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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吵架 ...

  •   “不久,”文鹤心看着太子殿下,皮笑肉不笑,“六十九天前,皇太后千秋寿诞筵席上,有幸和殿下见了一面。”

      “不过殿下贵人事忙,这等小事想必已经不记得了。”正是在那次筵席上,她收到了太子殿下的冷眼,一直悄悄在心中记着。

      “是吗。”太子殿下微笑不变,好似不曾听出文鹤心的阴阳怪气。他端起茶水轻轻吹拂,不再看文鹤心,而是望着小小茶杯里泛起的一圈圈涟漪,轻声道:“你记性向来很好,孤是知道的。”

      是想说我记仇吧,文鹤心嘀咕。正好渴了,她也不客气,端起面前那杯被太子殿下推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时突然听到他说:“想来,父皇吩咐你的事,你更不会忘了。”

      文鹤心端着茶杯的手,忽然就停顿下来。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是想知道陛下要我做的事?”

      “所以,你会说吗。”

      文鹤心放下杯子,冷眼看着面前从容饮着粗茶的太子殿下,心中见到他的那些隐秘的欢喜和兴奋,终于一点点淡了下来。

      睡梦中被叫醒,又被不认识的太监匆匆带入宫中独自面圣,莫名其妙塞给她一桩差事,再到带人出京等候巡使——从丑时到寅末,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就发生这么多事。

      从离家开始,她就一直保持着精神状态,一直到看到太子殿下。虽然心中深深疑惑为什么要护送的巡使会是太子殿下,但那毕竟是她三岁时就认识的人,自幼相熟,如兄如友,哪怕长大后因男女之防来往变少,哪怕两个多月前他那样冷淡。所以,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心中除了震惊、疑惑、忧虑,竟还有隐隐的兴奋和安心。

      ——她要护送的人是太子殿下。意味着这一路上,她将长久地和他待在一起,朝夕相见,并肩前行,像小时候那样。

      在他倒茶给她,笑着看她喊她名字的时候,她真的以为他们之间还像以前一样。所以,她如同小时候耍小性子那般,不客气地告诉他,她还记着那个冷眼。

      她以为,他也会像以前一样跟她解释,那冷冷的一眼是为什么。看错也好,误会也好,而不是淡淡的“是吗”两个字,然后开始不加掩饰的打探起别的事。

      文鹤心有些失望,她不想再看太子殿下那张脸,于是望着面前的杯子,冷声道:“陛下吩咐我,要保护好巡使大人。”这是真的。

      “除此之外?”

      “一切听从巡使大人之令。”半真半假。

      太子殿下不说话了。他放下茶杯,若有所思的样子,半晌问:“你也听?”

      “听,所有人唯殿下是从。”这是假的。

      太子殿下微微点头,含笑道:“那孤现在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回去。”

      文鹤心猛地抬头,看向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忽然冷了脸,像上次皇太后寿诞筵席上见到的那样,眼神陌生得难以接近。

      “文鹤心,孤命令你,回京城去。”

      *

      京城,太极殿。

      皇帝带着张秉丹从密道中走出。

      “今日汇报太子的密信到了吗?”皇帝问。

      张秉丹回想他们回宫时的天色,答:“回陛下,酉时已过,想必信已送到。”

      “他走了几日?”皇帝拿起案上两颗硕大玉珠,放在手中把玩,坐在龙椅上闭目养神。

      “陛下,已是第七日了。”

      “七日……”皇帝陛下声音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张秉丹察言观色,问:“陛下,不如奴婢现在就去拿密信给您瞧瞧?”

      “……嗯,你去吧,不急。”

      张秉丹在他身边侍奉多年,哪里会不懂他?于是微微一笑,快手快脚走出大殿,紧赶慢赶地取信去了。

      太子殿下的事情,关系重大,半点马虎不得,一切还是要由他经手才行。

      就在他取了密信,要拿去给陛下的时候,忽然有宫婢慌慌张张来找他:“公公,公公,贵妃娘娘她、她要见太子殿下——”

      “你想见太子?”

