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离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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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是一国大事，事务繁杂，楚谦估摸着要在淮南待上好几个月，加上回程的时间，等到了国都也要半年过去了，他有些忧心楚霜华在国都会不会待得不舒服。只是他现下念着的楚霜华就站在他身旁，见他望着窗外便凑近了去，哪怕知道楚谦听不见，她却还是忍不住问：“楚谦，你现在在想什么呢？”
初到淮南的那一夜，楚谦在想远在国都的楚霜华。
往后的几个月，楚谦只能想着春闱。
楚谦坐在书室内，桌案上堆满了公务文书，这些天他早上去核查考卷，整顿考场，晚上还有许多文书要看，连他的梦里都快被春闱考试填满了。他揉着太阳穴，感到那股子头昏脑胀的感觉压下去后，认命地拿起桌上的文书继续看了起来，考卷和考场应当没什么问题了，如今就是核查考生身份了，几日后就开考了，他得把余下没核查的都核查一遍。
楚霜华就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看他时不时轻揉额角，又看他在困倦时喝一口酽茶。什么都不做，她只是坐在一旁陪着他。他们就这样持续了几个月，一人忙于公务，一狐寸步不离地跟在那人的身边。
临近回到国都的那天晚上，楚霜华离开了楚谦的身边，独自先行回到了国都。
……
清晨，在各种商贩的吆喝声中，一支车队驶进了国都的城门。春闱一过，朝中又涌入了一批新人，皆是才学卓越之辈，天子大喜，遂宴学子朝臣。
一众外派的朝臣自归来后就入了宫，满身风尘，天子特许臣子休沐半日，归家整顿，晚上再携家眷入宫参宴。
楚谦回到小院时，正见楚霜华倚坐在那古木的树梢上，她阖眼垂首，无知无觉，似睡着了。楚谦没有打搅她，放轻步伐进了自己的屋子。
他不知道，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楚霜华睁开了双眸，直至他进了屋子才再次闭上。
楚谦梳洗好后，出门一看，楚霜华已然从树上下来了，坐在了院子的石桌前，见她望过来便已不自觉地露出了笑，“这几月过得如何？”
“城郊的花开得很旺，确实是不错的景色。也见了无尘、知了，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待在山上的寺庙里，和他们待久了也觉着无趣。”楚霜华顿了片刻，才继续说：“最近倒是没法修炼。”
楚谦是见过楚霜华修炼的，无法入定于她而言那是天方夜谭，怕她身体不适，便问道：“为何？”
似是看出楚谦的担忧，楚霜华安抚道：“是好事。天道复苏，灵气回转。故而如今万物躁动，暂时无法将灵气纳入体内。”
“……只是，如今的凡人暂且无法修炼。再待百年，可能才会又一次出现可修道之人。”
楚谦听楚霜华如此说倒也没什么遗憾，“我志不在此，不求长生。”
楚霜华自是猜到楚谦如此心境，对于他的话不置可否。
楚谦记起今日的晚宴，想着楚霜华不去参加便习惯性嘱咐几句：“今夜宫宴，你要是想吃些东西可出去逛逛，找些小摊或酒楼。不过莫要再去花楼了。”
楚霜华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楚谦见她不放在心上，颇为无奈，左右也无人能为难她便也不再多说。不曾想，楚霜华却开了口，“楚谦，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淮安去看看？”
“会回去的。”楚谦身侧的手指微蜷，对她说：“我今年新岁同陛下告假，就回淮安看看。”
“好。”
两人无言而对，许多话没说出口，却也没有必要开口了。草草了却这段对话，楚谦便去赴了宫宴。
……
立冬将近，楚谦同李庭晟告假回乡，李庭晟应允。楚谦挑了个天气不错的日子，与楚霜华离开了国都。
与他们一同离开国都还有墨亦、墨流，故而楚霜华没有使用术法，四人走走停停，都不是娇贵的性子也就时常露宿山林，脚程比先前一大队车马时要快上不少，眼见就快到了淮安。
楚霜华眼力极佳，她一下便见到了徘徊在城门附近的老人，偏头对楚谦说：“是胡老爷子。”
楚谦颔首，又走快了些，一靠近些就招呼胡大夫：“老爷子。”
胡大夫一见他们就开心，面上却好似抱怨：“可算知道回来了。”他打量一下这个，看一下那个，脸上的笑还是压不住了，“回来了就好。”
楚谦也是笑着，余光却见楚霜华好似心思沉重，本想问问，胡大夫却要更早注意到并开口：“丫头，不乐意见老夫啊。老夫也算是你半个师傅吧，怎的拉着张脸？”
楚霜华沉下声道：“你最近生病了。”
胡大夫却是一喜：“嘿，这望闻问切中，你的望字倒修了个精啊！”
听着他们的话，楚谦面露担忧：“生了病怎么还出门？”
“不碍事。早好了。”胡大夫不甚在意，楚谦却不敢，他总觉得楚霜华话没说完，回头与楚霜华对上视线，果真看她微微摇头。于是对着老人，他哄着：“这样站在城门外也不是事，回吧。我今日下厨。”
“好啊。许久没尝过了。”
