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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死谏(老头溪的笑声) ...

  •   一章、死不了的初心一、
      1983年,北国三月。三月初三的拂晓。一个苣荬菜钻天的清晨。
      太阳还没有出山,便用那神奇的大笔给东方的云,抹上淡淡的微红,又镶上金色的边缘。无需眺望,就会发现;啊,云外有云,光外有光,天外有天。空旷、致远、玄妙,令人遐想。款款流动的山岚,与那披着轻纱的晨风互相追逐着,交织着,渗透着,混为一体。引爆一种无法抵达的境界。
      大地,朦胧,浑厚,辽阔,斑驳陆离。流淌着丰腴,沉淀着富饶。驮载着风刀雨箭,驮载着五谷丰登,万物释放喷薄之辉光。生灵披戴新生之光鲜。滚动着的周而复始,引导历练的灵魂
      公路两侧,伟岸的老杨树已现鹅黄。伸出那硕大的触角,抚摸着,窥探着蓝天,牵着一个又一个虚掩着的村落如水凫在水上。晨风掠过,犹如号角在尽情的吹奏着,喜迎又一个春天。
      一个又一个村落,放射出一辆又一辆脑袋上喷着白气的牛车、马车,鼻子里放射出烟霞的大轱辘,小轱辘的农用车。
      一个又一个老人在树隙中穿梭般闪过,彼此不打招呼、不说话,完全按着自己意愿,自己的方式做着非常搞笑的健身运动,一直蠕动着,一直与大自然蠕动着,与整个时代蠕动着。
      活了,人们活了,人们的意识活了,新的一天开始了,新的热烈开始了,新的历练开始了,新的救赎开始了。
      古五公路,一辆公交车飞驰着。辙痕盖着辙痕,在追逐时间,在追逐效益。汗与气在屁股后喷洒,泼绘出难以理解的图画。
      公交车里。高文,三十几岁的壮汉。满眼血丝,满脸哀容,像一根柱子一样,站在车门口。一手抓着栏杆,一手护着脖子上挂着的书包,两眼一眨不眨地斜视前方。
      售票小姐看了几看,好奇地笑着说道:“喂,同志,那么多空座位,干嘛站着呀?”
      不知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革震得五魄飞离体外,也不知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得心潮如沸水。还是在仔细观察这时令,还是在周密的计划下一步的打算?高文一动不动。
      售票小姐怜惜地:“大哥,把您那包放下,不轻松很多吗?”
      高文两眼掠过一丝苦笑,嘴角颤动了几下身子依然一动不动。似乎在说,谢谢!或者说,站着舒服。也或者说:我站惯了。
      售票小姐亲切的:“大哥,您到哪下车呀?”
      高文只是嘴唇动了动:“元吉”。
      二、
      元吉,即元吉村。曾是满人首领西哈努克举倾国之力进关后,凭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将这块被遗弃的渺无人烟之地,打造成‘棒打獐狼,瓢舀鱼,野鸡落在饭锅里’的富饶之地。如今,有谁为之自豪!这里曾是‘尿尿必须得拿一个小棒,边尿边敲打,’否则就有被冻上的危险的高寒之地,又有谁为之忧伤!
      正蓝四屯。是清将富俊、富老中堂按八旗颜色、阴阳五行在松江大草原的岗地上,为连皇帝老子都管束不了的,那些幸存的文臣武将回迁设立的领地之一。却曾哺育出为求公平,舍命冲击‘民衙门 ’,战胜不可一世的 ‘齐衙门’的‘瞎眼邪绅’(不识字的状师、律师)那大嘴岔子;在古城,令日寇不得不放弃在十字街修筑炮楼的邪恶计划的刀笔吏邱大肚子。现在,又有谁为之骄傲!也曾造就出掌管二、三百人绺子的土匪头子韩双喜,独脚大盗田傻子。又有谁为之自卑!
      元吉村,正蓝四屯。也曾是老一辈革命家刘贯一(解放后,曾任黑龙江省农业厅长)生活、战斗过的地方。在他的教育、熏陶,影响、鼓动下,有多少仁人志士冲出家门,投身滚滚的革命洪流。淡忘了,曾令日本鬼子闻风丧胆的汤北抗日联军第六军军长的夏云天烈士的传说;看不见了,建国后,仍担负厅、局长、师、团长要职的风采。
      不是正蓝四的人伤情。而是把那份庆幸,那份自卑,那份忧伤,深深的埋藏在心底。化作能量,化作动力,化作眼睛,去分辨,去争取,去生活。
      不是元吉人无情。而是把那份骄傲,那份风采,那份精神,那份情怀,化作血液,化作性格,化作精神,去拼搏,去创造,去建设。
      俺们农民。初一十五可以不知道,俺们是谁,必须知道。冰刀雪剑可以不在乎,俺们的脸,必须在乎。所以,俺们庄稼人懂得:是人,就在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就在你超越我,我再超越你,实际上,就在遭罪,就在救赎。就在修炼。珍惜当下吧,在这段短暂的旅行之中,自己对自己的舍弃,自己对自己的欣赏,才能算得上是幸福。
      元吉村,正蓝四屯,水好,田好,人更好!