      皇帝陛下带着张秉丹走入揽月宫,只见宫殿内满目狼藉,一地碎片。看着是把能砸的都给砸了,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是以皇帝直接站在殿门外,沉声发问。

      贵妃穿着宝蓝色织锦缎大衫,正披头散发失魂落魄地站在倒地的玉屏前,忽然听到声音,身子一抖,下意识转身看去。

      殿门外逆光站着皇帝主仆,位置一前一后,身形一宽厚一瘦条。

      落日余晖将这主仆二人的影子融为一体,拉得又大又长,好似带着无限威严,沉默无声地覆在殿内那张血红色吉祥云纹羊毛地毯上,压得殿内死沉一片。

      乍然看见陛下,贵妃失神了一瞬,才好似反应过来。她马上背过身去,以手作梳,将散发拢齐,又整理抹胸衫裙,才挺直了腰身转过来面对皇帝,将双手交叠握在小腹前,仪态优雅端庄,脸色恬静得同刚刚判若两人。

      “陛下万福。”贵妃微微一礼,动作标准大方,淡声说:“臣妾想见自己的儿子,不行吗。”

      “太子病了。”皇帝把玩着玉珠子,语气平静。

      “七天前就跟臣妾说病了,什么病七天还不能好?”

      “疫病。”

      “疫……病?”贵妃皱着眉重复一遍,很快又舒展开来,“这么重的病,臣妾作为太子殿下的生母,自当亲自照料。”

      “照料?太子在东宫养病,而你被朕罚禁在揽月宫中,不得出宫门一步。你想怎么照料?”皇帝讽刺一笑,“不管是东宫,还是你这揽月宫,没有朕的命令,谁都进出不得。”

      贵妃猛地抬眼看皇帝,有一瞬间控制不住面上的表情:“你想做什么!那是你儿子!”

      却看到皇帝脸上漠不关心的神情,他身后的张秉丹跟块死木一样毫无反应地低头站着。

      总是这样,这对主仆,这对主仆……贵妃闭眼急促呼息,极力控制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失态。

      “太子根本没病,是不是?”

      “这不重要,”皇帝道,“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太子病了。”

      “臣妾要见太子,让太子来揽月宫,或者我去东宫,”贵妃语气强硬,眼眶却慢慢变红,连礼仪都忘了,“我身边的人,连我的乳母,都被你处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圈禁我就算了,太子可是你的儿子,你也忍心?”

      “朕当然不满意。”皇帝把玩玉珠子的手停下来,“朕警告过你多少次,不要对她下手,你听过吗?你一意孤行,朕一次次放过你,你就是不知道痛,才这么肆无忌惮!”

      “所以你为了那个贱人对太子下手?”贵妃不可置信,忽然快步走过来,形象全无地扑打皇帝。

      皇帝下盘站稳,一手拿着玉珠,一手负在身后,身旁只有张秉丹跟着。张秉丹这老奴正装聋作哑耷拉着眉拢手站着,才不去管他们俩的事。

      于是真的让贵妃打了皇帝好几下。宫殿外两重大门远远的跪了一地的小太监小宫婢,有几个大胆的悄悄抬头眯眼偷看,恍约看见贵妃好似在打陛下,惊得发出一溜的吸气声,连忙额头贴地不敢再看。

      “你别发疯。”皇帝皱着眉头,贵妃这点力气他还不放在眼里,“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为什么一定要她死?”

      “你真想听?”贵妃深深看着皇帝陛下,眼睛红红,里面水润润的,偏偏一滴眼泪都没让流下,“我是为了你啊。”

      “你做了皇帝,要是做派像先帝那样,让我死了心,我才懒得管你,可你偏偏不像。你要做明君,你把大历扶起来,治理成现在这个样子,朝堂上做的这么好,后宫中为什么要特立独行空悬后位?你心里想什么,我猜到了,我不能让你有污点,哪怕是一丁点被后人唾骂的可能。只有她死了,你才能彻底死心。”

      皇帝听了,脸颊上的皮肉抖然一抽,手上无意识地飞快转着玉珠,骂道:“胡言乱语!”

      “你做这些事,怎么就没想到会让太子有你这个污点?你不是为了朕,你是为了你自己。”

      “因为你一直护着她,你不阻拦我她早就死了!没有人会是污点!我会是皇后,而不是现在人人笑话的贵妃!”贵妃恨声道,“她必须死,为了你,也为了我!”

