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人明》岸上的月亮

2、02

　　02
　　孕人中心总部接待院的穹顶大厅。

　　孕人中心创始人谢恩博士晚年皈依宗教，在科学上苦究一生无果后，这个伟大的老人开始相信神明的存在。谢恩博士的这种转变凝聚在了总部接待院的设计上，其中以闻名银河的穹顶大厅最具代表性。

　　穹顶大厅的建造参考了众多地球上遗留的宗教遗迹，入口处是被谢恩博士命名为“荣光之路”的水晶长廊。

　　这条完全用透明材料建成的长廊能够隔绝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太阳辐射，白天吸收阳光，晚上自体发光，并且具有自洁防震抗打击功能，在当年竣工之后一度成为总部的标志建筑。

　　走完长廊的访客心也沉静下来，一种虔诚由然而生，此时空间豁然高远开阔，人也不觉间到达穹顶大厅的主体部分。

　　穹顶大厅，顾名思义，顶似苍穹遥远无边，以银河星图为中心，四周环绕着巨大的彩色壁画，壁画内容正是当年人类遭受巨变后，面临着灭绝危机，谢恩博士发现孕人启示，孕人改变人类历史的经过。

　　庄严神圣的彩绘穹顶下，一组白色的仿古桌椅显得那么渺小。

　　此刻，环形圆桌两个方位上各坐了两个人：一边是负责接待事宜的武鼎博士和陌生的红发性感女人；另一边是手肘支在椅子扶手上，双手交握抿唇不语的琉卡上将，和正抱着光脑本查看资料，一边嘴里惊叹不已发出低呼的副官司。

　　“上将，你一定要带走这个孕人！他是多么优秀啊……”

　　眉角轻挑，伽根本不必开口，一个眼色就成功地禁住副官吵闹的嘴巴，司缩了缩脖子，立刻坐直身体抬头改口道，“对不起，上将！可是，作为您的副官，我还是衷心地建议您看一下这位孕人的资料。”

　　司恭敬地双手把光脑本推到伽面前，伽眼角都不扫一下，交握的手抬起一根食指，挥动一下，司马上明白长官的意思，代表伽询问坐在对面的总部接待人员。

　　“武鼎博士，我家上将想直接与这位孕人面谈。”

　　武鼎一直暗中观察着言语很少的将军，听到司的转达，武鼎与身边的同事交换了个眼神。

　　“将军，羽是成人院这一代最优秀的孕人。我们根据之前获得的您的资料进行对比，证实羽是最适合您的孕人。相信羽会为您生下健康优秀的后代，他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红发女人抢先发言，企图说服伽早下决定。

　　“您是？”司问。

　　武鼎接口，带着过分礼貌而显得疏远的微笑，“这位是成人院的负责人，周博士。原本总部决定由周博士接待将军，但将军比预定时间提早到来，周博士刚刚才从拓撒星回来。”言下之意，是指责伽不遵守约定，肆意提前，打乱了他们的计划，给他们增添麻烦。

　　周伸手遮掩一下，扭头对武鼎比出一个“你发什么神经”的口形，呵呵笑着对伽说，“天才多怪僻。请将军不要介意。”

　　伽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变化了一下姿势，一只手搁在扶手上手指微微下垂，一只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横过眼去看着边上的空椅，又或者什么都没看。

　　司转回原题，道，“博士，请让这位孕人过来见上将。”司这句话说得比较有技巧，他并不指明是哪一位博士，但眼睛明显是瞧向武鼎的，面上顾及到了周。

　　武鼎对这位副官有了新的评价，再看司的眼神也有了些许变化。

　　“好。”武鼎刚吐出一个字，周的手在桌下狠命地拧上武鼎的皮肉，武鼎脸色如常，补充道，“但是，我想先请将军作出保证。”

　　司不敢代言了，把目光转向伽。伽绿色的眼珠轻轻移动，停在中年男人不卑不亢的脸上，武鼎表情平和，坦然地回视着伽。

　　“请将军保证，不再伤害孕人。”武鼎一字一字，说得缓慢，吐词清晰得让人想佯装听不清都不可能。

　　大厅里沉默良久，空气仿佛都因为武鼎的这句话凝滞了，周放开手不再掐武鼎大腿，捏紧拳头连牙齿都在颤抖。

　　就在周的手指即将愤怒地戳上武鼎脑门之际，伽出人意料地抛出个词，“可以。”

　　冷淡的回答，驱散弥漫大厅的压窒气氛，武鼎立即联系成人院，低声嘱咐几句。

　　“你都干了些什么？”周倾身，错在武鼎耳边咬牙问。

　　武鼎答她：“你看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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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了半天，大门被推开，随着两扇门页间隙越啦越大，大厅里的人能逐渐看清站在门外的来人。

　　那人披垂着一头纯白的长发，金色的眼，粉红的唇，象牙色的皮肤没有一点瑕疵，高挑匀称的纤细身形在一身简约的白衣黑裤的衬托下更显当下流行的孕人骨感美，而他背后一片明亮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的水晶长廊使得他整个人仿佛都在发亮。