      具有战略意义的国防公路,横贯村中,将祥发镇元吉村偌大一个子屯子分成两半,蜿蜒东去。如今,又有一条通往镇政府的水泥路,犹如一把大砍刀,将村子南北切开。元吉村分成了四瓣,人们却津津称道。于是,为了富裕,更加卖力了
      1984年,元吉村十字街西南角,一排八间红砖银瓦,似乎刚刚竣工交付使用的,唯一的宏伟建筑,大有鹤立鸡群之势。美中不足的是东山墙那几个用白灰歪歪扭扭的写成的“元吉村供销合作社”的大字,稍显不伦不类。山墙下。是一块被踩得平平整整旧房基地,不伦不类的镶嵌在乡路两侧。
      这就是本剧被戏称为老头湾的地方。
      生产队解体后,队舍被有头脑,有实力的人买了去了。于是,那些失去了劳动能力的老人们;那些被滚滚风尘打磨、侵蚀掉了丰满的血肉,仅存一身褶皱的皮囊,承载着早就被净化了心灵的老人们;一双双深陷的、浑浊的眼睛,只能用心看世间的老人们;枯萎、凋零了情丝的须发,孤注在善待周围一切的老人们;便选中了这块宝地。借以抒发寂寞、愤懑,规范正邪、美丑,释放喜悦、希望的宝地。农村中的老人家呀,几经艰辛,必有箴言,几度苦难,定有谶语。农村中的老人家呀,不仅仅在自己家中,就是在整个村子里都享有很高很高的地位。他们笑了,一家人笑了,一村人也笑了
      这块宝地,是老不舍心的人们的阵地,自古有之,旧时代的剃头棚、茶馆、屠户铺,大车店。新时期的生产队的大炕、理发店、公交车站点。改革开放了,人以群分的栖息地没有了,老人们根本没有考虑什么寒冬酷暑,风刀雨剑,无可奈何的选择了这里,选择这块风水宝地。借以讲述各自得到的消息、新闻、趣事,然后,急头掰脸的调和,心安理得的发酵,最后,心悦诚服的铺出一条他们要做的事儿,要走的道来。
      大清早,一位瘦小枯干,但精神头十足,尤其是那两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眼睛总是滴溜溜乱转的七旬老人。正屈肘挺胸,慢吞吞的,如果说是跑,但没有走快的由南向北跑上了老头湾。又沿着老头湾边缘蠕动着。恰此时,又一位体微肿,背微驼,脸微大,总是笑呵呵的。跑一步,裤腰带上的大烟荷包便要跟着晃动一次,绰号老实人的老人却由北向南运动,上了老头湾。小眼睛王小个子见老实人跑上了老头湾,放慢了脚步,一边做着自创的、毫无套数、十分搞笑健身运动,一边笑着说:“喂,老啥,二小子回来没有?”
      说话总是以“啥”作为开头语的老实人一边做着随意的健身运动,一边毫无表情地说道:“啥回来,啥还不如没回来呀”。王小子站定,惊诧的:“啥,咱郝头也要解体呀”?老实人沮丧的:“嗨,啥是老母猪叭嗒嘴,啥八成要糟”。王小个子眼一瞪,嘴一咧:“不可能,咱郝头是皇封的铁孩子”。老实人无可奈何的说道:“啥若不是皇封,啥还没有这八出戏呢”。
      老人们说的‘铁孩子’、‘郝头’,是元吉村的党支部书记,县贫协会长郝万年。经过风生水起的淬炼,经过七嘴八舌的咀嚼,经过元吉村的父老乡亲们的掰开、揉碎了的雕琢、认可,郝头是好民,也是好人。是好人,他的一举一动就会牵动人们的心,尤其是生生死死。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是郝头病倒在岗位上,抬到镇卫生院,拉到市人民医院,又转到省医院确诊的第十七天的日子。一大早,人们便来了。来到了老头湾,探听心仪的人的近况。但是也勿忘调侃,因为他们知道,一切的一切,都在借来的这副皮囊之外,唯有嬉笑怒骂才是仅有的一点乐趣。
      身穿半新羊皮小袄的宝二爷,总是笑呵呵的大圆脸,镶嵌两个会说话的小眼睛。背着手走上老头湾,正踩到一块砖头上,跌倒,但是仍没有忘记‘我错似的’口头禅。自嘲的:“嗨,我错似地,这要是倒退二十年……”王小个子嘲笑道:“是呀,倒退二十年,恐怕这地要塌陷了。”老实人也笑道:“啥咱小宝就是懂礼数,啥见到长辈总是先磕头后说话”。王小个子仔细端详后取笑道:“哈,两眼青黢黢,一脸绿淘淘,保证撒了一宿娇——”哈哈大笑起来。老实人取笑道:“啥花老根不老,人老心不老,啥老牛不死呀,就为恋青草。”宝二爷坐定后,开始反击:“我错似的,拿我当你俩呀,告诉你,我老人家就是一宿没睡,你能怎么着吧,趁是的。”王小个子仍笑道:“这事呀,是可干,不可说的哟。是不,老啥。”老实人附和着:“啥这话对头,啥狗不往外叼豆腐渣,啥谁知道你家做豆腐,老夫老妻的,啥不算是好色。”宝二爷用食指指点道:“我错似的,你瞧你俩,一个没心,一个没肺,真像一对姑表弟,一个姑子生的,一个婊子养的,净说那没长牙的话。”王小个子反击道:“你有心有肺,就是不睡觉,扔下七十,奔八十的人啦”然后哈哈大笑大笑起来。老实人继续挖苦道:“啥自命难保,啥闲心不少。”
      宝二爷两眼一觑:“闲心,你们俩拿我当你呀,我呀,就是寻思了一宿,琢磨了一宿。你有什么感冒吗?老实人反击道:“啥瞎琢磨比干,啥更可怕。差二十多年就一百岁的人了”王小个子激将似的:“哎,小宝宝,琢磨谁来的,敢不敢说出来。”老实人也附和道:“啥对头,啥咱也替你琢磨琢磨。”宝二爷故弄玄虚的:“我错似的,说出来,我怕吓坏你。”一位五大三粗、说话大嗓门,说话必先带一个“揍’字的绰号车把式的老人陪同一位身体修长、清瘦,的老人走上老头湾:“揍什么事呀,揍能把人吓坏?”宝二爷见到老学究,不知是敬重,还是亲密,顿时来了精神,大手一挥:“我错似的,说书讲古也好,连吹带玄也好,论能耐,哪朝哪代能比得了咱共产党,啊,说呀,趁似的。”老实人讥笑道:“啥都说狗嘴吐不出象牙,啥那是狗戴嚼子——胡勒,啥咱小宝这不也瞎说了一句大侄(直)话吗。”王小个子也嘲笑道:“小宝呀,你呀,这话说错地方啦,不,是说错时候啦。”
      宝二爷急了:“我错似的,你们俩那是放屁带出辣椒籽—-带有刺激性的发言。我问你,最有威力的是原子弹吧,咱共产党有没有?最厉害的是飞船吧,咱共产党有没有?”车把式激动地符合着:“有啊,揍当然有啦,揍那老外有的,咱们都有。揍老外没有的呀,咱们也都有。不然呀,那黄毛子、蓝眼睛、大鼻子、小个子,揍早就他妈的苣荬菜蘸凉水——炸翅啦。”王小个子转对车把势,进而挖苦道:“小破车子,你是耗子给猫捋胡子——溜须不顾命啦。还外国没有的,咱们都有,冲你这话呀,真不该赶一辈子大车啦。”车把式粗脖子红脸的:“揍我不赶一辈子大车,谁敢赶呀,揍我问你,外国有一不怕若,二不怕死的党支部书记郝万年吗?”老实人看了看众人,不得不把话题拉回来,由衷的说道:“啥不管怎么说,咱中国共产党的能耐就是大,啥这一点谁也不敢不承认。”宝二爷笑道:“我错似的,对头,哎,跟小鬼子干,跟大鼻子干,跟老蒋干,咱们党愣是猴吃麻花,不品那个味,专啃那个劲。飞机大炮一概深藏不露,导弹,原子弹一律袖吞锦绣。专门用那大刀片、扎枪头,专门用那小米加步枪,三下江南,四保临江、五跨黄河、六过长江,老蒋的美式装备的八百万军队,没用上半年,叮叮咣咣,三下五除二,吃没了。”车把式平平静静的说道:“揍虽说咱小宝那屁,带一股青草芽子味,揍倒也是实情。揍咱当年虽说没扛过大枪,却抬过担架,揍说起来,也真邪性,咱们党就凭那两条腿,赛过老蒋的汽车轮子。”老实人赞道:“啥也真的邪性,咱们党就用那小木船、啥干翻了老蒋钢打铁铸的大军舰。啥喝喝嗷嗷的解放了海南岛。啥这话呀,要再撂十年、二十年,啥不会有人相信,啥保准说你吹牛皮。”
      清癯,稳健,修长,已过古稀之年的、乐乐呵呵接受平反后,又乐乐呵呵的返回元吉村,乐乐呵呵生活的绰号老学究的大□□吴若甫、站在老头湾边缘笑道:“这就是天命,莫说十年、二十年,就让现在这些大学生们说,他们也没有胆量相信,因为他们呀……”王小个子一回头:“唉呀妈呀,你这个死人幌子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说呀。说半截话,生孩子可不好养活哟。”老学究笑道:“,生孩子也是小个子,我说什么呀,说多了,我还真养活不起,别扯远了。”王小个子笑道:“你若是能够生孩子,那就成神了······”宝二爷急切地:“我错似的,别打岔,你们说为什么呢? ”老实人反问道:“啥你说呢,啥你不是琢磨一宿吗。”
      宝二爷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说道:“我错似的,那是因为咱们共产党心中有咱们老百姓,咱们老百姓心中有共产党,所以什么样的人间奇迹都被咱们农民创造出来。信不?”老学究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信,信,因此也就留下了祸根。”
      众人不解地望着老学究。老实人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只是瞪大了眼睛望着老学究。宝二爷惊奇的,哀求似的望着老学究:“我错似地,咱们是里手赶车没有外人,坐家女哭孩子,瞎咧咧呗”老学究只好说道:“因此就有了你不服我,我不服你,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面呀。”车把式把旱烟袋捏在手里,兴奋地说道:“揍对,对,你是书记,我也是书记,你能亩产千斤,我就能亩产一吨,因此才有一夜退到二十五年前分田地但不打土豪的□□面呀。”后来的一位绰号白大白的老人脱口而出:“对,对呀,老学究你真乃神人也。”老学究一回头,笑骂道:“啊呀妈呀,我身后还站着一个会喘气的,吓死我老人家啦,真得牢记“话到唇边留半句”,这句至理名言呀。”车把式赞叹道:“揍老究子,你这一句话就点到病根上。吹,吹,真是吹个山崩地裂海水红······”老学究笑了笑:“那可是你说的,况且我的话,一点那意思没有。”
      宝二爷左手一扬,又甩出一个包袱:“哎,咱们党又一夜之间,战胜了一个最大、最危险的敌人,你们说哪个国家能行,哪个阶层能行?”王小个子咧嘴嘲笑道:“嘿,说他胖,他还喘上了。”白大白搭腔道:“虽说电视轮不到咱们看,可收音机却是天天听,宝儿,又是兔子进马棚,硬充那大耳朵驴了吧。”
      宝二爷理直气壮地嚷道:“我错似的。我们的党一夜工夫,又战胜了世界上最大最危险的敌人,就是自己,懂不!”白大白想了想,又看了看,略有醒悟:哎,“别说,是有点意思。”宝二爷自豪的:“我错似地,什么叫有点意思呀,一夜工夫就干散架子自己惨淡经营二十五年的人民公社,这是何等的勇气,何等的魄力。什么叫能耐,这就是能耐。”王小个子突然插嘴说道:“这是能耐,我信,你没琢磨琢磨这对咱们平民百姓是好事是坏事吗,我的小宝宝。”
      老学究仰望着沉思的风,轻浅的云,情不自禁的吟道:日子在戏里戏外,不能拒绝平庸。就像蚂蚁打洞繁衍生息。为什么你不能享有,那一份少之又少的快乐······
      白大白突然地站起来,嚷道:“来了,班车来了。老究子,没人听你那老牙猪晃荡尾巴喽”。人们不约而同的朝着元吉村汽车站点望去
      三、
      公交车刚到村口停稳,高文一个箭步跳了下来。手里的大提包将一位准备上车的中年妇女撞倒,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说,头也不回的朝村中走去。
      被撞倒妇女爬起来,捡起被撞得滚了好远的包囊,望着高文骂道:“哎呀妈呀,你个高大炮,跟谁学的,只顾自己,不管别人的臭德行?啊,对了,你小子下生时,一下子将接生婆撞倒了,差一点惹祸。不长记性,还这么性急。急什么急,家有吃奶孩子是怎的 ?”见高文走远笑了,“高大炮,骂你什么你也听不到啦。”随着人流登上了汽车,留下一串笑声。

