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茶温酒》夏西柠

1、时温

　　Chapter1
　　当图书馆人多，找不到位置时，顾眷有个在图书馆找座位的独门绝技：
　　步骤一：寻找一个有帅哥的座位；
　　步骤二：递上事先准备好的纸条，上书：“同学，我喜欢你，希望和你交往”；
　　步骤三：如果帅哥马上收书包走人，那么，恭喜，有座位了；如果帅哥对你一笑，那么，还上什么自习，跑路要紧！
　　一般人都会逃离他而让座。
　　这招屡试不爽。
　　第一眼就注意到左窗下认真记笔记，戴白色有线耳机的藏青色短袖男生。
　　嘴角边勾起一抹笑，看向食指和拇指摩梭略微粗糙的纸纹，眼中满是不怀好意的势在必得。视线再次落在那男生身上时，脸上的神色准确转换为“羞涩”。
　　将书包放在走廊充电角下，迈着较轻，不会打扰到其他人的步伐朝藏青色短袖靠近，在桌角站定。
　　顾眷的角度只能看到藏青色短袖的侧脸。
　　黑银色上半框眼镜，左腕坠着一串木珠子，多半是遇到难题，唇部轻轻抿着，整个人看起来清清冷冷的，给人很干净清爽的感觉。
　　看他长得还行的份上，顾眷决定等藏青色短袖解出这道题再递小纸条。
　　有人直愣愣驻在过道，惹得周围的学生忍不住抬头打量，而藏青色短袖还在低头思索答案。
　　顾眷并不在意忽视周边人的打量，只注意着藏青色短袖的动作，等藏青色短袖在纸上写下答案时，顾眷借机把粉色小纸条塞到藏青色短袖眼皮底下。
　　藏青色短袖见到小纸条时握笔的手滞放桌面，愣了好几秒才抬头寻找纸条的主人。
　　两人目光交错，窗外的天似乎又亮了几分，图书馆有个小花圃，草木花香伴随一阵凉意落在顾眷鼻翼，大概是风吹来糊了他一脸。
　　恍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就好像曾经在哪个地方，有那么一个人，手掌瘦而小，带着温凉的触感，胆怯又下定决心地轻覆他手指上，怯生生似的说：我一定好好学习，去见你。
　　他僵在原地，怔忪几息，下意识看向藏青色短袖方向。
　　而座椅上的人早已看完纸条内容，在上面写着什么。
　　不多时，纸条递还顾眷，又低头继续刷题。
　　顾眷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在黑色笔迹下多了行红字，乍一看就像工整悦目的笔记。
　　潇洒随性黑色行楷：同学，我喜欢你，希望和你交往。
　　清隽秀逸红色正楷：谢谢，尊重性向，但我不适合你。
　　“……”
　　这人怎么不像别人那样被吓跑？
　　顾眷不死心，回去从书包里掏出两包奶糖，一盒未拆封巧克力，外加一张表达遗憾的小纸条。
　　都追求到送巧克力的地步了，这下总该吓跑了吧。
　　“你其实只是想要我的位置对吧。”哪成想那人不动声色把东西推回去，小声道，“上次在四楼自习室有幸见过，办法很厉害，也很令人作呕。”
　　利用同性心理专欲利己，是为厉害。
　　对同性恋人群极其不尊重，因而令人作呕。
　　“你是不是想说我‘不敬他人，傲慢亵狎，缺德少义’？无情无义的是他们！”不知道哪句话踩中顾眷的伤疤，他的心忽地揪成一团，收回送纸条时伪装出难为情的表情，声音蓦地冷下来，近乎是咬牙切齿。
　　即使压着声音，可在图书馆自习室里仍然显得突兀，不少学生纷纷抬头注目。
　　“你……”
　　可看着对面平淡如水的陌生同学，顾眷猛地清醒，带上几分懊恼。
　　那人说的没错，利用同性心理是他有错在先，哪怕因为之前经历过的事让他对这些方面存在偏见，那也不是莫名冲别人发火的理由！
　　突如其来的心悸让顾眷难受得深呼吸，顾及这里是图书馆，仅是道了“抱歉”然后撤回自己的东西，转头离开。
　　慌慌张张的样子好似在逃离什么恶水猛兽。
　　周边的同学小声讨论着，单纯以为有两个人的友谊小船翻了，但其实两人并不认识。
　　迈出图书馆大门那刻，顾眷吐出口浊气，落寞地垂下眼皮，紧紧抓住双肩背包带的指骨泛白。
