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天下有病人终成眷属》疾风过岭

4、4

　　张梦尧坐在暗室里，面前是小白鼠的笼子，手里是针管。
　　他的思维停留在吴桐雨的那句“我刚才在想白娘子和许仙”。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敷衍或者是胡扯了个理由。

　　其实，在开口之前，他以为她想问顾逸——他前女友的事情，却又不好意思直接问。
　　没想到她一直在走神。

　　张梦尧不喜欢粘人的女朋友，因为他很忙。
　　忙着学习，忙着工作，忙着活着。
　　吴桐雨这种状态其实和他蛮合适的。

　　张梦尧转了转脖子，换了一个姿势观察小白鼠。

　　以前这些活他会交给吴桐雨，而吴桐雨是一个相当能坐得住凳子的人。
　　她的话很少，除了询问实验的事情，她对他没有任何寒暄和日常对话。
　　反倒是他，为了活跃实验室的气氛，有时会问点课业或者吃饭的事情。这时候，吴桐雨会抬头，但并不和他对视，只是看着他身后的某个位置，然后用简单的“哦”“是的”“还行”来回答。
　　显而易见，这种回答根本没办法让对话持续下去，所以实验室里一直挺闷的，他更愿意在拥挤的办公室里和师兄师姐们聊天或者自己看论文。

　　吴桐雨只要能在实验室里待着，就不会在办公室和大家挤。
　　到了必须来办公室的时候，吴桐雨会找一个角落待着，默默等待实验器械空闲下来，或者默默听大家聊天。
　　张梦尧几乎没有听到过她参与大家的聊天。
　　所以当然，没几个师兄师姐记得她这号人。

　　张梦尧认为吴桐雨没有社交障碍，她只是很多时候都游离在人群之外。
　　如果要非要形容她这种状态的话，张梦尧觉得她对周围人没有兴趣，也懒得去了解。
　　那么，“她喜欢他”这种结论会不会是错觉？
　　不会，张梦尧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张梦尧走出暗室，脱下身上的实验服，伸手拿出手机查看新消息。
　　回了几个群通知，他点开和吴桐雨的对话。
　　【周六下午，看电影？】

　　吴桐雨几乎是秒回。
　　【好。】
　　【学长喜欢看话剧吗？】

　　张梦尧明显感觉到两人确认关系之后，吴桐雨的话变多了。
　　【没看过。】

　　【我有个想看的话剧，在考试之后，学长有空吗？要是学长有空的话，我可以帮学长要一张票。】

　　【要？免费的吗？】

　　【嗯。是隔壁艺术学院话剧团的毕业演出，社团的学长有熟人，可以带我们过去瞻仰一下。】

　　吴桐雨居然还参加了社团，张梦尧有些意外。
　　张梦尧坐下，用电脑查看了一下自己的日程。
　　【可以，考试之后应该会多休息几天。】

　　【好。叫暗恋·桃花源。】

　　张梦尧不懂话剧。
　　他随便搜了搜，好像挺有名的。
　　张梦尧看了几页海报，忽然想起吴桐雨手腕上的那只表，于是打了几个字母到搜索框。

　　“嚯，梦尧，成功人士的追求，要买表啊？”一个师兄凑了个脑袋过来，啧啧两声，“这可不便宜，你是要送谁？哦哦哦，对了，听说你交新女朋友了。不是吧，这么快就要送大礼了？”
　　“也不是。”张梦尧轻笑一声，“随便看看，先准备着，或许以后过节用得上。”
　　“啧啧，不愧是你！我要是女的，我也喜欢你，你这也太宠了吧。”师兄把手里的论文摔在桌子上。
　　“师兄，又没过吗？”张梦尧问。
　　师兄食指按在嘴唇上，然后指了指隔壁办公室：“嘘，老头今天吃了枪药了，你一会可小心点。”
　　张梦尧看了一眼半掩着的门，又笑了一声：“成，我一会夹着尾巴进去。”

　　几分钟后，又一位师姐愁眉苦脸地从导师办公室出来，然后敲了敲张梦尧的桌子：“老头叫你。”
　　旁边的师兄拍拍张梦尧的肩膀，一脸“兄弟保重”的表情。

　　张梦尧端着电脑在门前站定，然后伸手敲门。
　　“进。”

　　张梦尧进去，然后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老头偏头，从显示器后看他一眼，然后垂下眼，用两指禅敲了几下键盘，带着愠色道：“等什么？不知道规矩吗？”

　　“这不是看您老还在生气嘛！我先给您倒杯水，您顺顺，我再汇报最近的进展。”张梦尧把手里添好茶水的杯子放在老头手边，“您喝一口，水温刚好。”

　　老头“哼”了一声，然后端起茶杯抿了几口，最后把茶杯敲在桌子上：“你小子，汇报！”

　　张梦尧拿出电脑，从上次周会说起，先说自己看了什么论文，再说从中提炼到的思路，最后加上自己的分析给老头提了几个问题。

　　老头听到张梦尧提出的问题时，明显面色缓和了不少，耐心给他解释完，末了，说了一句：“还算动了脑子。”

