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撩》苍梧埋骨

18、第 18 章

　　第十八章-

　　田柾国在家里吃过晚饭就准备去急诊值班了，虽然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间，天色还泛着微红，夕阳像是偷喝了酒，映着天光，迟迟未沉。夏日的夜迟迟未到，空气里都是汗液濡湿的味道。好在炙烤了一整天的空气凉了下来，上班的路，也没那么难捱了。
　　今天是他和边星洙两个人值班，边星洙家离得远，晚饭大多就在食堂对付一口，就连着值班了。田柾国本来也是懒得回家的，只是赶上了老妈休息，两个人难得一起在家，就约好一起吃晚饭。不过俩人厨艺都不精，弄出来的东西味道有些一言难尽。不擅料理的人通常也不大挑嘴，稀里糊涂也就吃完了，估计也都在后悔还不如在食堂约个饭的好。
　　已经过了下班的高峰期，人们都躲在家里吹空调，街上只有些不怕热的老年人在遛狗锻炼，直显得蝉鸣格外刺耳。
　　等他到了科室换好衣服的时候，边星洙架着眼镜捧了本比词典还厚的书再看了。
　　“嚯，师姐，你这是看书也不忘练练臂力啊？”相处几个月，他好像也把吴师兄的贫嘴给学会了，不过算起来，他们两个的班倒是很少排到一起。
　　“可不嘛，跟手术的时候帮大佬抡滑锤啊。”边星洙非常捧场地接住他的调侃。
　　两个人正说着，推门进来一个小护士叫到，“小边医生，急诊来了两个外国人，好像是耍什么功夫把脚崴了，你能不能过去看看？”
　　“这得让我们留洋的小田医生去才好沟通啊。走吧，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田柾国还没有太多单独看诊的经验，跟着护士赶到急诊时就看到，一个老外拿着挂号单子在走廊里一蹦一蹦地往病床跳。跟他一起来的中文也是个半吊子，嘴里念着功夫功夫什么的，讲得急诊医生一脑门子问号。
　　田柾国过去一问才知道，半天两个人是跟着太极老大爷学耍剑，一个重心不稳才把脚崴了，老大爷以为赶上了仙人跳，赶紧溜之大吉了，剩下两个不会韩语的说也说不清楚，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田柾国看脚踝有些肿，按了几个地方倒是没有剧痛，骨头应该是没事，开了CT的单子让两个人做完再回来。两个老外问好了路线和他的名字，嘴里说着感谢大侠感谢大侠一蹦一跳地走了。
　　给边星洙笑得够呛，“咱们医院公众号这个月好人好事高低得写上纪大侠的英雄事迹！”
　　田柾国跟着干笑了两声说，“拉倒吧，他俩说的听着像鸡大侠一样。”
　　等处理完这位怀揣武侠梦的洋大侠的伤，田柾国看着时钟已经快要十点钟了。刚刚就听到手机震了两声，现在才得空摸出来看。
　　原来是粉丝群里的追星小姐妹。唉，终场这天无奈正赶上值班，也不好意思因为这个换班，没有去成。他正在寻思这些人怎么看演唱会还有闲心在聊天，一条新闻推送就弹了出来。
　　[JM演唱会终场舞台坠落重伤]
　　田柾国颤抖着手点进去，是从吊臂上坠落的，完了。他知道那吊臂的高度，离观众席都至少有四五米的高度。无边的恐惧毫不留情地向他袭来，胸口好像堵了座墙，压得他难以呼吸，压得他不能思考。战栗从他的指间蔓延到全身，他飞快地找到白桃的电话打了过去。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田柾国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那种下坠的无力感，好像一模一样地复制到了他身上。是真的。
　　“他突然就掉下去了，还砸到了下面的人，我只能从镜头里看，都是血都是血。”她抽泣着，声音开始断断续续，“刚刚已经被救护车接走了，你说他会不会有事啊？现在这里乱成一锅粥了。”
　　“我在医院，我去看看。”田柾国不等白桃回应就挂断了，他逼迫自己镇定下来，不等跟边星洙打招呼就往急诊的方向奔去。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只能祈祷不是无可挽回的结果。伤员很有可能会送到他们医院，或者，分开几个医院，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想快点抓住什么人问一下。
　　他跑到走廊尽头的时候，已经听见了一阵骚动。几个护士推着担架床往急诊大楼门口去了，后面跟着几个急诊的医生。
　　有人看到了他，“正准备去叫骨科的人呢。坠落伤和砸伤，小田医生也帮着看看搭把手吧，一口气送来五个呢。”田柾国没有去看是谁跟他说着话，只是大口喘着粗气，他的肺泡跟火烧了一样疼起来，他顾上喘息，只要了一副新手套换上就往门口跑。
