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英雄传奇》开朗的冷面小唐

6、文人刀 后记 番外三

　　人人都得谋份生计，人人都得讨个活法。我是个文人，我的活法便是跟着草莽英雄陈贵，也就是后来所说的“戍王五伐”中的那个“戍王”。原先陈贵组织了一支赤臂军嚷嚷着要起义的时候，大家都笑话他找死，戏谑他为“竖王”，这“竖王”，是“竖子不足与谋”的“竖子”的“竖”。
　　陈贵一路从祁县打到化德，在饶城建立起了基业。常言道“酒足饭饱思□□”，这说的是咱凡人人性的必然，一般而言政权就是这样没落的。但陈贵不是个凡人，常言也道的不是陈贵这种人。这种人酒足饭饱后想的是啥？想的是一统天下：南攻吴越，北克齐凉，最后再向西把那小小的蜀地收入囊中。瞧瞧这雄心，这魄力！这便是“戍王五伐”的戏文开头，有的人也说是“庶王五伐”的，反正听戏嘛，也听不出到底哪个字怎么写。说“戌”，说的是陈贵充军后起的义，“戍卒”的“戌”，说“庶”，说的是陈贵本是个“庶民”，这下“庶民”称“王”了。不过，不管是“戍”还是“庶”，都不是“竖子不足与谋”的“竖”了。我是在陈贵还是“竖王”时就跟着他的，所以这个“戍王”是怎么个起源，我再清楚不过了。
　　我不是陈贵的谋士。按道理来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要想谋份生计，要么努力考个文官儿，要么去结交某个显贵做门客混混日子，要么卖点字画、写写本子，干点儿舞文弄墨的活儿。若是有抱负的文人，便去当个谋士，为君主谋、为野心家谋，亦或是最玄乎的“为天下”谋划一二。但我既不是谋士，也不是文官、门客、文字商人，如果非要问我是干什么的，我只能说我原先是“闲笔阁”的伙计，现在跟着草莽英雄陈贵混，姑且算是个随侍，陈贵成了我的新东家。
　　要问这“闲笔阁”是个甚么？且听我慢慢道来。西蜀原有户姓章的人家，世代为农，勤勤恳恳，老实本分。后来不知是拜对了哪路神仙，有一辈中突然出了一个武功奇才，此人不仅武功不俗，智谋也很是了得，先是拜入了蜀山派中最负盛名的九霄峰门下，后又入朝为官，得到蜀国国君赏识，官至大将军。从此章家也渐成为蜀国声势显赫的大家族了。章家后中有一位名奇良的，从小好吃爱玩，性情疏散又懒惰异常，文不成武不就，靠着家族背景在青山郡混了个闲职，闲来无事，就爱看看志怪杂谈、趣闻野史打发时间。一看二看，索性辞了官，搞了个“闲笔阁”，招了些我这样的文人，专门收集奇闻轶事，再绘声绘色地记录下来，装订成册。这章奇良﹣﹣也就是我老东家，虽然懒散，却颇有些头脑，把这些故事有的卖给了写戏文话本的做素材，有的呈送给有这嗜好的达官显贵得些赏赐，倒是把我们“闲笔阁”办的有声有色。
　　收集奇闻轶事免不了要到各地转转，总不能坐着等故事砸到脑袋上，但章奇良也没什么钱让我们出公差。不过这一文钱难得倒英雄汉，难不倒我老东家章奇良。章奇良想了个法子，他舅舅跟青山商会颇有些交情和渊源，商会下边儿有些商队，我们如果要出公差，便蹭着这些商队的骡马、住宿和吃食。但要说“蹭”也不准确，咱"闲笔阁"每年都得给商队的头头们送一些装订好的奇闻小册子，过年的时候我老东家章奇良还会做东邀待在蜀地的商队头头们听戏——请上我们这儿最好的春晖戏班，也不算吃白饭。
　　我本是跟着到吴国的商队来到祁县采风的，恰碰上陈贵起义，机缘巧合做上了陈贵的随侍，便搭上我这一条命跟着陈贵混了。命运难测，我甚至都来不及托商队回去告诉我老东家章奇良：我找着一个大故事了，如果我命好能活到把这大故事写下来，你章奇良定能大赚一笔啊！
