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
-
一间厢房内,裴殷坐于桌边,淡眉轻轻蹙着,指尖时不时敲一下桌面,思考心中困惑。
终于不远处传来轻微响动,拉回了裴殷的思绪。他目光隔着一道屏风,落到了床榻间。
一个青年男子提着药箱走了出来。
“他如何?”裴殷问。
“回主子,此人外伤无数,多处骨头断裂,五脏皆有受损。还有,他从前修为不低,我把出他已经结了金丹,只不过金丹和灵脉都被废了,似乎还被下了复杂的毒。且若要修复金丹灵脉,必须先解毒。”男子如实回道。
裴殷似乎被触动了一下心绪,“可能解?”
“还需研究。”
“若是毒解之后,他的金丹和灵脉还有修复的可能吗?”
男子想了想,吐出两个字:“很难。”
裴殷轻叹一声。扶宴是裴家第十七代医师、也就是家主爷爷贴身医师的徒弟,自小跟在其师身边学习,既然他都说难……裴殷挥了挥手,吩咐道:“你尽力医治便是。”
扶宴颔首退下。
裴殷站起身,越过屏风,走至床榻前,然后静默地看着昏睡之人。
面前这少年貌似比他还要小许多,惨白的面上仍看得出几丝青稚。身量很长,估摸着站起来应当比他还要高一大截,可是很瘦,病态的瘦。
如今他换了干净的衣裳,伤口都上了药,脸也被擦得干干净净。
只是经过简单的擦洗,少年的光华,再也掩饰不住。
那张脸虽消瘦,却清秀极了,屋里很亮堂,他眉眼间的风华也是极亮的,似拢了一方星辰。皮肤细腻而白,若是忽略那一头稍有些毛糙的头发,便是如美玉一般,挑不出不好之处。
裴殷细细打量着他。
少年相貌不凡,此前修为也不错,想必是世家里养出来的贵公子。落得这般境地,不知是犯了什么罪,又或是……
想到斗奴赛场上他拼命的样子,让裴殷不由回忆从前。
刚出生不久,他便被人下了一种慢性剧毒,为了遏制它蔓延之势,二十几年来食药无数,但效果微乎其微。每次毒发虽不会死,却是生不如死。
近年来毒发有加快之兆,扶宴说,若是不尽快解除,恐怕寿命不过数年。可若要解此毒,共需二十几种药材,如今还剩六种未寻得,而其中有四种乃是上古灵药。
上古灵药……既是上古灵药,哪能容易寻得?花费二十几年时间,在他和爷爷共同努力下,死伤无数门人,也只夺得了一种。
他也想同天命顽强抗争,奈何解毒之日遥遥无期。
人与命运相争,终究是蚍蜉撼树吧?
裴殷垂着眼,掩盖住眸中突起的怅然。
然后他似是忽然感应到了什么,收起所有情绪,复而抬眼看着少年,温声道:“既然醒了,就睁开眼吧。”
床上躺着的人身形不着痕迹的一僵,而后慢慢放松下来,睁开了一双沉重的眼。
屋内光线亮得刺眼,玉闵岐下意识想要抬手去遮,却牵动了伤口,一阵钻心的疼。
“你伤势太重,好好躺着,别乱动。”
这声音温和清润,如三月春风轻拂杨柳,动听到心坎里去。
玉闵岐寻声望去,视线逐渐清晰,一道颀长的雪色身影映入眼帘。
此人一身雪衣,衣面没有绣任何图纹,无论衣襟或衣面,只是简单的白,却依旧高洁如莲,只可仰望。
他有着十分出色的容貌,淡眉下的眼眸似春日下泛着碎光的湖,也自始至终含着温和。
男子年轻却不稚嫩,眉目间沉淀着沉稳与从容。他风姿卓绝,气质犹比明月,竟是那样贵不可攀。
玉闵岐眼眸黯了黯,内心泛起了从未有过的自卑。
眼前之人,如此的耀眼,不需前呼后拥的衬托,也不需雍容衣饰的打扮,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贵气与高洁。
两个多月前,他也是众星捧月般的人,是世人称赞的天才,而今……
感受到少年的情绪有些变化,裴殷上前几步,亲自替他掖了掖被褥,平和地说:“你我本不相识,我也不方便过问其它。我将你救下,只是不希望你再被人折磨。”顿了顿,似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只道:“你伤势过重,先好好休息,我就在隔间,外头也有人守着,有事喊一声便是。”
玉闵岐只失神地望着床顶,连白衣男子什么时候离去的都不知。
他其实早已醒来,只是不愿睁开眼,不愿面对现实。但刚才那医师的话,却一棒将他狠狠打醒。
他应该从此再无缘修行一事了吧。
不知如今外面又是怎么传他的?千年一出的少年天才,所有人眼里的下一任玉家家主,竟连自家的试炼都过不了,怕不是个千年笑柄吧?