　　急诊的卢主任也跟了过来，大着步子也往门外走，“两分钟，人就送过来了！让保安把记者粉丝什么的闲杂人等拦一下。”
　　田柾国跑上去问，“卢主任，什么情况？”
　　“哦，是个明星，舞台事故，体征都稳的，就是失血还有多处骨折。还砸到三个人，剩下一个是轻伤。”卢主任一边回答，一边拦住一个护士，“让血库先调2个单位的血过来，哎对了，伤重这位什么血型啊？”
　　“A型！是A型。”田柾国喊道，声音大得几个护士都向他看过来。
　　“啊？你怎么知道？你确定吗？”卢主任有些疑惑。
　　这个时候田柾国也顾不得所以然了，赶忙解释道，“我...我是他粉丝，确定，A型。”
　　卢主任没多废话，继续跟小护士交代，“那你先去备血，输之前还是要确认一次。”小护士点点头就向血库跑去。
　　田柾国捏住自己冰凉的手指，等待无比煎熬，丝毫不能压住他的慌乱。不过幸好听到了生命体征平稳这句话，对于医生来说，这句话无疑是最强的定心丸了。他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吓成那个样子，一边颤抖，一边还能在医院的走廊里疯跑成那个样子。
　　边星洙也被叫了下来，她才知道刚才田柾国跟个疯狗一样扑出去是为了什么。救护车的声音已经逐渐清晰起来，咆哮着冲进医院的大门，几个护士医生各司其职，和急救医生对接了一下状况。
　　田柾国就在这个时候又一次如此接近地看到了朴智旻，他脸上还带着妆，殷红的血从右侧的床单渗了出来。他闭着眼睛，脸上只是平静，像一只濒死的天鹅，安静而无力地倒在茫茫雪地里。
　　“颅脑伤不确定。”
　　“对对，是右边，肩膀和大臂都是高度怀疑骨折，右腿不明显，需要进一步检查。失血量大概有1000了...出血点主要是右臂的动脉。”
　　一些嘈杂的声音灌进了田柾国的耳朵，他机械性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输上血之后就是一系列的检查，移动的X光被推过来，右手大臂是开放性骨折需要手术，肩膀是着力点因此伤得最重，好消息是腿上只是骨裂，没有错位。其他的患者伤不重，有的还保持着清醒，检查完后就统一转到了骨科的住院部。田柾国跟着去住院部办理手续，他必须抽离那个场面，好让自己平复下来。急诊医生会照顾好他的，自己在那里反而关心则乱，他安慰自己。
　　楼下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一批记者蹲守在下面了，医院不得不叫了警察来帮忙维持秩序。嘈杂的人声和闪光灯在楼下，时不时传来记者大声的提问。田柾国安顿好其余的病人才返回急诊的走廊，此刻医院不得不清退了一些闲杂人等来保持秩序。
　　田柾国先是看见了老田，他不知道和谁讲着电话，可能是记者的电话已经打到他这个院长头上来了。再然后他看到金硕珍颓然靠着墙坐着，手机放在他手边。
　　“硕珍哥？”田柾国喊了一声，又怕他认不出自己似的，摘掉了口罩和手上脏了的手套。
　　金硕珍抬起头，没想到会在这里又遇见他，“你回国了？你可以帮我进去问问吗？智旻怎么样了？”
　　田柾国扶起脱力的金硕珍，看来他刚刚也吓得不轻，赶忙安慰，“我刚刚看过，他输上血了，平稳一些就会上去做手术了，恐怕要多休养一阵子。”
　　金硕珍懊恼地砸了好几下墙面，“都怪我，为什么没有再检查一次。”
　　事情已经发生了，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安慰金硕珍。朴智旻的伤会不会影响他跳舞，会不会影响事业，谁都不知道。金硕珍的手机响起来，打破了这相对无言的局面。
　　“老板，嗯嗯，人没大事，砸伤的人也没事，好的，我会处理。我已经安排人报警检查事故原因了，舆论团队会控制好，是的，包括赔偿。对，保险起见嘛。是的，需要手术。工作安排我现在也不好答复，需要再和医生确认一下。好的好的。嗯嗯，好的好的。”
　　一大串话说下来，金硕珍苦笑道，“老板跟个催命的鬼似的。”
　　田柾国也终于想起来给白桃发了报平安的KAKAO。另一边的老田打完电话也看到了他，“哎，柾国？”
　　田柾国小声喊了一句爸，生怕别人听到。
　　“记者的电话都追到我这里了，我下来看看怎么回事。”老田苦着一张脸，别说什么明星他根本就不怎么认识，他人都刚从手术台上下来，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就被记者逼问了半天。
　　金硕珍赶忙道歉，“您就是院长吧。这不是巧了么，我是柾国的朋友，朴智旻的经纪人金硕珍，真是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老田向来不擅长处理这些，只说自己进去看看情况就溜了，还吩咐田柾国好好安排金硕珍。