      高文急匆匆地走着。行人不断地跟高文打着招呼或问讯。高文一律招呼示意。惹得村民们或驻足相向,或摇头一笑。路过老头湾,宝二爷高声招呼道:“高文。”高文仍是招手,然后拐村办公室院内,边走边腾出一只手来伸进裤兜。
      王小个子望着已走到村办公室的高文笑道:“哎,老伙计们,你们说高文那手势是什么意思?”
      老实人笑道:“啥那还不明白,啥说是俺高文不勒你小宝宝那胡子上的虮子。”
      宝二爷把眼一瞪:“我错似地,他敢,借他两胆!趁是的。”
      一片笑声。
      白大白一拍大腿:“哎呀,不好,你们没看高文那多云转小雨的脸吗?”
      老学究继续手捻长须吟道:“既然活着就得活下去,不必惶惑!直面这台前幕后的追逐,也是一种淡定。”突然,供销社屋脊上四个相向的扬声气传来了高文吹气的声音。老学究马上站了起来,仰首看着扬声器;“不该来的总会提前登场·······”。
      老人们都站了起来。肃立老头湾。一尊尊沧桑的面容滴下了一尊尊沧桑的神情。在农村,人之死亡,生平之中的种种不堪,交往之中的点点龌龊,都将随着肉身的消亡而消亡。而身上的,哪怕只有一丝丝善良,一丝丝正直,一丝丝真诚,一丝丝公道都将变成一束束光亮,并且马上光大开来,燃烧着活人的心,照亮活人的路。何况,郝书记把整个身躯都交给了他的村民,村民们如何不能为之惋惜,为之哀叹,为之缅怀,为之啜泣。尤其是这么一群从穿着开裆裤就绞在一起的老哥们们,抬着担架穿梭在枪林弹雨之中的老哥们们,几十天不洗脸、不脱衣服拼搏在□□之中的老哥们们,用身体互相取暖在□□之中的老哥们们········