      “疯子。”皇帝猛然将玉珠砸在地上,“你最好安份守己地待在这里,不然你儿子出了什么事,你不要后悔。”

      “你有本事杀了我,不然我不会收手。”贵妃忽然狂笑起来,“那也是你儿子,你跟那个贱人看着他长大,你舍得下手,那个贱人也舍不得。”

      皇帝冷冷看着她癫狂的样子,忽而残忍一笑:“是,朕是舍不得,但总有人会舍得。”

      “你什么意思?”贵妃笑容停下来,问道。

      “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好好的待在这里做你的贵妃是为什么,”皇帝冷笑道,“你生了个好儿子啊,为了你他什么都愿意。”

      看着贵妃怔然的模样,皇帝道:“不如你猜猜看,太子现在在哪?”

      “东宫……”养病两个字,贵妃忽然说不出口了。叫嚣着要见太子时,她从来不信太子生病这件事,可现在,她宁愿太子是真的病了。

      “东宫养病,那是说给其他人听的。你是他母亲,朕可以告诉你,太子出京了。”

      “他一个人离京,朕不放心,让朕的人跟着他,”皇帝看着贵妃,面无表情的唬她,“当然,也不一定是朕的人。”

      贵妃恍惚摇头,惊疑不定,忽然一步步后退,不小心被地上碎石绊倒,跌坐在地上。

      “太子已经不在京城,你当然不能见他。不信的话,你让你们陈家的人去找找看。不过,如果走漏了消息,那害死儿子的人,就是你了。”

      “你也知道,当年换子之事让朕登基,不少人暗中怀疑朕的血脉,想让朕死。朕待在宫中他们下不了手,现在太子离京,你猜他会不会出事?”皇帝居高临下地看她,微笑起来:“所以朕劝你,最好乖一点,不要做什么手脚,不然朕也不知道,太子的行踪会不会被别人知道。”

      “你这是让他去送死啊,你可真狠心。”贵妃看着皇帝,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朕言尽于此,东宫太子能不能病好,就看你的了。”皇帝眼神意味深长地看她:“不,应该是看你们才对。”说完甩袖离去。

      贵妃被皇帝离去前的眼神吓得一抖,眼睁睁看着他离去,木头人张秉丹也动起来,竟然还装出恭敬的样子跟她行礼告退。

      这个下贱的阉人!他是不是也在心里笑话她!每次她失态时他都跟在皇帝身旁,没点眼色避开,她所有的不堪形象都被他瞧去了!

      贵妃又惧又怒,随手抓起地上的碎片,狠狠朝那阉人扔去。

      那阉人没被砸到,听到声响回头,又恭敬的冲她行了一礼,气的贵妃直拍地毯。

      张秉丹回头瞧见贵妃长发凌乱,泪流满面的坐在满地残破的宫殿中,心中唏嘘不已。

      当年名冠两京的高门贵女,京都闺秀们的第一表率,多少儿郎想要求娶的永乐侯陈家嫡女,竟变成了现在这样。

      还记得当年她嫁进英王府的第二日,同陛下府中认亲出现在人前时,梳着高贵典雅的蝶鬓髻上满头金钗珠花,耳戴金玉莲花纹珠珰,宝红色金丝福寿暗纹绣织锦缎大衫上系带环珮,华美至极。走动间不见钗晃珰摇,环动珮响,一举一动极尽端庄美丽,优雅贤淑,大家闺秀的风采何等过人。

      哎,张秉丹悄悄叹气,紧紧跟着陛下离开了揽月宫。

      夕阳西下,映得陛下眉眼沉沉,愈发显得疲态。张秉丹心中忧愁,不知怀中的太子密信还要不要拿出来。

      好在陛下没有气昏头,母怨没有记到儿子头上:“信呢。”

      张秉丹将信奉上。

      皇帝打开一看,这信纸还跟以前一样,小小一张不到半个巴掌大,但跟之前几封只有寥寥数语不同,这封信上簪花小楷工工整整,几乎写满:

      “今日大人照旧赶路,骑行约77里,至垵地山道半途,卑下马卒,不能行。大人欲独行,卑下谨记上嘱,恐大人独行有危,是以令人围护大人。与大人友好协商后,今日行程暂缓。问上安,问上安,问上安。明统十二年四月二十九日戌正时记。”

      皇帝看着连续三个“问上安”,眉毛高高挑起:“文家女有点意思。”

      往日里只写清走了多少里,行至何地,连问安都没有。他本以为是这两人见面后彼此交底,太子让她如此汇报才会寥寥几字,没想到,原来两人还在闹脾气啊。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围护”太子的,竟然连问三次安来向他这个老父亲赔罪。

      看着这纸上文字,想到太子或许正在被那文家小姑娘整治,皇帝面带微笑,心情忽然变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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