前路茫茫,他还要不要回到玉家去?他从未削想过什么家主之位,他只是害怕父亲眼里的失望,母亲眼里的担忧。以及,不知如何面对害他的二哥……
疲惫地合上眼,藏起眼瞳泛起的酸涩,衣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另一边,裴殷刚出房门,就见扶风正朝他走来。
见他要开口,裴殷止住了他,带着他走远了去,“如何?”
扶风道:“果然是来杀那个少年的。”
看来那少年身份大有来头,都落到如今这地步了,还是不肯放他一命。
裴殷又问:“可有问出他们来自哪个世家门派?”
扶风摇头说:“没有,他们齿间都藏着毒,皆自尽而亡。”
裴殷一时没说话。
“主子,接下来乱葬山那边该如何做?”扶风问道。
“派过去的人有没有消息?”裴殷问道。
“暂时还没有。”
“乱葬山那么大,需要些时间。”裴殷立于廊下,眺望檐外的寂静夜色,“魑离的出现,或真或假尚不可知,毕竟那晚以后也没有人再见过。但这消息已经被传出几日了,想必四域的世家门派都在派人往这里赶来,介时若要再查探,恐多有不便,我们必须尽快。”
他转身对扶风说:“让他们接着找,多注意乱葬坑。明晚去乱葬山,我也去寻一寻。”
扶风颔首应了声,又问:“主子,那个少年,您打算如何处置?”
裴殷默了默,说:“随他自由,他想留下或者离开,都可。”
“主子不留下他?”他以为主子中意那个少年,想将他留下做个侍卫。
“我与他非亲非故,他若想走,我何必强求?”裴殷笑了一下。
世道不公,人难免有落入低谷之时,他只是碰巧在尚有能力之时遇上,而后垂手相助罢了。
.
在嗜月,与斗奴齐名的,便是连绵成片的乱葬坑。尤其在黑狱三里外的地方,山林连绵,巨坑成片,每天都有无数车马拉运死人倒入这里。久而久之,这里便被称为乱葬山。通往乱葬山的大道,也被称为阳间的“黄泉路”。
为了解决尸体带来的腐臭味,黑狱在这里布下了一个巨大的结界,以隔绝熏天的臭气。
同时也因为无数尸体,乱葬山也存在着许多以食腐肉为生的可怕兽类,虽然这里的景象令人难以接受,但仍有胆子大的人进入到这里练体。
四日前的夜晚,有人在将尸体倒入巨坑时,看见了几只发着淡绿色光芒的奇特飞虫,在夜空盘旋不去。据说那虫体型如鸟,生着一双巨大蝶翼,长长的尾部发着绿色的莹光,从尾根至尾稍,由淡绿到幽绿,美丽至极,奇异至极。
伴随上古灵药红玉仙髓花而生的魑离,出现在了嗜月黑狱的乱葬山。
此事如同水入热油,瞬间在四域炸开,传扬速度比起前段时间的雪灵花一事,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消息传开以后,无数贵族世家及高门大派的人都在迅速赶往这里,包括一些原本前去北虞的,哪怕消息有误,也不能忽视不理,只因与千年未出的上古灵药红玉仙髓花有关。
只是后来几日许多人前往乱葬山探看,却再没有人看见过魑离,关于红玉仙髓花是否即将现世,也被传得愈发玄乎。
夜色浓浓,树影森森。
乱葬山出现过魑离的深坑旁,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静静伫立在岸边,奇怪的是,不论路过的野兽还是前来探寻的人,半点都没有察觉到两人。
“就是这里?”声线低缓,且凉得发冷。正是站在前面的那个年轻男子开了口。
