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合集》唐茜如

2、压岁

　　压岁（一发完）

　　腊月二十九，不宜出行。

　　这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冬夜。

　　雪花像帘幕般不断落下，隐藏了一切，覆盖了一切。

　　夜半子时，街道上空空如也，只有北风刮过城墙的声音。

　　郑二是阳瞿这一带的巫医。郑二祖上曾是韩国宫廷的巫医，只是韩国覆灭，他们自然也就无所归处，便靠着这一门手艺生活。

　　阳瞿本是韩国旧都，韩灭于秦之后，阳瞿便隶属于秦朝。

　　秦朝不信巫者，也不准许有巫医馆，故而郑二的医馆开得不算光明正大，只是开在暗巷之中。但凡有不能走正道去看的病，便会来郑二的医馆。

　　郑二不问来人，不问缘由，只收钱看病，银货两讫。

　　今日风雪交加，郑二早已上了年纪，故而便早早便安睡了。

　　忽然门外院中一声响动，有人落在了院中。

　　郑二被这响动惊醒，便起身开了房门，只见院中站着一位剑客，那剑客的剑握在手中，另一只手里却怀抱着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孩子。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郑二看着来人，倒也不慌，只是慢悠悠地念了一句诗。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那位剑客收拢剑气，也回了一句诗。

　　郑二见对方对上了暗号，将手中的幽草塞回了袖中。

　　“我听你声息并无大碍，何须来我这里求医？”郑二打开房门，让剑客进来，再将门关上，那满城的风雪也被关在了门外。

　　屋内已经点上了灯，也燃起了炉火，有了几分暖意。

　　“这个孩子发烧了。”剑客将怀中的孩子放到了一旁的床上，低声开口道。“我为他熬了些草药喝下去，但是他烧得更厉害了。”

　　郑二并没有去问询眼前这剑客的来历，只是上前为那孩子仔细地查看了一番，才道：“不是大事，我为他施术，明日即可退烧。”

　　阴阳家的秘术岂是普通药材可解，可惜这个咒术太过强大，他所能做的，不过是暂且帮这个孩子压制下去。

　　“多谢。”剑客听到郑二这么説，神色未变，但是语气却也轻松了几分。

　　“不过有件事你应当知晓，有人既然为你指了这条路，那自然也告诉老夫的规矩了。先交钱，再谈生意。”郑二看着对方，缓缓地说道。“我要十金。”

　　那剑客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长剑压在了案上，开口道：“那人曾说过，若是无钱，以物押之亦可。这是我的剑，应当可抵十金。”

　　郑二扫了一眼案上的长剑，开口道：“渊虹此剑，莫说十金，便是千金也可抵之。只是我今日若拿了此剑，明日秦兵就会踏平此处。你说对吗？盖聂先生。”

　　原来眼前的剑客，不是他人，正是一个月前从秦王宫叛逃而出的天下第一剑客盖聂。

　　听到对方唤出名字，盖聂倒也没有否认，他一时心急，倒是忘了渊虹的目标太明显了。

　　对于盖聂来说，剑就是剑，名剑也好，普通的剑也好，哪怕只是一柄木剑，也都是剑，既然是剑，就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一时之间，他只想到渊虹可抵费用，却忘记了，渊虹做为他的佩剑，眼下只怕惹眼的很。

　　“前辈既然知道了我的来历，那这病……”盖聂并不担心对方认出了自己，只是怕对方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而拒绝对天明的救治。

　　盖聂出自鬼谷，本就颇通医理，若是普通的风寒，他自然可以抓草药医治。只是天明这高热来得蹊跷，他隐约觉得，只有靠巫医才有办法。

　　想起很多年前有人曾告诉过他，在阳瞿有一巫医，只认钱不问缘由，他才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来到这里。

　　“我只管收钱治病，其他的一概不管，只要你付得起诊费，我自然就会救治。”郑二开口道。更何况，他虽然不喜盖聂，却也实在敬佩荆轲。既然这个孩子是荆轲之子，那么他总不好袖手旁观。

