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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仙人来哉 ...

  •   昆仑往上,有三十三万重天。第一重天肉眼可见,有三十三座琉璃殿,昆仑弟子称之为云外天。

      而再往上走,三十三万重天上,便是传说中的仙人居所,离恨天。

      此刻,离恨天。

      重若千钧的玄铁链与钢钉,穿透肋骨,将人重重的钉在雪山之巅,淋漓的鲜血,连绵不断的往下流淌。

      飞鸟掠过长空,凄冷日光之下,是连绵万里的暗红之山。

      他被钉在山巅,低垂着眉,衣衫被鲜血浸透,他能听见血珠摔在礁石上碎裂,又听到万千信徒祈祷。

      他们三跪九叩,虔诚祈愿,欲借仙人之能,仙人以此,有了绵绵不绝的仙人血,无法彻死的长生咒,他久居三十三万重之高的离恨天,不老不死,不恨不怨。

      云沉岫欲化仙人血于自身,然而尝试两次,皆告败而终。

      他慢慢闭上了眼。

      “我要三跪九叩了,他要么让我立地成仙,要么让我长生不老,两样都做不到,我就让人砸了他的镜子,砍了他的头,让他再也不敢在大齐治下装神弄鬼,如此这般糊弄凡人!”

      鲜活灵动的声音,一朝跃入耳中,清清灵的悦耳好听。

      仿佛天上跌落的一颗顽石,轻轻砸碎了一潭死水。

      是谁——欲枭仙人之首?

      隔着茫茫三十三万重天的白雾,他见到了那个黑发绿眸,笑意灵动的凡人少年。

      他欲枭首仙人?

      当真不自量力。

      但到底失血过多,旧仙合众生祈愿之力,源源不断,强悍无匹,而他不过孤身一灵,厮杀纠缠,弱势至极。

      他再次陷入了漫长的沉眠。

      他知道,化不尽仙人之血,这一闭眼,恐怕再难复醒。

      千年如走马,再醒来,又是何日光阴呢……

      昆仑,云外宫。

      历经几番羞辱的蛇影弓,对解离之的恨意更深,然而三番五次被解离之化险为夷,还赔了夫人又折兵,也只好躺平摆烂。

      然而这边,解离之却又遇到了难题。无他,利用蛇影弓修炼,进境实在太慢。半个月过去,与他一同进门的弟子,都筑基了,他却还在练气徘徊,搓个火球都困难。

      他哪知道是蛇影弓的封印松动,早就不是能助人修炼的灵弓了。

      夜半,解离之想到长安,辗转反侧,他起来,拿起了腰间日佩,看了又看,也渐渐愁上了眉头。

      “也不知燕琢如何了。”

      他来昆仑修道前,妖族蠢蠢欲动,燕琢领命,又去边疆镇守。但随即又想,燕琢背生龙纹,骁勇无比,百战百胜,人家都说他是天生的将军,实在轮不到他来担心。

      与其担心燕琢,不若想想自己这毫无进益的修行。

      解离之对着蛇影弓直叹气,“都说仙人好,既救苦又救难,那能不能救救我,让我功力进境一日千里,白日飞升……”

      蛇影弓冷冷想,就凭此人,白日飞升?倒不若白日做梦。

      解离之也觉得自己有点异想天开了,他幽幽道,“好想长生呀。”

      就在此时,解离之发现手中弓泛起了绿光,长弓化作了一绿蛇,周边泛起一道结界,将一人一蛇罩在其中。

      解离之惊叫了一声:“啊!蛇!!”

      解离之猝然松开了手!!他最怕蛇了!

      绿蛇游走,忽而直立起来,形如人态,嘶声问:“为何想长生?”

      它是肚腹震颤着发声,嘴巴却没有张开。

      解离之听有人言,愣了三秒,四处张望,没见着人,大惑不解。

      “不必找了,是我。”

      解离之反应半晌,意识到:“是你在说话?

      你……你是,蛇影弓?”

      “是我。”

      绿蛇点点头。

      解离之知是蛇影弓,这才缓缓放松下来。

      他幼时看过的志怪话本不少,自然也晓得有灵器化形之说。话本上常说,灵器化型乃隐私,若是愿化原形来见主人,往往是对主人有深情厚谊,前来报恩。

      他与此弓朝夕相处,已生了感情,虽然惧怕蛇类,但毕竟是蛇影弓,便也平添喜爱,便道:“父皇说,长生就能不死呀。”

      绿蛇:“长生不死有何好?”

      解离之理所当然道:“父皇说好,自然有他的好。

      “而且,不是可以飞吗,还可以变小火

      球……哦,对,父皇还说了,只要长生了,就拥有了无边大法力,可以让荒地生百草,百姓不耕地也有饭吃!总之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说起夙愿,解离之眼瞳亮亮,滔滔不绝。

      “我倒是知道一个长生之法。”

      灵蛇耐心听完,方缓缓道:“仙人像扶昆仑之镜,镜内宿灵族秘地,内有长生果,食之可立地飞升,如你所愿,白日成仙。

      “啊!真的啊!”

