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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较劲 ...

  •   柯跃尘眼皮几乎跳到太阳穴:“你什么意思?”

      易垒还是那句话:“我有事。”

      “你有什么事?”

      “弄材料。”

      “那我等你弄完。”

      “还要收拾会议室。”

      “那我跟你一块儿收拾。”柯跃尘耐着性子,努力压制自己的声音,“你什么时候结束,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你现在就可以回去。”易垒弓着腰,语气十分冷淡,“那是你家,不是我家。”

      “那你晚上睡哪?”

      “这你不用管。”

      柯跃尘心道不好,想起那人手里有他早上刚转过去的两千块钱,想必是翅膀硬了,要把他踹了。

      他正想反问,拿了钱就不用做事了吗?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你放心。”

      易垒仍低头俯身在桌前,那小方桌不稳,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饭我白天会回去做的。”

      靠。

      柯跃尘冷笑着说了个“行”,一脚将一把拦路的椅子踹翻,扭头出门。

      一口气下了三层楼,来到教学楼外。
      暮色早已四合,入夜的晚风见缝插针一般往身体里钻,冻得人不由得裹紧衣服加快脚步。

      真是莫名其妙,昨天晚上,不对,是今天早上,今天早上还好好的,这会儿又哪根筋搭错了?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也就开了个会。

      等等——

      开会。

      刚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柯跃尘故意拉拢抬举易垒,其实就是不想看到他被人当小二一样使唤。

      他不该做这些,或者说,不用,不必。
      他甚至不用做律师,不用留在这,不用几年如一日地穿梭在全国各地,他比任何人都有资格选择轻松快乐的人生。

      可易垒偏偏没有,也正因为如此,柯跃尘没办法心平气和地看着他在人前低声下气的模样。
      他做不到,更何况那个人,还曾跟他有过最亲密的关系。

      那易垒生气,是因为自己多管闲事吗?

      脑子里忽然闪过那天他跟前妻打电话的场景,那句“绝不干涉我的工作”当时虽不是对他说的,但现在想来尤为刺耳。

      他们算不上恋人,也算不上朋友,他到底没那个资格。

      柯跃尘倒吸一口凉气,冷风沿着鼻腔直达颅顶,冻得他想吐,好在南门也就几步路,远远地,陈家恒在朝这边招手。

      牛蛙比想象中能入口,麻辣鲜香,吃出一身大汗。

      陈家恒给他新盛了一碗冰粉:“哥,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柯跃尘“嗯”一声接过来:“跟家里保姆吵了一架。”

      与其说是保姆,不如说是大爷。

      “是阿姨做饭不好吃吗?”

      “他做饭没问题,就是脾气太差。”

      说生气就生气,翻脸比翻书还快。

      “更年期的女人嘛,都这样。”陈家恒信誓旦旦的,像是经验十足,“你是不是说了什么她不爱听的话?”

      不爱听的话?
      柯跃尘承认自己有时候说话确实不过脑子,也知道易垒不是女人没到更年期,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跟易垒,他俩今天在开会前就没说过话。

      非要算的话,也就是早上聊了会微信。

      9点33分,柯跃尘:卧槽陈家恒那小子烦死了,我出个门一会儿回来。[叹气]

      9点40分,易垒:?

      9点42分,柯跃尘:在开车先不说。

      11点03分,柯跃尘:一时半会走不开,中午不回去吃了,你少做几个菜,或者等我晚上回去吃。下午见。[比心]

      四条聊天记录,那人全程只回了一个问号,看上去是有点不高兴。

      然而还没来得及细想,左上角便弹出数字,柯跃尘切出去,“周小成专项小组”的群聊新增两条未读消息。

      易垒:哪位同仁的钥匙丢在会议室,我已送到南门保卫科。

      第二条是配图,干干净净的会议桌上放着一串钥匙。

      柯跃尘看到照片右下角,那被抽出来排成一排的椅子,整个人突然就不太好。

      他想起来一件事。

      某一年的冬天,应该是大三下学期,他去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实习。
      外勤审计工作既忙碌又枯燥,上午的工作结束后,中午只想有个地方好好睡觉。

      但会议室的条件实在有限,一开始柯跃尘都是趴着睡,头枕在硬邦邦的桌面上,大多数时候睡不着,后来他便想到把椅子排成排,拼成一张简易的单人床。
      这下总算能睡着了,但也并不舒服,没人比他更了解这床的滋味——腿伸不直,没法翻身,一觉醒来身上都是酸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个月,柯跃尘印象深刻,以至于实习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他还时常把这事拿出来跟易垒说。
      只是没想到,当年被他当玩笑一样讲出来的事,如今却被那人有模有样地学了去。

      上车拿了两包烟,柯跃尘又去附近买了打火机,踩着夜色回到经世楼。
      多功能厅里静悄悄的,灯熄了一半,会议室的门缝里透着光。

      柯跃尘大步过去,推门,正碰上拿着热水瓶往外走的易垒。

      两人对视一秒,易垒面无表情,率先开口:“你又来做什么?”

      柯跃尘挪开眼不看他,把会议室的门推到底,侧身走进去。
      那家伙果然用椅子拼了床,手机正搁旁边充电,看样子是打算在这里过夜了。

      “啪嗒”一声,打火机被扔在桌上。
      柯跃尘拖出把椅子坐下,双腿一伸落在桌上,悠哉悠哉地往外吐起烟圈。

      易垒本来站在门口,当下立刻拎着水瓶回来:“这里不让抽烟。”

      “那这里让睡觉?”