　　我跟着陈贵打到郑国钱塘一带的时候，逢着一位我在“闲笔阁”时的故人谢常。谢常这趟儿公差可与我们之前那些个随商队出的公差不一样，这是老东家受着一位姓褚的朋友嘱托派的活：褚老太太已步入耄耋之年，垂垂老矣、病入膏肓，临终前最后的愿望是打听到杳无音讯近五十年的闺中密友的下落。章奇良的朋友真是有钱啊，来时给了谢常一大笔钱当盘缠，还给了“闲笔阁”五千两银子，说是回去再给她拨一半当辛苦费，啧啧，称豪掷千金也不为过。谢常说，她在钱塘已经待了小两月了，这辛苦费还真是不好挣。我劝谢常尽早回蜀地去，这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打起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打的完，别钱没挣上，把小命丢了。谢常只说了一句话就把我噎了回去“那你跟着这陈贵混，不怕把你小命丢了？”我便不好再说什么，转而问谢常这“闺中密友”可有着落。
　　“这个事儿，我在钱塘变着法儿打听也没摸出个名堂。老太太说最后一次见着的时候她说要去临华堂寻那什么柳二当家。你也知道，临华堂早就被现在钱塘这儿最大的帮派龙虎堂给灭了，柳二当家就算当时没死，现在怕也是老得奄奄一息。”
　　赢哀帝去世后，膝下仅有一子仍在襁褓之中，中州齐昭王楚氏挟天子以令诸侯，狼子野心图穷匕见。众诸侯王表面怒不可遏，欲勤王效忠，实则暗通款曲，无不想从中分得一杯羹来。最终，西北凉成王萧氏、南洋吴桓公赵氏、西南蜀孝公刘氏、中州齐昭王楚氏、江南越景公林氏五诸侯王于轩北门下达成共治盟约，史称“五王共盟”。与此同时，五诸侯王或用强硬的铁腕手段、或使怀柔的招安政策，分别将各地的武林势力收归己用，从此，“江湖就是庙堂，庙堂就是江湖”成为了不争的事实。若是想穷究其中某个与帮派斗争有些牵扯的小人物的死活，最后不知会挖出什么隐秘的陈年旧事。
　　“谢常，要我说，甭打听了，这里面水可深着呢，钱再多哪有自个儿命重要！况且我说句不好听的话，谁不知道褚老太太是那杂耍艺人出身，小小年纪又跑去了青鸾山习武，何曾‘待字闺中’过？这闺中密友指不定是哪位武林中被抹杀的可怜女人。你别趟这趟浑水了，收拾收拾东西，回去就说没打听着什么，钱咱也不要了。”我自是不想谢常继续查下去，一来这活儿着实凶险，可不是采采风写写民俗小故事那么简单，二来我新东家陈贵掀起的战火也已经烧过来了。
　　谢常好像没有听出我话中的焦急似的喃喃自语：“这里面水深着呢……江湖……武林……我最近倒是探到一个消息，轩北门之盟后，临华堂与其说是这地界与越国王政互相支持的武林大派，不如说是楚国第一江湖势力风虎门安插在江南的眼线……这样看来，我倒有必要跑一趟中州……”
　　我轻叹了一口气，出声打断她：“谢常，这个事儿就不是个寻常的事儿。”
　　“所以说，我就算搭上我这条小命，也得把这个故事从地里挖出来、写下来！”
　　谢常的话突然让我有些难过：也不知道咱俩能不能活着看到这些故事的结局了。谢常追寻着那个乱世的故事，我追随着这个乱世的故事，世事无常，世世都无常。我与谢常，两个穷酸的、固执的文人，无经天纬地之才，无气吞山河之志，就算是赔上一条贱命，也不过写下些并不能改变这纷繁乱世一丝一毫的稗官野史。
　　瞎！话又说回来，靠着一杆笔过活，为这一杆笔而死去，倒也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