      高文低沉的似哭似泣地声音:父老乡亲们,元吉村的父老乡亲们,老书记凌晨一点在省医大医院病逝……

      突然,老实人大喊一声,“啥这是真的吗?”白大白阴沉着一张瘦脸:“多好的人呀,一棒子都打不死的人呀。”王小个子呜咽着说道:“这人呀,都他娘的一个德性,都像小破车子似的,哪匹马拉的硬,他那鞭子就专门打哪匹马,打死都不解恨。”车把式分辨道:“揍你说那话好像没长牙,揍你说的那是上坡打误时的事,平时哪个肯打他一鞭子,揍有机会还偷偷地给他多捧几捧精料呢”。
      王小个子立刻附和道:“小破车子说的真话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一到紧要关头,尤其是生死攸关的紧急时刻,你看那些共产党员,哪一个不是豁出命的上。”宝二爷不服气的说道:“我错似的,你说咱贫下中农,哪一个含糊过。”

      元吉村南的排水干线大坝的阳坡上,。不畏春寒的婆婆丁,老刺菜微微透出一丝嫩绿,刺破了犹如铺了一层棉被的厚厚的衰草。不高不低的红日,流浪到人的后背,暖融融的,让人感到春的气息。感到生命的美好
      肖杰,二十岁,中等身材,着一身没有领章的旧军衣。迎着初升的太阳,坐在刚刚泛绿的草地上,低着头,两只小得不能再小的眼睛似乎是在聚精会神地看一本厚厚的书。而余光却不时的瞟着坐在对面的天生丽质的姑娘,脸上的喜悦流淌在一个春天。
      闫文会,二十四岁,眉清目秀,五官匀称端庄苗条。发卡下,乌黑的秀发飘洒在花布衣上。低着头,坐在距肖杰一米处,低着头,用一根长长的树枝在地上默默的划着心里的图案,所谓的心里的图案,就是重复的在划一个十字,把开始的纤细的横不平、竖不直,逐渐划成了粗犷、划成了豪放。而思绪追逐着这个十字逐渐的升腾,脸色由静默转为红润,由红润转为神采飞扬。不时地抬头向在坡上裹草上悠哉悠啃着草的五只奶山羊望去,或瞥视一下肖杰。不用人说,这一对青年,正处于热恋之中,也可以说,正处于忘乎所以之中。
      良久,闫文会突然问道:“肖杰,媒人说你这也好,那也好,浑身上下没有一个疤瘌,我怎么没看出来呢?”肖杰放下书本,笑了笑:“要说疤瘌,还真有一块,肚脐眼。要说优点嘛,您呀,别听媒人怎么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您肯定会爱上我的。”
      闫文会脸上绯红,沉默不语,而思绪却延伸到地平线上。肖杰见状,眉飞色舞的说道:“我这个人还有一条优点就是当真人不说假话。”闫文会抬起头,笑眯眯的望着肖杰,问道:“那洪秀玲——”肖杰笑了,款款说道:“秀玲是个好姑娘。但她总是要求我过小日子。关键是我当兵二年,她一封信没给我回,复员后她一直没有来看我,所以,我们就杀猪不吹——蔫退了”.闫文会满意的看着肖杰悄声的问道:“你看好了我什么?”肖杰不假思索的:“心胸!抱负!”突然,抬头伸长了脖子朝村中望去,晨风一过,手中那本厚厚的书的封面呈现出来《厚黑学》放大在画面上。
      肖杰大喊一声:“耶,天助我也。”随即,跳将起来。闫文会也一激灵站了起来,嗔怪地:“干嘛呀,大呼小叫地,吓人一跳。肖杰惊喜若狂地去拉闫文会的手:“文会,文会,太好啦,真乃时也、运也、命也。”文会推开肖杰伸过来的双手:“什么喜事呀,让你这么狂。”肖杰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亲爱的,你听,你听村里的广播,你听这时代的最强音。”
      闫文会侧耳细听,脸色逐渐严肃起来,依然含情脉脉的望着肖杰:“可能全村人都在悲痛,唯有你高兴。幸灾乐祸,什么人呢。”肖杰笑着辩解道:“文会呀文会,郝书记逝世,我比你,比任何人都难受,那是我的引路人啊,可是难受、悲痛能改变了事实吗。在这个历史时期,只要郝头活在这世上一天,就会压制一大批有志向、有胆识的青年二十四小时。你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呀。尤其是我肖杰的远大抱负就难以实现,英雄无用武之地呀。文会,机会来了,运气来了,文会,你、我,改变自己命运的伟大时刻到了。”闫文会撒娇般的嗔怪道:“你这是强词夺理,你这是没有人情味,你这是缺德。”随即脸色阴下来,“不怪我二叔没看好你”
      肖杰满不在乎地:“文会,你能说出这番话令我十分感动,使我爱你的心更加坚定。亲爱的,这不是幸灾乐祸,这是机遇。有德之人才能看得出,有才能的人才能牢牢抓住。更不是没有人情味,聪明的人不能停留在无限的悲恸之中,沉迷在大自然的不可抗力的规律之中。郝头,我最尊敬的郝头,我谢谢你,”大声地呐喊着,“我谢谢你啦。”闫文会爱屋及乌的无可奈何地笑了:“你行吗?”
      肖杰兴奋地:“亲爱的,在社教工作队期间,我就发现了我们的天赋,在部队里又验证了我的才能,繁杂的社会交往的锻造,使我百炼成钢,天下事,没有我办不成的,这个书记我当定了。”撒脚就往村里跑,跑出十几米又折回来,“亲爱的,为了你我今后的幸福,你要施展你固有的聪明才智,助我一臂之力”。又扭头跑开了。文会站在那里,笑了,宛若一枚樱桃花
      这就是爱情,这就是俺们农村人的爱情。没有缠绵悱恻,只有各取所需。没有卿卿我我,只有你情我愿。没有轰轰烈烈,只有简简单单。认定了,就是爱情,是爱情,就是信任,是信任,就是满足。有了满足,就有了夫妻,就有了相辅相成。就有了骄傲自豪。就有了千百年的去伪存真。因为我们都是过客,身里身外,都是他方的。