　　男人心如死灰的身影，麻木空洞的双眼，命运绝情地撕裂的灵魂。
　　多少年过去了还是没完全放下多年前的那场祸事。
　　无论是多年前的事，还是刚才在图书馆里遇见的藏青色短袖，对顾眷的影响非常大，他想弄明白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事后他尝试过在校园集市上找人，为自己的失仪当面道歉，全都石沉大海。
　　直至一周后的社团招新也没完全回过神来。
　　社团招新开始那天，两侧摆放满红、蓝四角遮阳伞，人头攒动，伞下桌子前挂着各个社团名字和特色介绍，不少新生来回穿梭其中，随心驻足。
　　咕噜噜——
　　人群喧嚣也无法遮盖的轮子摩擦地面轰隆声由远及近。
　　忽地，好似巨大拉链响起的滑板横刹过后，有人哼哧哼哧跑过来，进行一掌后肩的友好交流。
　　“九子！”
　　本来沉浸在思绪的顾眷首先是肩膀受到巨大的拍力，力气大得顾眷一个站不稳，踉跄向前，料理社送的点心险些脱手飞出去。
　　顾眷飞快调整好姿势，转头那秒无情无绪的神情立马转化成日常没心没肺的笑意，回了一手肘：“有病啊！”
　　来人并没有生气，抱住滑板咧嘴嘿嘿道：“九子你好弱啊，一巴掌而已，这都熬不住。”不等顾眷发作，又塞了一堆东西给他，接着说，“新学期新气象，今天就是‘百团大战’了，你去年就没报过社团，今年依旧要孤独终老吗？来我们‘滑板社’吧，体验飞一般的感觉！成为风一般的美男子！”
　　顾眷扯出塞自己怀里的东西，抖开，花花绿绿的大字标题写着“滑板社”，后面是报名表。
　　随手还给他，顾眷抬腿就要走：“不感兴趣。”
　　“你这家伙，好歹混个社团实践分啊，你去年就什么都没入，学分不想要了？我们社的宣传纸不想要也收着，不然我完不成业绩啊!”
　　滑板社今年的业绩是拉五十个新人，由于这人过于聒噪，他的业绩是送出去一半的宣传单。
　　“垃圾桶是个不错的归宿。”顾眷头不回，任由发小林初景在后面气得跳脚。
　　要是能把所有宣传单扔进垃圾桶，他也不会找上顾眷。
　　林初景所在的滑板社围满了人。
　　顾眷隔着人群远远看了眼，社团人员在大伞前堆放滑板、水瓶等各种东西，进行高难度动作，流利且帅气。
　　难怪人会那么多。
　　明明人气很高，为什么滑板社还要拉人？
　　顾眷不理解，也懒得去理解，迈开步子就要继续前进。
　　余光却瞟到滑板社旁的另一个社团。
　　相较于其他花样百出拉人的社团，它显得安静得过于异常，没有喧嚣的音箱，也没有激烈的游戏环节，小小缩在角落，社团名称也可怜的压缩在一起，不知道还以为是滑板社社员的休息区。
　　若不是被林初景提醒他还有个关于社团的学分没修，潜意识关注了下滑板社，顾眷肯定会连眼神都不给。
　　朝学院楼方向的脚尖转向那冷清得不正常的社团。
　　入眼A4纸鬼画符般画着“四六级、考研学习社”，桌面零零散散摆放相关资料。社团人员打着呵欠躲着毒辣的阳光玩手机，你靠着我，我搭着你，懒懒散散的一盘散沙样，头顶透过伞变成红光落在保温箱里的冰镇西瓜上。
　　更像休息区了。
　　要不是学校对社团人数有要求，顾眷毫不怀疑他们会直接在地上铺凉席，而后蒲扇一扇，地上一躺，混过为时三天的“百团大战”。
　　见有人过来，那几人立马掐灭手机，互相推攘着起身。
　　“同学，你好，学习社了解一下。”
　　就小道消息，学习社是校级社团，又极其正能量，因此不必担心倒社和人员不足的问题，难怪社团人员完全不像其他社团那样有活力。
　　完全就是云安大学社团铁饭碗。
　　顾眷随便拿起桌上的资料：“你们社团大概是做些什么的？”
　　“类似学习搭子，只用每月末总结你这月的学习所得和不足，并发到群里就可以了。我们社团活动不会太繁琐，适合懒人和混学……啊不是，我的意思是适合热爱学习又不喜欢社交的学生。”
　　对面差点脱口而出“混学分”时，顾眷微妙地挑了下眉，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地方吗！