　　司直接目瞪口呆流下口水，也顾不上自家上将在不在场，会不会不悦。

　　孕人，在这个年代是珍稀的奢侈品。

　　司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这么近距离地看到一个处子孕人。司觉得下一刻让他去死他都是倍感幸福的。

　　名叫羽的孕人走进来，步子不急不徐，每一步都透出优雅与从容，面带完美得无可挑剔的舒心笑容，向周颔首致意，用眼神朝武鼎探询。

　　羽接收到武鼎的眼色，径直走到伽身侧，站定后对着男人的侧颜屈膝跪下，模样温顺地低垂下头，却等了又等，等不到男人伸过手来。

　　处子孕人和第一个主人见面时，要双膝着地跪在主人面前，主人递手给孕人，孕人才能牵着主人的手起身；而后主人握着孕人的手吻过孕人手背，表示双方都接受了彼此，算是一个相当于男人与女人结婚时交换誓言的仪式完成了。

　　羽等不到伽递出的手，不禁抬头眼里充满疑惑。

　　这时，伽也正用一种俯视的角度看下来，抿着唇让羽接触到他视线的刹那喘不过气来。

　　“你，不是。”伽断言。

　　羽怔了一怔，迅速反应过来，脸上浮现出惊惶。

　　“将军……”

　　“我……我有您的袖针。”就在周想解释什么之时，羽鼓起勇气轻声说，一手举过头顶摊开，手心里正是伽丢出的那枚银亮袖针。

　　司擦了擦口水，喃喃自语，“好单纯，好可爱啊。”

　　孕人的思维越简单越好，孕人不需要太聪明，只要努力生孩子就行。可想而知，在这种观念为前提下培养出的孕人都是什么样的。

　　伽闻言，居然嗤笑一声，他不再说什么，连看都不屑再看一眼，放下了支着下巴的那只手。

　　“我说过，我时间有限。你们没有诚意，合作也不必继续下去。”伽冷声说道。“我会如实向陛下汇报，你们准备同我国孕人部交涉吧。”

　　托卡帝国通过争议已久的孕人奖励案后，为了保证奖励案的实施，同孕人中心多次协商，签定了一系列《人类繁衍协定》框架外协议，孕人中心从中受益颇丰。作为第一个获得奖励的人，伽清楚，如果双方合作失败，孕人中心付出的损失绝对要比托卡帝国大得多。

　　周拍案而起，“你……”

　　武鼎赶忙拉住周，手快地从后绕过周的脖子捂住周的嘴，周皱眉挣扎被武鼎反剪着手，周只能憋着满腔怒火不住地发出唔唔的声音。

　　“琉卡将军，我们并没有阻挠您选择孕人的意思，只是这事有些复杂，请您听我解释。”武鼎顿了一顿，说，“那个孩子……不是成人院的。”

　　伽面无表情，似乎在给对方解释的机会。

　　司比较心急，打岔问，“不是成人院的又怎么了？”

　　武鼎看向伽，目光真诚坦率，“将军，绝大部分孕人必须知道的事，我们都是留到成人院才教给他们的。如果您带走那个孩子，可能反而会给您增加烦恼。况且，从生理上来说，只有到了生育期的孩子才能进入成人院——您能等那个孩子长大吗？”

　　“上将。”司听明白了，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在他理解，就是说要是上将执意带走那个孕人，根据《人类繁衍协定》中的相关限制，上将只能拥有这个孕人；而假如那个孕人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成长，那么上将也只能等下去。司作为副官，想尽责地提出恰当的建议，但伽一扬手，司只能闭上嘴。

　　“武鼎博士，上将决定带走那个孕人，请给我们办理相关手续。”司无奈地传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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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被用力推开，几乎砸到墙壁上。

　　门外走道里站着咬住下唇蹙紧眉头的羽。

　　羽单薄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发丝凌乱，瞪圆的眼中一片湿意，还微微泛着红。

　　生气，愤怒，失望，憎恨……

　　复杂的心理活动一路折磨着这个可怜的孕人，羽觉得自己仿佛将要被撕扯成碎片，这样才能一种情绪独占一片。

　　趴在宽大的窗台上翻看着纸质图书的少年诧异地抬起头，嘴里发出一个啊的单音，满脸弄不明白状况的茫然。

　　羽深深吸了口气，极力克制想要发疯的自己，勉强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扭曲的笑，走进房间。

　　“恭喜你，你可以离开了。”羽的声音带着哭腔，飞快地说完，伸手递出银色的袖针。“还给你。”羽艰难地聚拢自己仅剩的尊严，不等少年反应，扬手丢出袖针，转身就离开。

　　“等一下，羽哥哥！”少年翻手合上书，顾不上穿鞋，打着赤脚追上去，一把拽住羽的衣角，焦急地问，“羽哥哥，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了？”