      小少年绿瞳一下闪闪,“那我要怎么才能拿到那个果子呢!

      灵蛇道:“你随我来。”

      灵蛇出现时便布了结界,隐去了它与少年的声音和气息,是以一人一蛇离开云外宫时,未能惊动守夜的阿岚和阿远。

      解离之随着灵蛇,又来到了仙人祠堂。

      祠堂上回被阿岚砸得破烂,如今正重新修整,只是不知道是误工还是如何,修整了半个月也没见好,倒是暂停了供奉的香火。仙人像还在那里,月光下,显得巍峨而冰冷。

      解离之想起之前,停下脚步来,对灵蛇说:“这仙人像,为什么我总瞧不清它的脸。

      灵蛇冷笑道:“你若是能瞧清他的脸,那才可怕。”

      灵蛇却不再解释,只自顾自游到仙人扶着的昆仑镜旁,蛇身弯曲在地上,如同符咒,月光落在昆仑镜上,又被昆仑镜反射到蛇身上。

      那昆仑镜也缓缓发起亮来,镜面渐渐浮现出了一道与灵蛇摆出的形状一模一样的符咒,一呼一吸间,一明一暗,镜面荡漾着一圈一圈粼粼的波光,与蛇体同频亮起来,又暗下去。

      过了一会儿,灵蛇用尾巴试探的钻了钻镜子,蛇尾果然入了镜中,便道:“你随我来。”

      然而它说完,却不见少年动静。

      灵蛇回头一望,天上乌云聚散,楼下断续月光,然而小少年站在那,一袭锦衣,腰间悬着日佩,仰头望着仙人像,神态好似有些恍惚。

      灵蛇甩着尾巴:“怎么愣那儿了?走啊?”

      解离之有点僵硬地:“那个……”

      灵蛇心怀鬼胎,心中不耐:“走啊!不然时间来不及了!”

      它有心要将解离之骗入镜中,自然急切不已,甚至不觉张开了嘴,露出了缺了牙的上颔。

      解离之一见它口中无牙,心中骤然一动,前半月他经常噩梦连连,有无牙绿蛇歇斯底里,穷追不舍,而此刻月光如练,情境与此蛇竟与梦境完美融合。

      解离之心中一转,一瞪眼:“你凶什么凶!”

      灵蛇压下脾气,又哄劝道:“昆仑镜时间有限。你不想要长生了吗?”

      解离之眼珠一转,瘪嘴道:“我自然是想要

      的,可是我饿了,我想回去吃八宝饭。”

      灵蛇:

      灵蛇恨铁不成钢:“八宝饭何时不能吃!长生果机会多难得!”

      解离之:“说的也是,那你先走吧,我随后就跟上。

      灵蛇钻进去。

      解离之转身,一溜烟跑了。

      ……

      一会,灵蛇钻出来,气急败坏:“??人呢!!”

      但半响,它又冷笑,“中了我的镜灵印,想你也逃不了。”

      解离之会走,其实也不仅仅是他一眼瞧出了蛇影弓心怀鬼胎,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

      刚刚。

      他看到了仙人的脸。

      或者,准确来说,是那座仙人塑像的脸。

      苍白的月光下,那张脸并不丑,甚至可以称得上俊美无涛,鹰翼一般的眉骨下,深邃的阴影投下眼窝,他闭着眼睛,睫毛浓密,鼻梁高挺,薄唇微抿,矜贵又清冷。

      解离之完全无法准确形容那一瞬间的滋味,他心脏跳得很快,非常快,好像要破胸而出。

      那一刻,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灵蛇那一句“你若是能瞧清他的脸,那才可怕。”

      这种惴惴不安的恐惧感不可名状,却又实实在在的存在,从少年尾椎骨一路顺着脊梁爬到了后脑勺,他预感不妙,是以三言两语骗了心怀鬼胎的绿蛇,自己先走为上。

      然而怎么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解离之迷路了。

      他来昆仑的时日不多,无论去哪都有人殷勤指路,用不着他多动脑子,然而现在深更半夜,他想从祠堂回去,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去云外宫的路了。

      兜兜转转,却来到了一处雪松林。

      月色凄寒,夜深雪冷,解离之兴起而来,穿得不多,如今冻得直打哆嗦,就在他茫茫然不知往何处去时,见雪松林中似有明光闪烁。

      夜晚的光芒总归引人注目,对不知归路的人,更是有着极强的吸引力。

      解离之初时,只是好奇地走过去张望,但是走近了,他的眼瞳渐渐变得开始涣散,不觉间踏入了松林深处。

      他恍惚好似踏过绵绵雪山高耸,穿过森林千松,掠过湖海万径,最后来到了一面巨大的镜子前。

      解离之额间银符微亮,他不觉抬起手,白皙的指尖,轻触镜面,荡起无边的涟漪。

      耳边有吵闹声,渐渐声音大了,震耳欲聋。

      “轰——

      云沉岫眉头皱起。

      耳边是少年极度嚣张的声音——

      “给爷继续砸!”

