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子迷途》蓼萧

5、第 5 章

　　接到编辑打来的电话的时候酷拉皮卡正在调颜料为漫画的原稿上色。十月的天气说热却已经带了寒凉。窗户开得很大，高空的风灌进来，说不冷完全是骗人。酷拉皮卡用镇纸把画纸的四个角全压上才敢开始画图，然而即使是如此麻烦，他依然不愿意把窗户关上。这是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就莫名其妙养成的习惯，或者说是一种固执更为恰当。

　　颜色调得很不顺，大概因为最近用得比较多的是电脑，手绘反而生疏了。忽然响起的电话铃吓了酷拉皮卡一跳，色盒不知道应该放到哪里，于是捧着急急走到茶几那里单手接了电话：“喂？”

　　“酷拉皮卡，是我。我要到两张今年漫画巡回展的票子，你要去看吗？”编辑很难得的显得很开心。

　　“唔……好象要画的都差不多了。好啊，在哪里？几号？”

　　“艺术中心。这次漫展很精彩啊，作者都很出名，票价高的要死。虽然光是那个展厅的租用费就已经很吓人了。”编辑在那边报了地址，“后天吧。明天我来拿稿子的时候顺便把票给你。”

　　“好的，谢谢。”

　　“别客气。”编辑在那边笑，“说起来我同一天要去看摄影展，一个在两楼一个在三楼，完了以后一起回家吧？我可以开车送你回来。”

　　“好……对了玛奇，你什么时候喜欢照片的？我怎么不知道？”

　　“咦？你不知道啊？”编辑口气异常惊异，“摄影展‘稚子迷途’，半年前就已经开始宣传了，我很迷那个摄影师啊，真的很好，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酷拉皮卡愣了很长时间，才想起还要回答：“……玛奇，你知不知道摄影师的名字？”嗓音有点干，他连忙咳了一声。

　　“知道啊。Kuroro Luciferous。”她在那边回答的理所当然。

　　……还真是熟悉的名字。

　　酷拉皮卡挂掉电话发愣，他回来了吗？可是，他为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来找他？

　　这几个打着问号的问题让他在电话旁边想了很长时间，呐呐不知言语。窗台上的百合开的芳香怿人，他还记得某个人喜欢站在那个位置往外看，间或回首，先顿一顿，再对他露出空空茫茫的温柔笑脸。

　　写字台上读者送的老式收录机在放着调频，人声低低吟着歌：

　　“突然间我找到一句可以形容自己的遭遇
　　能够不去伤害彼此
　　却又足够做为解释
　　那是在想尽各种方式
　　明知没有办法的事
　　还是真的如此
　　我们已不用依赖曾经需要对方的日子
　　过眼云烟”

　　颜料从他不经意着轻轻倾斜的调色盘边缘滴落下来，缓慢的象电影里的蒙太奇。黄绿的班驳色泽染上了原色的木地板，像开旧了的苔藓，点触既成灰。某一种感觉开始发酵，它的名字，叫做回忆。

　　原来往日的笑颜，原来所有的沉淀，都在等待这样一天。

　　回忆之后，忘记之前。

　　

　　这个城市下起了秋雨，轻轻的，无声的。

　　酷拉皮卡到达展厅的时候是中午，大概因为今天是第一天的关系人很多。他在人潮中注意了很长时间也没有看到库洛洛，于是终于安心的一张一张过去看照片。

　　有一小半是库洛洛给自己看过的，其他的想必是他在这三年里走过的足迹。城市热闹的街头，灯火，星空，花，有时候有很缤纷跳跃的颜色，有时候则是白灰黑的沉重。一年年的时间流逝岁月分明，孩童天真的脸上笑容明媚没有痛苦，粉色蕾丝的裙子起了褶皱，红皮鞋一路奔跑，长耳朵的兔子玩偶遗落在荒野里，他们的笑容逐渐远去，终于连自己也伸手不及。

　　照片的名字一个个都很美，竟然是童话故事的名字，青鸟，睡美人，雏菊，最后的珠子，瓶颈，雪人，让人错觉好象可以回到小时候，然后恍然的想要微笑。

　　看到最后一张的时候发觉提名很奇怪，是“石榴屋——赠给我所爱的人”，前者是王尔德出过的一本童话集的书名，至于后者么……这样想着，他抬头去看照片。

　　一瞬间酷拉皮卡有种错觉，时间被定格，自己站在人群之外。他们轻轻小声谈话，行走碰触，各种声音被无限度的放大。他就站在那里，站在这副照片前面，僵硬到连心跳呼吸都分不清楚。

　　逐渐过度的石榴红色暗暗的暧昧不分，有人背对着镜头，手里不经意的拿着玻璃的杯子在喝水，门框在他身后框起了过与往昔，如同静固的图画，他微微偏头，视线注视着一架子在他身前的各种恣意的植物，看不清他的面孔与表情，单只有这个动作与背影，就有很多很多说不清楚的东西弥漫出来。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照片里的人动作气质早就熟悉到要烂掉，毕竟——毕竟那是自己的背影。

