“竟长得这么高了。”
说罢,眼里又闪过几丝悲伤。
“那日我若肯抽出时间陪你去看烟花……”
“不是你的错。”
贺韫从未觉得是她的错。
他轻声道:“而且我不是好好地活着吗?”
“对。还好活着,还好活着。”
她这才展出一丝笑意:“是表姐不好,今日重逢,当是喜事才对。”
“府里素日没什么人,你姐夫和两个侄子公务繁忙不常着家。”
“这次既来,便多住些时日吧。”
她一边领着贺韫往府中走,一边慈祥地向贺韫唠家常。
贺韫静静听着,将负于身后的左手在贺礼如面前摊开,掌心上是一个包装精巧的食盒。
“表姐,宝裕轩的蜜酿桂花糕。”
宝裕轩的糕点样貌华美精致,入口绵软,可惜只在上京开这一家。老板心高气傲,每日贩卖数量有限,先到先买,即便是王公贵族也难吃上一口。贺礼如从前便是好这一口宝裕轩的点心,经常差人连夜排队去买,贺韫在宗王府那一年跟着吃了不少。
转眼十多年过去,受师父的影响,贺韫早已不再爱吃甜食。
“难得你还记得这个。”
贺礼如感激地看看贺韫,拿起桂花糕咬了一口,欣喜地点头道:“果真还是原来的味道,阿韫费心了。”
两人往前厅走去,突然听见门口大声通报:
“禀王妃,老爷和大王爷回府了!”
听闻此话,贺礼如转头道:“你姐夫和外甥今天得知你要来,特地在午饭前赶回家的。你稍作歇息,他们换洗完毕方会前来。”
末了,又亲切地补了一句:“在表姐这里就当是自己家,有什么要求吩咐下人去办就好。”
少年抬手谢过表姐,独自一人往前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