      “没用的破烂东西,凭什么在我大齐治下受我大齐百姓香火?不若砸了干净!”

      他听到了轰隆隆地震颤声音,一锤又一锤,这声音沉重,剧烈,癫狂,偏偏绵延不绝,犹如滚滚向前的车轮,明艳张扬,又激烈昂扬,肆无忌惮。

      封印着,压制着他的沉荷旧岁,在这一声声轰然的震天声中,一点一点皲裂,破碎,直到分崩离析,再被吞噬殆尽!

      他压过仙人之力,在少年意气风发的轻狂里,从无尽煎熬的长梦里醒来。

      他彻底化掉了仙人血!

      云沉岫覆盖着雪色的睫毛缓缓颤抖。

      在这无尽的,天崩地裂般的震颤后,天地陷入了平静。久远的,沉寂的平静。

      他没再听见凡人向仙人传达的,繁琐而纷扰的心声。

      无边沉寂中,他感到一只手在触碰他的胸口,很轻,柔软指尖缓缓沉浸,一点一点深入,落入心脏,肺腑,潜入,撩拨着。

      苍白的长发飞扬,云沉岫豁然睁开了眼睛。

      面前是一面透明的,宛若结界一般的镜子,镜外是少年俊秀的脸蛋,翡翠般懵懂涣散的绿瞳,他与少年千山万水,又仅有一镜之隔。

      少年的手白雪一样,懵懂地穿进他的心中。

      昆仑镜乃是仙人心镜,亦是他的心镜,这是与灵魂相融的本命仙器。入了镜,便是入了心。

      下一刻,白昼消散,周围血红山影化作虚无,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凄凉暗夜下的无尽苍白雪山。

      云沉岫来到了心镜之中。

      旧仙已逝,新神登顶,这是天道赋予他的,第一道长生劫一一讨口封。

      是人是仙,成妖化鬼,有缘人一言定之。

      男人一袭乌衣,安静地站在心境的苍苍松林里,他望着远处起伏不定的皑皑雪山,在风雪中,静待入他心府的有缘人。

      三

      二

      一

      云沉岫垂眸——

      来了。

      果然,他听到了凄厉地呼救声——

      “救命啊!!救命啊啊啊!救命啊阿啊啊啊

      他抬起眼睛,果然见一浑身是雪的狼狈少年。

      他一袭锦衣,腰悬日佩,黑发绿瞳,只顾看着后面,没瞧见前人,撒腿狂奔,猝不及防扑入云沉岫怀中——

      云沉岫瞳孔微微一缩:“……”

      云沉岫千算万算,却未曾算到和有缘人的第一次会晤,竟如此不大体面,他不习惯与人靠太近,条件反射,大袖一挥,把人从怀里拂了出去。

      解离之整个人飞了出去,屁股着地,五仰八叉,摔了个七荤八素。

      “哎呦我去……”

      解离之批牙咧嘴的睁开眼,正对上了白虎流着口水的尖牙以及缓缓张开的血盆大口:

      “.......”

      “啊啊啊啊啊啊”

      生死一刻,解离之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运动潜能,他飞起一脚踢到它下颌上,一个驴打滚,狼狈不堪地爬将起来,撒腿往前跑:

      “救命啊!救命啊……啊……呃……?”

      解离之瞧见来人,愣住了。

      此人一袭乌衣,白发落到脚踝,关键是那张脸,那张脸……那张……

      他喃喃:“仙人……?”

      男人偏偏头,声音低沉暗哑:“你叫我什么?”

      身后老虎:“吼!!”

      解离之猝然尖叫,猛然四肢并用爬到云沉岫身上:“仙人啊!我叫您仙人啊!您就是那救苦救难的大神仙啊!!您看您都下凡了……啊不不不,您,您要是能救我,别说叫您仙人了,您让我叫您爹都行啊!

      生死关头,虎口未能逃生,想到马上命丧于此,解离之倒是真的想他远在长安的亲爹了,一时间伤心欲绝,当真泪如雨下。

      云沉岫第一次与人贴得如此之近,凡人少年的呼吸滚热,热乎乎的落在他的脖颈,细瘦的手臂揽着他的脖子,胸口贴着胸口,脚踩着他的腰带玉封——毫无规矩的拥抱,毫无顾忌的亲近,云沉岫听见他贴着他胡言乱语,带着哭腔:“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云沉岫一时恍惚。

      少年的尾调微微扬起来,听起来不像哀求,倒像是幼鸟在向他的庇护者……

      撒娇……?

      没等他从这温存中品出几分懵懂感情,少年便用力把鼻涕指到他身上,抽噎而深情道:

      云沉岫面沉如水:“……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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