　　张梦尧嘿嘿一笑，又说起自己最近在实验中的问题和困难。
　　老头再次耐心摊开给他分析问题。
　　“明白了吗？”
　　“明白了，明白了，我都记下来了，下次绝对不会再犯这样的错。”张梦尧把自己的电脑屏幕给老头看。

　　老头看到记录着自己“语录”的文档，满意地点点头：“行了，去吧，叫下一个过来。”
　　“好的，谢谢老头。”
　　“嘶！”老头瞪他。
　　张梦尧“再接再厉”：“老头，你最近注意休息啊，脸色不好，明天我上供些清火的茶给您败败火。”
　　“嘶！你小子给我过来！叫谁老头呢！”老头不老，只是发际线有些堪忧，“过来。”
　　没等张梦尧走开，老头就腿脚灵便地起身一个扫堂腿，张梦尧跳开，笑着拉开门：“老师，错了错了，饶了我吧，我这身子骨可没您硬朗。”

　　没等老头再抬腿踢他，张梦尧冲等着的师姐挤眉弄眼道：“师姐，快快快，老师等好久了。”
　　老头正正脸色，再次坐回显示器前。

　　张梦尧把电脑放回桌子，师兄冲他竖起大拇指：“我要是排你后面就好了！老头每次一看你就喜笑颜开的。”
　　“哪啊，跟你们就是嘴上骂骂，跟我都直接上脚了，你管这叫喜笑颜开？”
　　师兄笑笑：“别谦虚了，这叫‘打是亲’，师弟。”
　　“是啊，对你‘骂是爱’嘛，师兄。老头对我们还是相当不错的，明天凑钱给老头买二两茶叶吧，看他肝火旺的。”
　　“行，你挑吧，你知道他的口味，之后收款码放群里就行。”
　　“得嘞，师兄。”

　　“你今天走这么早。”师兄见张梦尧合上电脑，一脸坏笑，“梦尧，是不是……那个，急着约会去啊？”
　　“不是，快考试了，我最近要空出些时间准备。”
　　“嘿嘿，你还需要准备个嘚啊！别害羞嘛，你也不是第一次了，师兄都懂的。”师兄勾住张梦尧的脖子，挑起眉毛。
　　张梦尧无情推开：“我走了，师兄你也早点回去吧，记得锁门。”
　　“行。”师兄的目光回到电脑屏幕，冲张梦尧摆摆手，“享受你的生活去吧。”

　　*

　　张梦尧在图书馆楼下等了一会，吴桐雨背着书包慢慢走下来。

　　“等很久吗？”
　　“没有。”张梦尧伸手要帮吴桐雨拿书包。
　　“不用了，很轻。”
　　张梦尧作罢。
　　“学长要夜跑吗？”

　　张梦尧扭头看了吴桐雨一会，吴桐雨感觉到视线，也扭头与他对视：“怎么了？”
　　张梦尧重新看向前路：“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我感觉你对我很了解？”
　　“学长是说夜跑吗？”
　　“嗯。”
　　“我看到过你好几次，在操场。”
　　“你也夜跑？”
　　“不。我有时候会在操场发呆，夏夜，很凉爽，会让我想到小时候。”

　　小时候。
　　有萤火虫，杂草，田地，摇椅，星空的小时候，早已死去的小时候。
　　张梦尧默默想。

　　两人没有再说话，张梦尧觉得他似乎也渐渐适应了这种氛围。
　　不用说话，不用思考，不用讨好，不用面具的氛围。

　　张梦尧慢跑了几圈，微微发汗的时候，他走到操场中间的足球场，在吴桐雨旁边的草皮上盘腿坐下。

　　四周很黑，但很吵。
　　有很多人在草皮上休息、玩桌游、唱歌、跳舞。

　　吴桐雨面向校外的地铁轨道，当有一列地铁开过来的时候，她指给他看：“是不是很漂亮？”
　　张梦尧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列地铁“哐当哐当”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又说：“像你一样。”
　　张梦尧看着吴桐雨的侧脸，有些没懂：“什么？”
　　吴桐雨笑了一声，说了句和之前一样的话：“不好意思，我的思维有点跳。我是说，学长你就像迎面过来的那束黄澄澄的光一样，很漂亮，然后和我擦肩而过。”

　　张梦尧还是没懂，但是他没再问了。
　　像读书一样，当下感受到了，那就是你真切的感觉，你不需要用言语去形容那种感觉，静静感受就好。
　　人，只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自己，与说话的人，与书写的人无关。

　　“是很漂亮。”张梦尧最后点点头。
　　但是不像他，更像是流动缓慢的流星，温和地、缓慢地走向远方，走向灭亡。

　　在那束光熄灭时，吴桐雨忽然回到现实，对张梦尧道：“学长，问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冒昧，但是我想确保我现在没有处于危险之中。所以我想知道，你和你上一任女朋友是什么时候分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