一行人欢欢喜喜地走上了归家路，尤其是老爷子，精神得不像话，硬拉着楚家兄妹聊了一路，连墨亦墨流两个不大熟的暗卫也聊上了几句。老人少有这样的精神，联想刚刚楚霜华的反应，楚谦只能想到一个词。
回光返照。
正是回光返照，胡老爷子见了楚家兄妹后一日便立刻衰败一般，剩下的精气神连让他离开床榻都难。
楚家兄妹站在老爷子的床榻旁，谁能想昨日还在精神奕奕地拉人谈天说地的人，今日连眼都只能睁开一丝缝隙。
“来。”胡大夫对着楚霜华似想招手，手上却没有半分气力，连抬起来都做不到，只能看着她的方向。
楚霜华上前去，坐在他的床边，听他想说什么，胡大夫如今见她朦朦胧胧的，心中自嘲竟将那狸奴招子放在了楚霜华的头上，见她过来了，道：“你、你和、和楚谦、要好好的。”
“会的。”楚霜华话落，原本萦绕在胡大夫周边的死气立刻吞噬掉了那躯壳，一缕一缕的荧光冲出死气，离开了凡体又构造成了一道魂魄。
叮——
一声只有楚霜华才能听到的声音响起，一白衣长袍鬼出现在了屋里，她瞥了一眼，只是一个普通的无常鬼差，那鬼差见那只狐妖也没什么表示，手中勾魂索一甩，套牢了那阖眸的新鬼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在凡人眼里只能看见，胡大夫没了声息，而楚霜华只是盯着一个一个方向。
楚谦唤了楚霜华一声，见她回眸看了过来，声音有些暗哑：“老爷子已入地府。”
楚谦上前，看着老人的遗容，寿归正寝算是喜丧，楚霜华那句会的，让他放心地闭上了眼，往后再也不会苏醒。
“我们为老爷子举办后事吧。”
白幡一挂，城中泣声不止。
胡老爷子无儿无女，孤身一人，有的只有手下学徒，与楚谦一个故人之子、楚霜华这半个徒弟。他这一生，一心投入医术钻研，不看出身，为万千人医治过，皆是尽心尽力，从阎王手上捞回来的人命不计其数。与他而言，心中半分遗憾也没有了。
一朝离世，满城哀悼。
楚谦与楚霜华代其子嗣守灵，楚霜华看着棺木牌位，烛火摇曳，魂幡扬起，好似老爷子回来看了他们一眼。
这是凡人给自己的安慰，楚霜华却实实在在能看见，故而她也知晓，灵堂里真真就只有她与楚谦两人。
生老病死，人间常态。
执着难放，亦是常态。
楚霜华安安静静地和楚谦安置好胡老爷子的后事，又跟着他回了国都。她不需要问楚谦会不会也如这般，因为这是必然的结局。
凡人于妖便如蜉蝣于万物，朝生暮死。
归都三年，楚谦官拜尚书，同年春闱，关允昶入翰林修书。
归都十年，洪灾泛滥，死伤无数，后又疫病横生，楚霜华随行楚谦赈灾，不使术法，单凭着一身医术救下灾民。
归都二十年，李庭晟病重，特设内阁，辅佐太子监国，其中楚谦在内。次年，旧皇驾崩，新皇登基，同时李庭晟临死前为楚家翻案，举国震撼。
归都四十年，楚谦辞官归乡。他再次入世，已无资格回到楚氏宗族，最后安居在淮安楚宅，而国都的小院还是被卖给他人，巧的是，就在楚谦离开的那天，院中古木彻底无了生气。
楚谦如今也是满头白发，容颜易老，气度却不曾变过，卧在院子的躺椅上小憩。正值春末，院里种的桃花谢了不少，只余零星几朵，风掠过，那花彻底散了，些许花瓣落在了躺椅那人的发梢上，那人却是无知无觉了。
无常正要带走了沉睡的魂魄时，一阵极强的灵气威压袭来，他正要御敌，却不知为何那阵灵气凭空就散了。他不想节外生枝，马上就带着新鬼离开。
在无常走后，楚霜华走入了小院，走到了楚谦的身前，她也不知如此为何，化作了原身蜷缩在了一具空窍怀里。
……
一位妇人在自家院落里抱着孩子，突然怀里的男孩像看见了什么，咿呀地叫着，妇人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却什么也没见到。
少年人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两位正是锦瑟年华的人在水榭处听琴饮茶，少年似看到什么，手下一顿，琴声乍停，少女关怀问道：“怎么了？”
少年摇头：“似是看见一只狐狸。许是看错了。”
街上人群攘攘，问便是说城里的那好官员家的公子娶亲了，那对新人般配着呢！新娘子十里红妆好不热闹，大喜的日子，那新郎官被灌了不少酒，说着有似白狐的瑞兽特来贺喜的胡话，偏偏在入新房前还能局促得醒了酒。倒是惊奇得很，更是被人好一阵笑话。
雨落树梢，一群人围在屋内，满堂哀切，床上那老者望着一处方向，直至最后还是好像妄想看见什么。可是要看见什么呢？他也想不起来了。
那个方向，是楚霜华在不远处的屋檐上坐着。她的名字是楚谦取的，哪怕是转世了，结下的缘也不会消散。她自楚谦转世出生后便一直跟着他，见他蹒跚学步，见他心生恋慕，见他子孙满堂，见他寿归正寝。
楚霜华压抑了自己的心绪许久，如今倒是愿意明晰了。
原来她是心悦于他的。
在她想通的瞬间，灵气四散，萦绕在身边，最后再一次汇聚在她的身上，她最后再看了一眼这一世楚谦的方向，随后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的缘，羽化而登仙。
至此缘尽，两不相欠。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离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