　　盖聂垂下眼眸，思索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我还有一物。”

　　“这是我们韩国的钱币，师哥若是嫌弃不要，那就扔了吧。”

　　只见盖聂从怀中取出一枚钱币，这枚钱币颜色已经非常陈旧，看起来是陈年旧物，形状也不似如今的货币，它的形状修长，像一个“凸”字，上面刻着一个“全”，旁边还有一串花纹。

　　见到盖聂手中的这枚钱币，郑二的神色立刻激动了起来，“这是……这是……”

　　“这是韩国昔年的钱币。”盖聂将钱币压在了案上，开口：“不知此物可抵药费吗？”

　　自秦统一货币之后，昔年的六国货币皆被销毁，郑二已经有十余年未曾见过韩国的钱币了。国破家毁，现在的他是秦人，又不是秦人，又有多少昔年旧梦就这样埋葬了这些被销毁的钱币之中呢？

　　“自是可以。”郑二将钱币小心收拢，放入怀中，开口道：“我待会就为此子施术，明日便可无事。你在一旁等着便是。”

　　“若我日后有了十金，是否可赎回此钱币？”盖聂临走之前突然开口问道。

　　“自是可以。”

　　翌日，天晴。

　　院中一片雪白，连几株青竹都变成了琼枝。

　　天明今日已经退烧，正安详地睡着。

　　盖聂站在院中，望着那几株青竹，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整个人倒是显得柔和了几分，没有昨日的剑锋凛冽了。

　　郑二走到一旁停下，将那枚钱币朝盖聂扔了过去。

　　盖聂心神一动，立刻接下了那枚钱币，正是他昨日抵出去的那枚钱币。

　　“前辈这是何意？”盖聂不解地问道。

　　“你这钱币从何而来？”郑二开口问道。

　　“故人相赠。”盖聂将钱币小心收在手心，没有立刻收起来。

　　“师哥，既然收了可要留心收好，若是要扔，也不要让我看见才是。”

　　“既是故人相赠，那你就留着吧。”郑二指了指院子的积雪，“你为我院中扫雪，当做药费吧。”

　　这钱币虽然旧，边缘处却光滑，想来时常被人抚摸。想来此物对盖聂十分重要。想到盖聂昨日之言，他可不想盖聂去而复返，再来一次了。

　　最重要的是，那个刻着“全”字的旁边那一串花纹，他原本以为只是花纹，昨日拿回去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段韩文，上面一段巫言，祈求此人平安。

　　这段巫言，是郑家人所创，只供奉过韩国宫廷。既然这枚钱币的主人是韩国宫廷的旧人，那么就让那一位旧人得偿所愿，让这枚钱币一直跟着眼前的盖聂吧。

　　盖聂虽然不知道郑二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但是这个结果显然对他有利，他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小心地将钱币收了起来。

　　“今日便是除夕，你们二人就留在这里，过了除夕再走吧。”郑二见天明中午才醒，便开口留下了二人。

　　入夜时分，街道上爆竹声声，热闹非凡。

　　郑二虽只有一个人生活，却也把祭祀的东西准备得一应俱全。

　　等到祭祀完毕，郑二将一枚圆圆的秦半两递给了天明。

　　天明有些疑惑地看着这枚钱币，开口问道：“老爷爷，你给我钱干什么？”

　　郑二摸摸白胡子，笑着开口道：“给你压岁。压岁一晚，便能平安一年。”既是荆轲之子，那自己也就多尽一点心吧。

　　盖聂看着被烛光映照的那枚秦半两，平日里冷淡的眼眸中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小庄，此物何用？”

　　“压岁。压岁一晚，平安一年”

　　除夕压岁，岁岁平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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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PS：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出自《郑风·女曰鸡鸣》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出自《郑风·狡童》
没啥意思，就是对个暗号。
希望大家新的一年也平安喜乐，岁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