　　顾眷“啪”地放下手中资料，双眼放光：“同学，报名表在哪？哪天面试？今天可以入社吗？”
　　学习社众人不约而同露出奸诈眼光，继而看向后面坐在折叠椅上置身事外吃西瓜的社长。
　　许是大家视线过于热烈，张开但未咬下去的嘴顿在半路。
　　慢吞吞抬眼，慢吞吞扫视一圈，又慢吞吞看向顾眷，语气也是慢吞吞的：“你要入社？”
　　活像只水豚。
　　顾眷点头。
　　“名字，联系方式写下来，小陶，拉他入群。”
　　“以后你就是副社长了。”待顾眷入群后，那人又说。
　　修改群内名称的顾眷：“？”
　　这么随便的吗？
　　周边的人七嘴八舌解释：“咱们学校要求社团实践分六分，院级普通社团一分，校级两分，但工作人员双倍。我们是校级社团，你成了副社长不就直接拿了三分之二吗？”
　　好像是这么个理，但——
　　“你们为什么不当副社长？”顾眷问。
　　众人打着哈哈：“我们还报了其他社团，足够了。”
　　反应不自然。
　　说不出的怪异感。
　　直到社团迎新那天他见到寻了一周的藏青色短袖。
　　社团迎新，即将退社的学长学姐也会来，顾眷没想到藏青色短袖同自己一个社团，而且是前副社。
　　意思就是接下来几天将要和藏青色短袖进行工作对接。
　　顾眷侧头偷瞟熟悉的面容，倒也不用担心找不到人而不能亲自郑重道歉的问题了。
　　那人低着头签名，头发很短，后颈线明显，脖子似乎戴了东西，哑光红股线搭在后颈线上，随右肩颈签名的动作来回摆动，红线延长至宽松衣服里。
　　顾眷目光黏在红线上，沿着它往下看，看到低圆领处若隐若现的锁骨。
　　凹陷处宛然有颗红痣。
　　意识到自己在注视什么的顾眷不自然撇开眼，焦点对在正楷字体上：时温。
　　没想到名字还蛮好听。
　　但是和脸不匹配。
　　视域上移到握笔的手，骨节分明而修长，没等顾眷看清，手臂突然一阵疼痛，原是被路过的人不小心撞到，吓得顾眷连忙单手撑在桌上稳住身形。
　　另一只手被人拉稳：“小心。”
　　顾眷抬眸，直直撞进对方没什么变化的双眼里，大概因为面光，眸色很浅，类似忧愁的漂亮琥珀玻璃珠。
　　“对不起，对不起，没事吧，我刚才脚绊了一下，不是故意的。”
　　撤了目光，抽出手，顾眷先是对拉了他一把的时温道谢，又安慰不小心撞到他的人。
　　“下次走路小心些。”
　　背后传来时温平稳得近乎毫无感情的嗓音，那个男生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下，整个人都僵硬了：“好的，学长。”
　　过于夸张了吧，虽然这人一脸性冷淡，嘴也毒，但也并不是冷血动物，至少能设身处地为同性恋人群辩驳，还扶了顾眷。
　　当顾眷坐在台下看时温做欢迎致辞时就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这么惧怕时温了。
　　讲台上社长温吞吞的，而旁边的时温目视前方坐的端正，双手放在膝盖上，背挺直得好似后背生长了根无形的竹竿，配上一副无悲无喜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像个严肃的强迫症患者，宛若下一秒会因为某个人做事不符合他理性预期就毫不犹豫地说出些杀人诛心的话。
　　顾眷凝目四周转了一圈，他保证开学院大会的时候都没见过这幅所有人乖巧听演讲，没人玩手机溜号的情况。
　　尤其是老社员，聚精会神得同听老师画期末重点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时他懂了为什么没人接替副社长的职位，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社团迎新结束，普通社团离开，留了社团工作人员打扫卫生。
　　顾眷擦干净黑板，见大家卫生打扫得差不多了，走向和社长交谈的时温。
　　“学长，我有话想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