      几秒钟过去,那人依旧没有回答,站在原地看着他。

      “这地方四四方方,密不透风。”柯跃尘叼着烟,煞有介事地打量起四周,最后认真地给出结论,“确实适合睡觉。”

      易垒直接出去了,两分钟后拿着扫帚进来,彼时,柯跃尘正把第二只黄登登的烟屁股踩在地上。

      “你赶紧走。”那人弯腰扫地,语气颇为不耐烦,“我要关门了。”

      柯跃尘应声而起,利落地关上会议室的门,尔后回来,在那张椅子拼成的床上,大喇喇地躺了下来。

      “你干嘛?”

      几年不睡椅子,腰板有点吃不消,柯跃尘咬着牙,故作轻松道:“我睡觉啊。”

      “你回家睡。”那人命令他。

      “你能睡我不能睡?”

      “这里冷。”易垒转过头,压低声音,“你吃不消。”

      “这个好办。”

      柯跃尘挣扎着撑起身体,扶腰的手伸进口袋,掏出手机。

      “我让陈家恒给我送两条毯子来。”

      屏幕打开到最近通话,呼叫还没拨出去,手机就被人摁灭了夺走。

      “你起来。”易垒拔掉正在充电的手机,将两个人的电话一并攥在手里,“我跟你回去。”

      ***

      一连好几天,柯跃尘都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他跟易垒似乎进入到了一种全新的相处模式——

      “相敬如宾”,还带着点儿例行公事。

      两人自然没再睡一张床,每天早上起来,易垒就已经做好早饭,但人一般不在,多是出门买菜。
      柯跃尘会故意等到他买完菜回来,二人打个照面,易垒会问他中午回不回来吃饭。

      如果回答是肯定的,柯跃尘中午回来就会看到空荡荡的家里有一桌菜。
      如果回答是否定的,那他当天上班的路上就会多出一份餐盒装的便当。

      ——就比如他手上正在吃的这份,早上易垒赶在他出门前特地给他做的。

      这感觉真他妈像找了个保姆。

      柯跃尘快速扒拉完午饭,暂且把烦心事丢到一边,专心写稿。
      他那篇刑侦小说总算有了眉目,说起来全托易律师的福,流浪歌手的身份跟他原定的小说角色之一不谋而合,顺带让他产生不少灵感,按时交稿不在话下。
      这一写就写到下午五点,抬头时外面天黑了一半,变成幽静的深蓝。

      张军发来消息,问他出不出来喝酒,附带某饭店定位一条。
      柯跃尘想都没想,回复:OK。
      顺便发了条微信给易垒:晚上有饭局,不回去吃。
      然后打了辆车,直奔饭店。

      没想到这局有赵瑞生。
      易垒曾说过要请他报道周小成的案子,一想到大少爷为此免不了又要干一些做小伏低的事,柯跃尘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他自告奋勇地跟赵瑞生套起近乎,这一套就免不了喝上几杯,结果就是一杯接一杯停不下来,最后硬生生把自己喝进厕所。

      上一次喝酒这么拼命,还是他求人帮忙查南京各大律师事务所执业律师名单的时候。

      九点过宴席散尽,夜凉如水,柯跃尘和张军互相支棱着往路边走。

      “我说啊......兄弟——”张军喝多了,说话有些不利索,“你、你就放过你那个大学校友吧......”

      柯跃尘已经吐过一轮,显得比他清醒一些:“什么大学校友?”

      “不就大学时候抢了你女、女朋友嘛,都是陈年......旧事了,哥们知道你......不是会记仇的人,你别......跟他较劲......”

      “较劲?较什么劲?”

      “人家薛......律师为了你这尊大、大神,特意没让你那大学......同学跟你一个桌上开会,你倒好,又把他喊回去,不就是想、想让他难堪吗?”张军停下来连打两个酒嗝,“其实人家也挺可......怜的,听说他......在北京,连个住、住的地方都没有,经常睡、睡事务所......”

      工作室里寂静无声,黑暗中一点猩红的火光闪烁。

      片刻,火光被摁灭,柯跃尘拾起烟盒,把最后一根烟衔在嘴里,起身下楼。

      他打算去车上拿点烟。

      晚上十一点过,楼下正在起风,又是降温的一天,满地落叶被寒风轻轻卷起,尔后重重抛下。

      酒意还在脑子里没有散尽,柯跃尘低着头,走得摇摇晃晃,但意识还算清醒。
      他不想回家,只好一个人躲在工作室,至于为什么,大概是觉得没脸面对易垒。

      厚颜无耻,仗着自己有点地位就强行替他出头。
      自以为是,觉得他有个富裕的家庭就一定会过的好。
      胆小懦弱,明明找到了他父亲,却没有勇气向他打听易垒的下落。

      如果他早一点知道易垒去了北京,如果他早一点找到他,或许这些年,或许现在,他就不用活得这么艰难。

      这是他们分开六年以来,柯跃尘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没用,无力感伴随着时不时泛起的恶心,在身体里挥之不去。

      他捂着肚子,摸出汽车钥匙。

      一刹那,车灯闪耀而起,乍亮的白光在地面上打出一个狭长的阴影。
      目光顺着影子一点一点往上,凛冽的寒风下,是一具西装也难以掩饰的消瘦身形。

      易垒像一颗屹立不倒的树,任凭周围狂风大作,灯影缥缈,就这么一动不动地,与他对视。

      这一眼仿佛撼天动地。

      两秒后,柯跃尘如一堵朽墙,轰然倒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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