　　……呐，库洛洛，我可是会告你侵权的。

　　他这样想着微微笑，回头的下一秒，看见某个人黑发黑西服的背影，怔一怔，终于连眼眉都笑起来，阳光失色。

　　


　　库洛洛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么狼狈过。展览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开过来，最后一站终于又回到了这里。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他如今的地步——然而，自从回来以后他就高兴不起来。

　　是高兴不起来，还是早在某一个离去的时候就已经遗忘了如何去快乐，这样的问题聪明人自然是不会去想的。

　　总之殊途同归。

　　前天与最后一批照片一起抵达的时候已经很晚。他很累很累，却固执的在车子上远远的望向这个他无比熟悉的城市的同一个方向，手心有顿挫的疼痛，那么的想念么，他从来不知道。

　　他——应该会来的吧？据说宣传非常成功，一路过来的时候也看到很多大的宣传海报。他百忙之中来不及发邮件给他，或者，今天完了之后直接回去？会不会吓到他？

　　一整天他都神思不属，面对媒体记者和同行朋友的时候还得强自镇定。即使告诉自己不要抱有任何不应该有的希望，一回神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视线总忍不住定定注视着入口的方向，仔细的分辨着过往来人。

　　他——想看到他，看他的每一个举动和表情，看他当他看到最后一张照片的错愕，光是想着，就已经让他迫不及待。

　　晚上九点，展览结束。他还是没有来吧？库洛洛低头喝助理送过来的咖啡，掩饰他不得不承认的失落，对了，那孩子不喜欢电视上网也不注意各种通告，他一定是还不知道——

　　“库洛洛先生。”一个穿着制服的协管人员拿着什么东西匆匆过来，“下午的时候有一位……呃，学生样子的少年让我把这个东西给你，刚才一直很忙我差点忘记了——”

　　库洛洛接过来看，原来是一把黑色的伞，24骨的……等等。

　　“请问，大约是几点？他……他是不是一头金发？长得很漂亮？”库洛洛拉住人家的时候才想到自己这个举动很失控，连忙放开，着急的追问。

　　“那个时候……大约一两点吧，我刚刚换班。说起来，我还误会他是女孩子呢，金色的头发，身高大约这样。”工作人员被问的有些懵住，很迷茫的回答。

　　“谢谢。”他现在已经回去了吧应该……库洛洛直接往外面冲，助理在身后很是无措，“库洛洛先生等一下您还有访谈会……”

　　“那种事情，随便吧。”他回头随意的笑笑，“现在这件事比较重要。”

　　现在这件事比较重要？助理错愕的张大嘴，业界出名的视工作如命的库洛洛会有什么事情比工作重要？天要下红雨了吗？

　　恩哼哼，当然是有的。

　　他所爱的人。

　　

　　酷拉皮卡听到门铃的时候是十点，拉开门，黑发的青年风尘仆仆，一如既往的微笑的柔软：“你好……我是住在隔壁的，有一样东西，想送给你，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收下？”

　　“……”酷拉皮卡看了他很长时间，忽然很不悦的想要关上门。库洛洛连忙拉住他的手不让他把门关上：“酷……”

　　“不要叫我、不准叫我。”少年的语气冷冷的，“很晚了，恕不招待。”

　　“小酷……我把东西给你就走。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不想收。”

　　“可是我一定得给你。”库洛洛抓紧他的手，“就算你扔掉也好、烧掉也好，但是你一定要收下。”

　　酷拉皮卡只好不情不愿的松开压着门的手，库洛洛松了一口气，递给他一个约A3大小用油纸重重包裹的东西，然后开始拆开，露出里面很正式的印在磨沙版上的照片，果然是那副《石榴屋》。

　　酷拉皮卡一时不能言语，闭了闭眼睛，才有气无力的开口：“你的摄影展还没有结束，怎么能把最后一张就这样拿回来呢？”

　　“那有什么关系？”库洛洛挑眉，“你已经看过了，那么其他人又有什么关系？”

　　酷拉皮卡叹气，终于忍不住微微一笑，然后抬头很认真的看进那双深色的眸子里：“库洛洛，你就没有想过，如果我喜欢上了别人呢？”

　　“那么这次，换我来等。”库洛洛笑得很隐忍，“等你发觉，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是我 。”

　　“我一直想问你你自说自话的自信是哪里来的……”他轻轻叹息，随手把东西放下来，“先说好，我可没那么容易原谅你。”

　　库洛洛很无辜的想了一会儿：“手做的鱼丸？”

　　酷拉皮卡气绝：“那种东西只能用一次的。”

　　“你想吃什么，我都做给你。”库洛洛说得很轻，“你想要什么，我也都给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我有那么好收买吗？”酷拉皮卡受不了的呻吟，却终于绽开迟来的明亮笑容，张开手拥抱他，“欢迎回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