　　羽被拉住，顿下脚步，背对着少年恨声冷笑，“你可以离开了。人家点名只要你。”羽是成人院里最优秀的孕人，也是总部孕人中的明星，他哪一样都比这个还没有资格进入成人院的少年好，为什么最后还是败给了少年呢？

　　其实，别说羽想不通，就是武鼎就是司，此刻一样都绞尽脑汁找不到答案。

　　少年愣住，耳朵里明明听到羽的话，大脑里却嚼了半天咽不下去，只能让羽的话一遍遍回响在脑海里，都是“你可以离开了，你可以离开了”。

　　羽没有心情再留在这里，尤其这里还是少年的房间。羽回身强硬地打掉少年抓住他衣角的手，少年蜜色的皮肤上立刻印出一记红痕。

　　“羽哥哥……”

　　“闭嘴！我不要再见你！！”羽吼叫，用尽全身力气地咆哮，把所有的礼仪风度都抛在脑后，甩手掴了少年一巴掌，然后脚步踉跄地跑开。

　　“羽哥哥……”少年捂住火辣辣的半边脸，呆呆地望着羽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喃声呼唤里饱含着委屈和难过，心里却冒出一丝细微的喜悦。

　　武鼎在走道里和羽迎面相遇，差点被哭着跑出去的羽撞到，武鼎慌忙侧身贴到墙上让路，他也不生气，他知道羽心里一定比死还难受。

　　武鼎走近了，看到倚在门框上的少年肿起半边脸，少年对他投以纯真的微笑，武鼎不觉皱眉，额头隐隐发痛。

　　“羽过分了。”武鼎抬起少年下巴，仔细看了下，语带责备地轻声说，“回头我批评他。”

　　总部为琉卡将军选定的孕人本来是羽，但少年因为好奇跑去偷看托卡来的将军，被将军用袖针打伤。阴差阳错下，羽才会失去被将军带走的机会。

　　少年声音软糯，摇头道，“博士，不要批评羽哥哥！本来就应该是羽哥哥……”

　　“好了，你不用替羽开脱。”武鼎揉揉少年头顶，少年一头碎发手感极软。武鼎口气里带了些疼爱，说，“羽做错了事情就是做错了，你为他找再多的借口都不能成为我原谅他的理由。”

　　“可是，都是因为我……”

　　“人类也不全是喜欢羽那个类型的。”武鼎乐观地笑起来，“这件事倒是给我们开拓了新的视角。”武鼎说着，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自语道，“不过，这个琉卡的品味还真独特。”

　　少年听清楚了武鼎最后那句话，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闭上嘴巴不接话，站在原地让武鼎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武鼎边看边在心中评点：少年的皮肤是蜜色的，作为孕人来说，白皙的皮肤才会受欢迎，但少年年纪小，皮肤占得滑嫩的优势，还算让人满意；少年五官平凡，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地方，总体看来给人一种舒心的感觉，笑的时候带了两个淡淡的酒窝，也能勉强排入中上吧；少年身体太瘦小，还没有发育完全的身体，举手投足间缺少羽那种接受过成人院教育的韵味，最致命的是少年还没进入生育期，这样是勾不起正常男人欲望的。

　　武鼎勉勉强强只能给少年打个刚刚及格的分数，武鼎更加困惑，伽是不是不在正常男人之列，所以才会对羽断然拒绝？

　　武鼎抚着发疼的额，对少年吩咐，“准备一下，等办完手续你就跟琉卡将军回去。”

　　“是。”少年小声回答，有些懦懦的感觉，还带了几分失落。少年低下头，一副被抛弃了的小动物的样子，可怜得让人看了心生不忍。

　　“你还有很多课程没有学，以后也没有机会了。”武鼎沉吟，“我会给你准备些资料，你带着去，抽空多看看。”

　　少年点头，模样乖巧。

　　武鼎交代道，“我给那边的中心打个招呼，有不懂的你可以去问他们。”

　　少年抬起头，不舍地问了句，“博士，还能见到你吗？我还能回来吗？”

　　武鼎愣了一下，宽慰地笑出来，伸手搂过少年，带了些亲昵的意味，把少年按在胸前拍了拍，说，“离开了就别回来。你是个好孩子，我希望你能幸福。”

　　武鼎始终没有回答两个人还能不能见的问题，少年想，博士对他的喜爱就只有这么多。也是，总部那么多的孩子，平日里他就和博士不太亲近。如果没有这回事，恐怕他直到从成人院毕业被人领走，博士都不会这样抱他。

　　少年闭上眼，却终是不敢伸手回抱博士，他在心里问，博士，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武鼎从来没有叫过少年的名字，其实，武鼎根本记不起当年他亲手接生这个孩子时满怀喜悦地给孩子起名。

　　在你的眼里，我一直是透明的。

　　少年淡淡地忧伤地想着，轻轻地推开武鼎，垂着眼睫说，“谢谢你，博士。我不会忘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