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合集》唐茜如

1、除夕岁岁

　　汉二年，冬。

　　大寒过后，天气越来遇冷了，整个漳河都结了冰。
　　邺县的老人望着结成冰的漳河，叹了口气，“多少年没结冰了，今年的冬日，难喽。”

　　赵三想，今年的冬日难不难熬他不知道，但是眼下睡在他床上的那个半死不活的人再不醒来，他可真难了。

　　赵三是邺县的一个孤儿，今年才十三岁。
　　赵三没有名字，仅有一个姓氏。三，是他自己加上的，这个字，是他唯一认识的字。
　　赵三平日里无以为生，靠扒一些死人的衣服去卖钱为生。

　　那个无名氏，就是他从郊外乱葬岗拖回来的。

　　三日前。

　　这几年征战不断，邺县的郊外，总是隔几日会多出一个土包，土包前面立着一个小小的竹片，那就是新造的坟。

　　乱葬岗的野草长得人一般高，中间隐隐绰绰多出了几个坟包。
　　赵三看着多出的几个新坟包，飞快地刨开土坟，从坟中扒掉一个男尸的衣服，尸体还没有腐败，可见是死了没有多久，这衣服还是能换几铢钱。赵三把那个男尸埋回坟中，又磕了几个头，继续挖下一个坟。

　　赵三连续刨了好几个坟墓，收获都不大，到最后一个坟墓的时候，赵三发现自己今天的运气实在是差。这个男尸的身上，满是血迹，血迹还没有干透，可见还是死了没有多久。身上都是伤痕，所以衣服也全都被划破了。赵三仔细摸了一下衣服，是麻的，就算是没有划破，也值不了多少。

　　男尸的旁边，倒是有一柄不错的剑。赵三上前准备把剑拿起来看看，能值多少钱的时候，蓦然觉得手腕一冷，赵三低头一看，那具男尸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一只苍白的手，紧紧地握住了赵三的手腕。

　　赵三只觉得背后一冷，立刻想挣脱开对方的手，却发现怎么也挣不开。

　　赵三当即被吓晕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那具男尸还握着他的手，只是睁开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赵三鼓起勇气试了一下男尸的气息，发现对方还有气息。赵三无奈之下，只好拖着男尸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回到赵三家中后，赵三发现那具男尸握着的手放开了。但是不知为何，赵三还是没有因此把对方扔进漳河，而是把这个无名氏安置在了家中。

　　赵三没有多余的钱财为这个无名氏请大夫或者买药材，
　　他每天能做的就是，就是给这个无名氏喂一碗黍汤。赵三想：如果这个无名氏醒不过来，那他能做的，也就是帮他新造一个土坟，再把他的剑拿去卖掉。

　　那人醒来的时候，赵三正拿着他的剑在看来看去，似乎在下定决心要做什么。见到那人醒来，赵三连忙上前说道：“我可不是要拿你的剑去卖，我就是看看，看看……”

　　那人似乎神智并不清醒，只是翻来覆去地说一句话：“小庄……”然后就再次昏迷了。
　　赵三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但是眼下这种情况，赵三还是找了家铁匠铺把这柄剑卖掉，换了些钱，又靠着这些钱，买了些药材给那个无名氏治病。

　　也许是那人命不该绝，就这样，靠着七七八八的便宜药材，那人居然活了下来。到了除夕前一日，那人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那人并没有说自己叫什么名字，只是问赵三有什么想要他去做的。

　　赵三不在乎地笑道：“你们这些游侠，遵的是个仁义。我要是让你给我打家劫舍去弄点钱，估计你也不肯。我救你，也就是顺手，反正救你的钱也是卖你的剑所得，不必了。”

　　“你倒是豁达。”那人笑了一下，有些感慨。
　　赵三这才发现，眼前这人笑起来，倒挺好看的。

　　“那是，现在这个乱世，过得一天是一天，随着自己心意走，那才是过法。”

　　第二天就是除夕，既然是除夕，自然就少不了祭祀供奉。只是赵三是个孤儿，所以除夕对赵三而言，倒也简单。赵三简单买了些吃食，正准备回家，却在路上被人拦住了。

　　那人一头白发，一身贵气，但是一见面，就拔出一柄奇形怪状的剑架在赵三的脖子上问：“他在哪？”

　　语气冰冷而急切，好像赵三说一个不字他就要杀人一般。

　　赵三哆哆嗦嗦地说道：“谁……谁……谁……”

　　那人又道：“盖聂在哪？”

　　剑圣盖聂，天下闻名。但是此等人物，自己如何得知？
　　赵三忙摇头道：“我如何能知剑圣盖聂在何处？”

　　那人又拿出了一柄长剑，赵三仔细一看，正是自己卖出的那柄长剑。

　　“这柄剑的主人在哪？”

　　赵三这才明白眼前此人是要找那个无名氏，眼前这人不知是敌是友，可是如果不说出来，只怕自己小命不保。
　　赵三还未想到该怎么回答，忽见一绝色女子踏步而来。
　　那女子穿着一身红色的深衣，踏步而行时却露出雪白的足腕，魅惑万千却不露痕迹。
　　那女子来到白发男子身边，低声道：“找到盖聂了，就在此人现在住的房子内。盖聂受伤极重，我靠近三尺内，他未曾发觉。”

　　女子话音刚落，白发男子就一下子失去了踪影。赵三看得大为惊奇，却见那女子又笑着转身道：“这百两黄金是我家主人赠与你的，感激你的救命之举。”

　　“我救的那人，就是传闻中的剑圣盖聂？

　　“正是。”

　　“我救的那人和你家主人到底什么关系？”

　　女子轻笑一声，“冤家。”

　　卫庄来到赵三住所的时候，盖聂正坐在院子中间晒太阳。
　　见到来人，盖聂也不吃惊，开口道：“有吃的吗？”

　　卫庄没有想到盖聂会一下子问出这样的问题，愣住了。
　　卫庄愣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没有。你不问我为什么会来？”

　　盖聂摇了摇头。

　　卫庄又说：“师哥，我真看不明白你。项家那小子和荆天明感情不错，我以为你会站在他的立场。即便不是，也是两不相帮。结果你居然一路护着熊心逃亡。结果呢，你还是没能救得了他，还差点搭上了自己的命。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收到流沙消息的时候，卫庄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停止跳动了。

　　此事项家那小子占尽上风，他以为师哥一定不会有事，就没有在意。眼下各地反秦势力迭起，流沙也有许多的事情。哪里知道，他很快就得到了熊心身死，盖聂下落不明的消息。

　　盖聂开口道：“天明走之前，求我救熊心一命。”

　　卫庄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荆天明，又是这小子。

　　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偶尔飘过的几篇枯叶还在地上打转。

　　“不过这一次的事，倒让我明白了一件事。”盖聂看着卫庄，缓缓地开口道。

　　“何事？”卫庄问道。

　　“洵有情兮，而无望兮。”盖聂一字一句地说道。

　　盖聂一生淡泊，却绝非不懂半点情爱。这些年，卫庄的心思，他并非不知晓。
　　只是他并不明白自己对卫庄的情意，所以他从不回应。但是这一次生死之间，他忽然懂得了自己的心意。因为他临死之前，最想见的人是小庄。

　　既然明白了，那盖聂就会告诉卫庄。因为不管结果如何，他总会去勉力一试。

　　除夕岁岁，也许正是一个美好的新开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