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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木芙蓉 正文第一章 ...

  •   深秋的黄桷镇,风也温和。
      来往的行人带着笑,笑影里藏着绵延金黄的稻田和收谷机沙沙的碾轧声,农忙已经过去,欢喜的记忆却可以一直存续到来年春日,余韵悠长,供人不断回味咂摸。不算遥远的渹江上游,新上任的县官组织重修了水利,丰收的祝福便顺流而下,让这片广袤的土地变得滋润又温和。
      镇上的生意好了起来,马蹄声哒哒,伙计一趟趟地卸下布匹绸缎、美酒香茶,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嚷嚷着让掌柜的非涨工钱不可。与这些回暖的商铺相比,茶楼酒肆更是热闹喧嚣,甚至勾出一点奢靡的味道来——乡民们是不常挥霍的。笑骂、纵歌、吆喝、长啸,伴随着骰子叮咚悦耳的脆响和起盅时爆出的一阵阵哗声。好年岁,蹲在酒楼前行乞的打发刘满意地啃着一个大肉包子,幸福地眯着眼想着,真是好年岁,肉都放得多些。
      “打发刘,你好手好脚的,找个活儿干多好,”店小二好脾气地又塞给打发刘一个包子,“整条街也就我们老板娘心善,换了别的店早把你打跑了,还容得你在门口吃吃睡睡?”
      打发刘舔干净手上粘的油,哼哼了一声,一骨碌躺倒在地,滚到门边蜷着睡觉去了。
      “你——”店小二觉得又无奈又好笑,这乞丐在门口待了快小半月,也不作揖也不讨赏,就迷迷瞪瞪地蹲着坐着躺着,老板娘本想随便给点什么吃食把他打发走,但他吃完喝完还是不挪窝,活生生的赖子。
      打发刘并不姓刘,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每日酉时,老板娘总会出去转转透气儿,瞥见打发刘蹲在门口,便嘱咐店小二一声:“也是可怜,给他点什么吃的打发他走吧。”日日如此,打发刘仍没被打发走,老板娘仍日日如此说。店里的常客总打趣着让这乞丐随了店家姓,干脆叫个“刘打发”。后来不知怎的掉了个个儿,唤作“打发刘”了。
      老板娘也不姓刘,她姓秦,夫家姓刘,是那前些年暴毙在槠州的刘员外。但若说是夫家也不大合规矩,因着这刘员外的妻妾都是在槠州的。刘员外的官是捐买来的,他本是槠州沍通县的大地主,后又做起茶叶生意,偶尔往蜀地跑跑,便在这儿置了几门外室,秦巧儿就是其中之一。黄桷镇的人背地里总议论着秦巧儿是个有心计的,忽悠着刘员外给她盘下这“裕丰楼”,说是闲来无事可以做点小生意解闷玩玩,员外和商队来时也有个自家的地儿歇脚——现在刘员外一死,酒楼自然成了秦巧儿的——那个小寡妇,怕是偷着乐嘞!秦巧儿倒是毫不在意乡邻嚼舌根子,一是她还挺受用那些家伙嫉妒的嘴脸,二是她很自得于她的智慧和深谋远虑:整个黄桷镇,再找不出比自己更有钱、更自由、更清闲的女人了!
      但秦巧儿也不总是很高兴,不管是店里的伙计还是酒楼的客人,从不把她当掌柜的看待,仍是叫她作“老板娘”,还总是有人想占她便宜——不仅有占便宜的,还有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把这“小寡妇”收入囊中的哩!所以她常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做做针线、乏了就眯一会儿,只在傍晚出去转一圈透气,就这样一天天把日子糊弄下去。
      还有一件事让秦巧儿不大高兴的,便是这酒楼里有贼,也不知是家贼还是外贼。为彰显气派,楼里自然会挂点字画、弄点摆件,虽不算很昂贵的,但也是花了价钱添置。秦巧儿近日出门溜达的时候,眼瞧着好像少了些物什,唤来楼里的伙计询问,他们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盘问来盘问去,只听出一个意思:忙得脚不沾地,啥也没注意到。实在是令秦巧儿气闷。
      与这些烦心事相比,门口那个赖着不走的乞丐就实在不算什么了,不过是打发他点吃食而已,也懒得轰他。唯一麻烦的是,冬天就要来了,如果他冻死在酒楼门口,也是有点晦气。秦巧儿还是盼着打发刘快点挪窝。

      裕丰楼斜对角有家早点铺子,从掌柜到伙计就只有一个人,是个年轻的小姑娘。人都说这小姑娘的身世家境“很不简单”——连“总铺”的铺长都时常过来探望,送些糕饼点心什么的,可不得是个人物!
      为了运送紧急公文,青山郡郡主在各县都设了急递铺子。“总铺”位于黄桷镇与成华镇交界处,成员最多、规模最大,是全郡运递的枢纽,对于当地人来说,“总铺”的铺长是很有头有脸的官儿了。
      坊间流传最广的,是说那小姑娘和铺长原是青梅竹马,后来姑娘家里出了变故,单剩她一个孤苦伶仃。这铺长和小姑娘是从小就有了感情,但铺长的爹娘想儿子娶个更好的过门,小姑娘又不愿做妾,最后闹得尴尬。
      对于这个八卦,黄桷镇人分为三派,有骂铺长虚情假意的,说再怎么也还是应该多帮衬接济一下人家,小姑娘一个人起早贪黑的,店里连个伙计都没有。也有说铺长是被那小姑娘迷了心窍的,多好的青年才俊,二十大几了也没成婚,爹娘得被气死。秦巧儿属于第三派,她压根儿就不相信这个故事。真是一群蠢货,她想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铺长的示好是带着点尊敬的,分明不是求爱,那个小姑娘才是真正的狠角色。

      上面这些啰啰嗦嗦的事情,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但是关于我们的故事,一切的一切,就得先从裕丰楼和早点铺的花边新闻说起——这是我个人讲故事的“雅趣”。不过,真正故事的开头,准确地说,要从早点铺的一个倒霉的大白馒头和从裕丰楼窜过来的一道疾风般的人影说起。那之前,我静悄悄地躲在一株木芙蓉后伺机而动。深秋,木芙蓉开得十分可爱。
      我是谁?不过是一个外乡来的小贼罢了,我叫魏日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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