后面的老者恭敬地勾着腰,细细回道:“是,主子。四日前夜晚有人看见了魑离,属下得知后,就赶忙给主子传了信。这几日也有很多人出现在黑狱,打听魑离的消息,但属下想红玉仙髓花毕竟是上古灵药,对主子应该有些用处,所以就封锁了有关魑离出现的具体位置的消息。属下也派了许多人前来寻找,但是从那日后,魑离没再出现过,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男子轻轻抚摸着左手食指上戴着的一枚戒指,“凭空消失?”那么或许这里有一处秘境。
所谓秘境,便是空间里藏着的空间。
“主子恕罪,属下无能,不能找出红玉仙髓花亲手交给主子!”老者说着就要屈膝一跪。
但下一瞬,老者却怎么也跪不下去,膝下有股无形的力量在阻止他。老者立马明白这是主子的意思,便顺势站直了身。
男子慢慢转过身,借着昏暗的光线,勉强能看清他俊雅的轮廓,但是任由光再暗夜再浓,都遮不住那双眼瞳透出来的眼神,仿佛是深雪寒冬,只一眼,就能将人骨子都给冷透。
除了冷意,那眼神给人的隐隐还有着另一种感觉——死寂。
像是历经了沧海桑田,看透了世间无情。
不符。
此人眼神与年龄非常不符,甚至有着一种诡异感,明明很是年轻,却可怕得如一个活了许久的怪物。
就好像……这具身体里,住进了别人的灵魂。
“不过是一株杂草罢了,不必如此上心。”男子似乎对这上古灵药完全不感兴趣,甚至厌恶得很。
“是,多谢主子。”黑狱的主人李莫似乎松了口气。
“不过这些东西也有许久不曾出现了……”男子自语道。
先是雪灵花,再是红玉仙髓花。
“也罢。”年轻男子尘渊缓缓勾起唇,眼睛里多了一丝邪气,“毕竟是上古灵药,如果让世人亲眼瞧见的话,想必会有一场精彩有趣的厮杀吧?”
李莫迟疑地开口:“主子是想?”
尘渊不语,只是右手一翻,掌心逐渐浮现出一个似于束起的画卷的东西。
看见那东西,李莫担心地开口:“主子,使用折沙卷极费神识和灵气,虽然您很强大,但毕竟这寄身很弱啊。”
折沙卷乃始祖之物,是连接空间的宝物,连接距离越远,便越耗神识和灵气。他曾经也使用过一次,便是他圆满期的修为,也耗得他休养了许多日。
而主子常常使用折沙卷,只是脸色白了些,丝毫不见他受影响,可见他寄于这具躯体里的魂魄,是何等强大。
强大的魂魄,拥有始祖的宝物折沙卷,主子究竟是谁呢……
对于李莫的担忧,尘渊没有理会,他垂眼望着掌心之物,而后右手慢慢抬高,那画卷冉冉上升,又慢慢变大,从中间往两边自动打开,就好像一扇嵌了边的黑色巨门,逐渐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尘渊收回手,跃起身朝它而去,身影缓缓消失在半空中。
才过一刻钟,那人影就出现在了画卷那里。
而且他手里还凭空捏着一只巨大如鸟的飞虫,那赫然就是随红玉仙髓花而生的魑离!
李莫见状一喜,待尘渊落到他面前,才赶忙迎上去,道:“主子,您找到了红玉仙髓花?”
“是啊……一场好戏,就快开始了。”尘渊低头,仔细瞧着手里的魑离,明明嘴边带笑,眼神却疯狂的令人恐惧。
下一瞬,他手指微动,魑离颤了颤翅膀,然后裂成千万片,化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