      村中间的一户人家 。又低又矮的三间草正房已成马鞍型。但柴草垛整齐干净,院墙秀气利落,说明了主人的勤劳 、有心计,而屋内的陈设却让人一望便知什么是拮据,什么是贫困。当然了这就是现实,农村以外的人是看不到这其中的奥秘的满头鹤发盖着瘦骨嶙峋的脸膛的当年的女村长——沈老太太,——沈四娘戴着老花眼镜坐在南炕里修补旧鞋。听到自家小广播传来高文的声音,一愣神,锥子一下子扎进手指心。沈老太一虎身站起来,颤微微地摘下挂在门框上方的小广播喇叭,贴在耳畔倾听。
      血顺着手掌留下来,泪顺着双颊流下来。沈老太啜泣道:“铁孩子呀,你真的让老姐姐这白发人去送黑发人吗。(停顿一会)我的好老弟呀,是老姐姐害了你,还是你自己害了你自己呀,
      沈老太哟,当年叱咤风云的飒爽英姿,哪里去了,挺直了腰!但是,要明白,时间这捧慢火,总会让人舒舒服服的在痛苦的挣扎中慢慢的枯萎,老去,不管你是高贵的官,还是大于天的民,谁也不例外。繁华终要衰败,谁也没有害谁,都是天道,都是轮回呀,莫要心酸,莫要哭泣,你不是总说冻死迎风站吗。

      高文的声音:老书记临终前再三嘱咐我,一定要跟乡亲们说声对不起啦,是他无能,没有让乡亲们住上砖房,没有让乡亲们摆脱贫困,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

      村东靠护村林的第二家,典型的庄户人家。草正房三间高大挺直,就是房上缺草、墙上缺泥。院子宽大,摆设规矩,设置合理。正东侧是一简易牛棚,牛棚外是一辆用加重手推车改制的单牛车。院里院外透露出勤俭、传承。
      肖杰的父亲肖全有正蹲在牛车旁将收来的破烂分类、包装、装车,突然扔下手里的活计往屋跑。进门便问:“哎,老伙计,小广播喇叭里说的是啥呀?”肖全有的房屋内除了一个小半导体收音机外,全是五、六十年代的摆设。一张地桌、一把椅子早已失去了光彩,天棚、墙壁不知多少年前用旧报纸裱糊过,上一块撕坏,脱落,下一块涂抹得面目全非,且落满了灰尘。几天没洗脸,几天没梳理过头发,闭着双目,围着被坐在炕中的老伴随口应道:“害人精别古了。”肖全有急切的问道:“谁,谁死了,我东一句西一句地听大喇叭说是郝头死了,是真的吗?”老伴大有幸灾乐祸的说道:“不是他能有谁,害人害够了,报应也到了。还让人家原谅他,扁担上睡觉,想的真宽。”肖全有一字一句的说道:“老伴呀,咱可不能这么说话呀,郝书记可是大好人。”老伴继续埋怨道:“好人?好人堆里挑出来的吧,没有他横栏竖挡着,咱三儿早就是村长了,说不定,哼,现在早就升到公社当大官去了,何必当兵去,想得我现在两眼啥也看不着。”肖全有心平气和的说道:“老伴呀,咱不能肚子疼怨灶王爷,拉不下来屎,怨地球没有吸引力。让三儿当民兵连长已经是兔子皮做搭悠,将就材料啦,也是郝头高看咱了,咱不能癞蛤蟆上花椒树,净想高口味。咱们做人,心不正,迟早会坏菜呀”