　　金硕珍的手机不停地响着，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记者，他一个都不想接，干脆把声音关了。田柾国陪他一起站着，良久，谁都没有先开口说什么打破这沉默。金硕珍的眼眶有些红，想必还在自责，田柾国还想安慰些什么，只是说什么此刻都是无力。
　　隔了一会儿，老田又推门出来，“金经纪人，罗先生已经醒了，测了一下指征，是可以手术的。我安排骨科的王教授来主刀了。就是需要亲属去签字，还有一些注意事项和手术风险需要告知。您看罗先生有没有人可以帮他签字的？”
　　金硕珍闻言忙点头，“他没有亲人在，我是他的意定监护人，我可以签。”
　　老田把王教授喊过来，带金硕珍去了办公室，剩下田柾国一个人。老田拍了他肩膀一下，“去跟手术吧。”
　　田柾国瞪大眼睛，“我去？”
　　“你值班你不去谁去，小边也去。”说完老田就背着个手自顾自上楼了。
　　田柾国怀着忐忑的心，刷手都刷的心不在焉，坐立难安。就算他曾经对朴智旻有过一点...嗯...很多点的图谋不轨，也不能，也不能这事也让他赶上了啊。这下好了，王教授喊他亲自去备皮，谁家粉丝能做到他这个地步也是一步登天了。不仅享受零距离开刀套餐，还能任他摆布，甚至还能亲手给偶像上钢钉。田柾国一边想着，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在追星这件事上的狗屎运。
　　手术室的门一响，朴智旻被推进来，吓得田柾国手里倒了一半的碘酒差点溅脸上。好在他脸上戴着口罩还有手术帽，朴智旻应该不至于那么快认出他。不然朴智旻应该会很害怕吧，这跟去割□□发现主刀医生是前女友有什么区别。
　　手术室很冷，灯也有些晃眼，所以朴智旻睁开眼睛时，看的并不真切。等他好不容易看清四周的时候，发现手术台边上站着拿着镊子举着沾满碘酒往他身上放的田柾国的时候，他差点因为自己是半只脚进了阎王殿，摔坏了脑子。
　　“田柾国？”朴智旻发不出很大的声音，所以在田柾国听来他多少是带了点，惊慌。
　　田柾国刚想放上去消毒的手随即顿住，心说不是吧大哥，这你都能认出来？怎么办怎么办，装不认识吗？他用余光撇了一眼朴智旻，他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眼睛，完了，被发现了。
　　“啊啊，对。是我。”天呐，真是个糟糕的开场白。田柾国骂自己。
　　“我...我回来实习的。”他赶紧补充了一句。
　　朴智旻右半边的身体几乎动不了，只有眼睛能跟着田柾国的动作看，“我以为我脑子摔坏了。在这遇到你。”
　　朴智旻的衣服几乎都被剪开了，大片的血迹干涸在他侧颈，田柾国看着眼前的伤口，一度又开始颤抖，他的手一下去，朴智旻一定会很痛。
　　“心疼了吧小田医生。”朴智旻故作轻松，还有功夫调戏他。他脸上还留着表演时的妆容，混着一些凝固的血迹。像只活妖精！田柾国咬咬牙腹诽道。怎么还有心情来调戏他。狠了狠心他就擦拭起朴智旻伤口附近的皮肤。
　　见田柾国不肯说话，朴智旻又问了一句，“小田医生，刚刚都是人我没好意思问，我摔到脸了吗？我还要靠脸吃饭的。”
　　田柾国换了一块纱布，在朴智旻脸上仔细瞧了瞧，“一点点擦伤，不影响您靠脸吃饭的。”
　　朴智旻终于安心地笑笑，“等一下我打了麻药，你可不许图谋不轨。”
　　田柾国瞪了一眼还没心没肺跟他打趣的朴智旻，决定挤兑他几句，“我不仅要图谋不轨，我还要撕你的皮，抽你的血，在你骨头上敲钉子。”
　　“啧啧，没良心的臭小子。”朴智旻甚至能发出一点嘶哑的轻笑。
　　田柾国手上的动作尽量又快又轻，看朴智旻还有心情开玩笑，他紧张的情绪也稍微缓解了一些。也不知道是科室待久了和师兄师姐们互相揶揄惯了还是怎么，田柾国忍不住就想和他拌嘴“没良心的臭小子给您消完毒了，一会儿就喊人来麻了你，好继续图谋不轨。”说完田柾国把器具简单收了一下，像是真的要去喊人。
　　“田柾国。”朴智旻轻声喊住他，看着他的眼睛说，“那天，我看到你了，你来看我了。”
　　你看，朴智旻他总是这样，偏要让他以为真心没有被辜负，偏要在他上了锁的地方，敲出裂缝，偏要给他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递上一个不死心的借口，就好像他真的在乎过他一样。
　　“粉丝去看偶像演唱会，没什么稀奇吧。”田柾国整理着器械盘，装作不在意。
　　“我只是想说，见到你很高兴。”说完这句话，朴智旻就缓缓闭上眼睛，像是说完了就安心了，或者只是单纯地累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