      刘兴旺家矗立在风雨之中。因为有阳光,有来自天上、心里的阳光,就永远屹立不倒
      父亲刘洪章正挂着点滴瓶子,两眼潮湿地对本村大夫姜子良,妇女主任刘方说道:“都说乱死岗子埋的那些人呀,没有一子是累死的,姜大夫,你说郝书记是怎么死的。”姜大夫默默地说道:“嗨,胃癌呀 ”
      刘洪章不容置否的反问道;“胃癌?”姜大夫似乎生气,又似乎埋怨的说道;“咳,准确一点说,是面起子(苏打粉),安乃进害死的呀。刘哥,有一回,在开凿“引拉”工地的伙食房子后边,我看见郝头倒手里一把‘面起子’,又抓一把雪含在嘴里头一会儿,一抻脖,一闭眼,咽了下去。又抄起十八斤大镐奔向工地。我差一点儿给他跪下呀。刘洪章愤愤说道;“嗨,我听说2个月郝头喝了四斤面起子。”
      刘妻搭腔说道;“正痛片,安乃进,咱们老百姓哪天不是靠它们活着呀。靠它支撑着呀”。刘洪章看了一眼老伴,无可奈何的说道;“是呀,没有正痛片,安乃进,小苏打之类的东西,咱们哪儿有乐趣,哪儿有希望啊。”刘妻怒骂的;“啥都能挺,啥都能等,,那治病还能挺,还能等吗,真是要吃羊卵子肉不管羊死活,我要是郝嫂,非得找公社要人去不可。”姜大夫看了一眼点滴瓶子,说道:“洪章,你方才说乱死岗子死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是累死的,不对,不累能有病吗,犯大错误的那些人呀,没有一个是平头百姓,他们有了一点权利,,就为所欲为,为了保住那一点权利,就左蹬右踹,为了向上爬,就前拉后拽,更累,累心。也不对,他们原来不也是‘民’吗,也不是在为自己的吃喝拉撒、自己的鸡毛蒜皮而折腾着吗,忘本啊。”
      刘妻看着丈夫:“洪章,我的好丈夫,我谢谢你啦,没有你,我得死一百回啦。”刘洪章笑道:“你谢我什么,你是我的妻子呀,郝书记,不是你无能,是阎王爷不给你时间呀,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俺们知道盐打哪咸,醋打哪酸,俺们都要牢记你的大恩大功大德呀。”

      高文的声音:老书记临终交待,不要惊动村里人,在哈市火化后,一定要把我的骨灰带回去,悄悄地在西南崴那块涝洼塘找一个不碍事的地方埋了,让我看着这块风水宝地,早日成为中国特色的圣地吧。我认为必须尊重死者的意愿……

      村民付克明一家正静止那里在听着广播,似乎在分辨、在寻觅。当然了,这一家人只是为了心明眼亮。
      付克明大吼一声:“混蛋,高大炮,你个忘恩负义的狗杂种!”老伴推了丈夫一把:“你这是干啥呀,大呼小叫的,吓得人心惊肉跳的,可也是,这个高文,人家郝头骨灰还没凉呢,真是世态炎凉啊。”付娟说道:“爸,妈,你们听完再发火呀。全家人都被吓得直哆嗦。”

      本故事 的关键人物巧玲家。三间草房一头开门,虽说没有两间大,设置的却显得宽敞,窗户虽小却干净亮堂得出奇。从这点上看,主人一定是一个善于学习、善于借鉴,咬定真理不放松的女汉子
      四、五个年轻的媳妇坐在堂屋的大炕上,两眼直勾勾的望着东墙上的小广播喇叭,胯间夹着纳鞋板子,或腿上放着没织好的毛衣。
      炕头一位年龄偏大一点的康杰抹了一把眼泪:“郝头呀,把一生都交给了咱元吉村的百姓,死后还惦记着村民,嗨,要不是那些家雀下鹅蛋的硬装大□□子瞎指挥乱参谋呀,咱们村民的日子更得好上加好了。”,看上去结结实实,漂漂亮亮的年轻一点的媳妇李风兰哽咽着说道;“我怎么瞅郝头,郝头都像那抱小鸡的老抱子。”坐在炕里的风度翩翩的中年妇女张七嫂(顾英莲)气愤的说道:“我看也像,要领着一窝三十多小鸡找食吃,还要防着耗子、大眼贼,黄鼠狼偷吃小鸡崽,有时进地里,上小园,明明是找虫吃,还要遭人打。”
      巧玲叹气道:“不怕你们笑话,我怎么瞅,郝书记除了长相外,哪都像我爹,尤其是为人处事上。”

      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元吉村原村长赵兴宇家恰是主人的一张脸。脸上面写满了文字,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你怎么读,也读不出来一个“歪”字。尽管是草垡子砌成的院墙,黑漆木大门,院子两侧是一字排开的十几间猪舍。三间砖瓦房,朝阳处全都是玻璃窗。也显示出勤劳。
      室内比较现代化,黑白电视标志着富裕,锃亮的橱柜,鲜艳的炕革,红砖铺就的地面彰显着心计。
      满脸胡子的原二队队长柴满坐在炕头上,连说带比划着:“郝头走了,建设好元吉村的大任就落到咱们身上啦,可我,可我还有什么脸站在人群指手画脚呀,怨我自己呀,兴宇,你是副村长,我只能在背后为你摇旗呐喊啦。”赵兴宇低头说道:“咱确实是党教育多年的党员,凌云壮志也大喊了多年。可我们拍着良心想一想,我们为元吉村的建设倾注了多少心血,我们为元吉村的人民作了些什么。”会计李大眼镜扶了一下眼镜:“当年的田村长承认贪污了二百四十元钱,被判了六年,病死狱中。如果有人告我们一状,今天在座的恐怕最少得蹲十年以上大牢吧。说句实在话,一看见白色吉普车,我就心惊肉跳哇。”孙仁腾的站起;“如果在场的各位,有郝头半点为老百姓的精神。人民公社还能黄铺吗,还要我们的党,费那么大的蜡头子吗。”
      赵兴宇无不感慨的说道;大家还记得引拉河工程颁奖大会情景吧。孙仁站起;当然记得,那是1980年12月30日:
      插叙
      友谊渠首的的大坝,托起晨曦。静卧的山,未醒的河,空旷的原野,光鲜亮丽。渠底,国旗、村旗、队旗迎风招展,几千民工亢奋、激动的站在依闸门而设的主席台下。
      主席台上方书的横额上写着:“古城市引拉工程友谊渠竣工典礼颁奖大会”凌空悬立
      郝万年,羊皮大衣,狗皮帽,满脸胡须,低垂着头,与县委书记同坐一条木凳。
      县长李森站在主席台讲话;“引拉林河水工程,经过两年的思想斗争,三年的艰苦卓绝的奋斗,终于凿通。上万亩优质,高产的水稻繁育基地将落户塞北----- ”
      县委书记突然站起鼓掌,重心一转,郝万年一下栽倒未起,县委书记连忙伏身去扶。郝万年依旧鼾声如雷
      郝万年醒过来了,只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县长李森回到主席台,无限感慨的喊道;“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一位伟大的英雄人物也随之矗立在我门心中。他就是古城市祥发镇元吉村党支部书记,栽倒主席台上依然鼾声如雷的郝万年同志”
      闪回
      孙仁激昂的说道;“如果让我们也能像郝头那样,两个月没洗脸,没脱衣服,没少一个时辰的挑战竞赛。谁能干啊?”
      敲门声,人们都把目光聚集在门口。肖杰微笑着走了进来:“大家好。”赵兴宇爱人大凤笑讽道:“哟,这不是肖连长,肖杰,肖三刚子吗,什么风把你吹露出来啦。”赵兴宇搬过一把椅子笑道:“早就听说你回来了,又听说你正在谈对象,所以没敢去打扰你。”肖杰微笑着坐下:“我早就应该看望拜访一下诸位,一是因为忙,要为老母治病,二呢,不瞒诸位,在农村一过二十五岁就难找到可心的对象啦。”孙仁笑道:“完全可以理解。”肖杰笑着:“最主要的原因吗,说出来大家不要看不起我哟,不管怎么说,咱们曾在一个槽头吃食,一个锅里搅马勺,我又是年龄最小的小弟弟,大侄子嘛。”大凤:“嗨,咱们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吗。”
      肖杰满脸洋溢着笑,说道:“按理说,我还有一年零三个月服役期满,可郝头连写三封信给部队党委,催我回来,可我呢,却又把精力、眼光投向了武装部安置办,惭愧呀。”拿出一个信封。掏出信瓤,将信封递给大家,念信:“肖杰,实践证明,你的那些离经叛道的观点,方法,措施,真的具有超前意识,部队是个人才集中的地方,如果你认为自己不能成为代兵的人,那么就回来带 领乡亲们,用你的话说,致富吧,好了,你们看吧。”将信递出
      孙仁对着众人白了白两眼,笑着说道:“没有什么可惭愧的,人往高处走,鸟往亮处飞吗。肖杰,谁不相信谁呀。”肖杰满意的说道:“咱们都是郝头培养起来的党员,这回郝头走了,我这个郝头的关门弟子特地来请教一下我的师兄、师叔们,怎样料理一下他老人家的后事。”
      是呀,如果说,人生就是悲欢离合,喜怒哀乐。那么,又有谁能够分辨出这其中有多少是为了悲欢离合、喜怒哀乐而制造出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呢?

      高文的声音:但是,为了让后人记住老书记的高风亮节,发扬光大老书记艰苦奋斗,一心为公,为咱们村民的光荣传统。必须开一个追悼会,以寄托我们的哀思,虽然老书记交待不准动用村里一分钱,这钱,我高文出。
      四、
      老头湾的人越聚越多,有老人、有中年、有男人、有女人……几乎成了元吉村人的焦点。几乎成了老四屯人倾诉、发泄、规范行程的焦点。
      宝二爷乐了,对着大广播喇叭大声的:“我错似的,这么说还是句人话,他高文真要是随随便便把郝头埋了,我就去砸他家的铁锅,刨他家炕头。”老实人似乎感到了羞辱:“啥一切费用他高文出,啥这不是寒碜人吗,咱也曾是郝头的五虎上将呀。”
      一群红领巾背着书包路过老头湾,停住了。又一群红领巾从供销社走了出来,拿着笔,本子、路过老头湾停住了。老人们的一举一动,一喜一怒让这一张张小脸逐渐严肃起来。
      老学究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个钱包,把里面的钱全部倒出,清点后:“这是我老儿子昨天来看我,偷偷塞给我二百元钱,一会儿,全部交给高文,尽一尽我这未亡人的心意吧。”
      白大白激愤的:“老究子,老书记跟你斗了大半辈子,你都不记恨他,俺这些人有啥说的呢。”拿出一个小钱夹,拉开拉链,倾囊而出。老学究无限或概地:“白弟,你这话错了。他郝万年是跟我斗了大半辈子。那是在会上,那是政治的需要。而在会外,我们还是兄弟相称,甚至相辅相成,互通有无的呀。”
      车把式嘲弄似的:“揍就算演戏,也有些过呀,揍这么些年,你那大粪桶,把你熏得闻不出香臭了吧。”老学究也自嘲的解释道:“实际上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批判,我听着,他坐着,我蹶着,虽说角色不同,而目标一致,都是为了教育人民,教育下一代,为了社会主义江山永不变色嘛,不是我自嘲,我也是默默的奉献呢。”
      老实人略有不平的说道:“啥人人都有你这了。啥老究子,啥细分析起来,啥真是这么个理,可是坐着的喝奶,蹶着的吃草,直腰板的光荣,弯腰的草包,啥公平吗?”老学究叹道:“公平,我呢,蹶完就没事儿啦,什么心思不操,他们呢,可就不行啦。天上、地上的事,身前、身后的事,看得见、看不见的事,明白、不明白的事,想到的、没想到的事儿,这事、那事,事的他们蒙头转向呀。老哥哥们,兄弟们,郝头,郝万年走了,咱们一定要送他一程,高文不说他郝万年有张三千六百元的欠单吗,咱们众人拾柴火烧高,让他干干净净地走吧,让他无牵无挂地走吧。”
      车把式一竖大拇指:“揍老究子,吴老弟,揍我算彻头彻尾地服你啦。”然后默默的把手伸进腰包。
      大嗓门笑着说道:“吴老哥,听说你们哥六个,顶说你念的书多,念的好,官做的大,对吧。”白大白无限感慨的说道:“现在看呀,顶说你最窝囊,顶数你命最苦哇。”老学究自嘲道:“白弟,你又错了,俺哥六个,现在看,顶数我自由,顶数我结实,顶数我对社会贡献大,就说我大哥吧,全市有名的老中医,挂着教授头衔,一百个病人,能够治好二十个就不错了。老二是省重点中学的校长吧,能考上大学的,一百个里,有十个是最多的。误人子弟,杀人父兄呀。搞政治工作的那哥仨,躲进干部小区,隐身高楼大厦,想的是自己的前程,更是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来啦”。
      老学究啊,老学究,你究竟说了一句什么话,或者是你提了一个什么样的意见,断送了你为了精忠报国,苦熬十年寒窗的初衷,成了一个大□□。曾几何时,又稀里糊涂的变成了我们的奴隶。一个瘦弱的身躯挑着两只大粪梢,在那艰苦的岁月,艰难的行程里的挣扎,我们不知道是你一个人的悲哀,还是我们国家的悲哀?今天听到你如是说,怎么能不让我们动情。怎么能不让我们心头滴血。
      车把式为了避开这尴尬的话题,故意大声嚷道:“揍我说,揍郝头一辈子为了大家,这最后的时刻,揍咱们大家也为郝头一把,一定把他的后事办得风风光光、隆隆重重。揍一来显示咱村人不忘本,二来可以教育好后人。”老学究说道:“车兄的话我赞成,郝头是市政协委员,我估摸着,公社、县里的领导一定会来。咱们就借着这次的机会,最后的机会,让他们真正知道咱们老百姓喜欢的是什么,反对的是什么,希望的是什么,求的又是什么,最主要的是要他们知道农业不彻底改革,农民如何能富,农民不富,城乡距离如何能缩小,改革怎能叫成功。”
      一个青年刘兴旺插嘴道:吴三爷,您的见解太高了,十亿人口,八亿农民呀——
      老实人:“啥老究子,吴老先生,啥我看呀,啥你不是咱村红白喜事的代笔先生吗,啥你记名,啊,啥你记账,宝宝收款,完事后,啥钱交给高文,帐薄在郝头坟前一烧。”
      人群中:好主意,咱也赶赶潮流,来个改革开放。
      大嗓门:好,我去供销社弄纸和笔。
      几个红领巾默默地接过了父辈们黑夜白天的寻觅,将本子、笔,也是将感恩,将明天,将公证,举到老学究面前。
      老学究抬头看了看本子、笔,又抬头看了看着一群孩子肃穆、庄重、悲痛的脸庞,颤抖着双手接过,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红领巾们的眼泪也止不住了。
      大嗓门拿出一张十元钱:“孩子,给你纸笔钱。”也止不住了眼泪。红领巾们转身跑开,
      宝二爷:“我错似的,你这一声赶上一斗啦,你那么大嗓门干嘛,把孩子们都吓哭了。”自己也止不住了眼泪
      老学究哭泣地:多么好的孩子呀。小脸稚嫩得如同苹果,圆圆的,红红的,总在我心里燃烧。
      车把式也流着泪:揍我们的后代有望呀。
      在场的人,全部默默落下了泪,默默地把钱、把心,把由衷的敬仰,举到宝二爷,老学究的面前。
      人们在一起生活,在一起讨生活。时间长了,没有舌头不碰牙的,没有饭勺不碰锅沿的,尤其是干群之间。可是,人心就是一杆称。尤其是庄稼人的观念,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好,就可以让人铭刻在心,作为榜样。坏,就只能自己偃旗息鼓,当做警惕。

      赵兴宇家的讨论却比任何时候的党支部的会议热烈。而这种热烈,从表面上看,是心与心的碰撞,是释放。从内涵上分析,也是心与心的碰撞,却是发泄了。
      柴满半是气愤半是怀疑地:“你们说那郝头真能连给肖三刚子的部队党委连发三封信吗,我看来未必,如果郝头有哪个心,当初不让他去体检多好。” 马队长结巴着附和:“肖三刚子当民兵连长时,郝头两天不修理他,三天早早的,你看他后脑子那块反骨吧,有倭瓜那么大。”张成举队长:“那信呀,的的确确是郝头的亲笔信,可是,咱们几个还是党支委吧,老书记的后事咱一定要风风光光办好,借此机会把老赵、孙仁推出去,肖杰他有千方百计,咱有一定之规。”孙仁说道;“说句坦白话吧,高文的威信与日俱增。在坐的无人能比呀。何况,郝头给肖杰的信是真的,给部队党委的信也是真的”马队长立刻拦住话头:“党支部书记必定在党内选,就选高文,老赵。你看外村,那一裤兜屎的不都干的好好的吗。”大凤插嘴道:“这话俺赞成,老赵没法比呀,再说,高文又年轻。我跟老赵豁出这一百来斤给他当好后盾。”孙仁笑道:“大嫂,难啊,高文的人品,能力,干劲,作风,是没的说,可是就凭他那秉性,眼里又不揉沙子。咱就是累折腰筋去抬他,去举他,也是老毛子看戏-----白搭工。为什么呢,人家不会批。”
      赵兴雨无可奈何的说道;“咱们这些人,抻出哪个都可以说是元吉村的顶们扛,可咱们这些人哪个有郝头那省劳模的资格,哪个有郝头是政协委员那个威望。莫说市县领导,就是公社,对,现在叫乡啦,哪个领导,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办事员呢,不都可以在咱面前吆五喝六,咱们的智商就算比郝头强一百倍,也是猴子捞月亮呀,肖三刚子想干,想大凤怒道;“不!”
      好一个大凤,好一个农家妇女,好一个“不”,好一个颠覆啊!
      样的心态,啥那就好
      五、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故事原系作者首创 百集电视连续剧本《死谏》。经黑龙影视创作中心矫广礼先生认可,打成电子稿,并要求缩短成三十左右集。然后,与本部剧作主任张钰娟女士来到我的家乡哈尔滨市双城区找到文联主席王文山先生运作,并与双城区宣传部洽谈相关事宣。一个月后高部长调走,双城区又几年未设宣传部长,导致资金链断裂、几个月的闹剧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本作者又将删除部分重新攒成又一部五十万字的剧本《看咱这方厚士》及二十万字《别惹女人》。再后来,又穿进小说们诸多元素,成为现在的样子。特说明。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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