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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在人间——当时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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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殷始终没见到过苏景诚,苏景诚每天除了在屋子里,就是在屋子里,从来没见他出来过。我严重怀疑苏景诚应该确实有什么疾病在身,比如不能见人,不能见太阳之类,不然,整日蜷在屋子里,他一个男人,不可能不会发疯,人总是要每天见见太阳的吧,不然,还怎么活着。
我知道殷殷揣着心事,眼见着一个明明丽丽的人,在山里头过惯了自由的,无拘无束的日子,却突然莫名其妙被人关在了这深宅大院里,出也出不去,怎么还能不愁眉呢。
我私心希望殷殷能高兴些,毕竟日子是自己的,再怎样生闷气,也改变不了现状。道理是这样的,但我也没什么资格劝说殷殷。毕竟,换作是我,我也会受不了。一个女人的终身大事,就这么被有权有势的人给决定了,丝毫没有问过殷殷的意愿,虽说是个大户人家,衣食住行方面全都过得去,但礼节这些,一概没有,一朝领进门,一夕间就被关在了这闺房里,连一个过问的人都没有,天底下都没有这样强取豪夺的事情。父皇是我的父亲,我尚且不满意逃了婚,而这苏家不过是有点权势,却擅自替殷殷做了主,还怎么教殷殷高兴起来呢。
早上,我是被冻醒的,夏天天气炎热,我心大,晚上睡觉并不放下帘幕,还开了窗子,吹着夏夜的风入睡,是件十分惬意的事情。晚上睡觉我也不老实,被子盖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踢到了地上,导致睡到后面我蜷缩着自己的身子,冻得瑟瑟发抖,迷迷糊糊地找了半天被子愣是没找到,但我又懒得睁眼,将就着挨了过去,但最后实在挨不住了,才醒来。
刚一起身就听见窗子外头淅淅沥沥的声音,我走进一看,原来是下雨了。
早上起来没看见太阳,看见的却是满天的天青色烟云,墙边的一排绿竹叶,早已被雨打得湿答答的,自顾自往下滴着水,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混合着绿叶跟泥土的清香味,倒是好闻得很,一早上便赶上了这样的景致,倒也不错,其实我挺喜欢下雨天的。
点翠帮我梳好头发,我便跑去找殷殷了。殷殷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雨,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我知道她有心事。为了让殷殷开心些,我道,“殷殷,你教教我刺绣吧,我也想绣个荷包。”
其实我对女红一点都不感兴趣,原先在海底的时候,我总见四姐姐做过,我教四姐姐不要总是这么辛苦,但四姐姐愿意,还告诉我,自己做起来的总要比旁人做的穿着舒服。可四姐姐这样劳累自己,到头来,不还是留不住姐夫的心吗。
我耐着性子跟着殷殷学着,我笨手笨脚,花样没绣好,倒是往自己手上扎了许多针眼子。本来是我提出来的,现在倒让殷殷都做了,而且,我这个徒弟笨笨的,不过好在殷殷也没为难我,还说了许多“女红本来便难,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学会,还需要以后多多练习”之类的话来宽慰我。不过我以后可不打算再学了。
我才三心二意地胡乱绣了几笔,便有两排穿着好看的女子一一进来,手上还端着红色雕花木漆盘,掀开盖笼,全都是各式点心,菜品。可我才同殷殷吃过早饭,怎么又送了上来?正纳闷之间,但见为首一个领队的道,“二位姑娘,我是荷清,这是我们公子特意嘱咐赏你们的。”
还不容我问话,那荷清就领着这两排丫鬟走掉了。我望着满桌子丰盛的早餐,不过,与其说是早餐,倒不如说是盛宴,正疑惑间,柳茵此时道,“这些东西,公子早上吃不完,倒了也是浪费,每次公子都会赏给我们,如今二位姑娘来了,倒也可以为公子分担些了。”
其实我很疑惑,既然知道浪费,吃不完,那还做这么多?
暂且不说他用了“赏”这个不太平等的字眼,单说这满满一大桌子的东西,我也心甘情愿地留在这儿。便宜得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其实倘若我是殷殷,我顶满意这门亲事,管他对我是不是真心,起码有大房子住,有花不完的钱,更重要的,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美食,属实是不算亏。
“柳茵,这些都是什么菜,我一个都没见过。”
柳茵一一为我介绍,“这上面的几个是断桥残雪,春江花月,清水芙蓉,沧海月明,旁边的几个是花褪残红,小山重叠,淡烟流水,断鸿暮天,这边的分别是烟波暮霭,晓风残月……”
柳茵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我一个都没记住,倒是每道菜长得花里胡哨,五颜六色的。她一边介绍我一边品尝,每道菜量那么少,根本不够我吃,我严重怀疑苏景诚大概真是个女人,一盘菜统共没几口却还能剩这么多,真是“小肚子鸡肠”。
我拉着殷殷,“殷殷,你也尝尝,不吃白不吃。”
我向来不注重规矩,眼里也没有“尊卑有序”之类的教俗,见柳茵跟点翠在一旁略显多余的站着,我也忙按下她们,她们规矩严,不敢坐,最后终于在我的强迫之下也一起吃了。
最后我打开双腿摊靠在椅子上,用手摸着我浑圆的肚皮,还不小心打了一个饱嗝,柳茵笑眯眯道,“未央姑娘,这菜可还吃得舒服?”
“太好吃了,我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菜呢,你们家公子每天早上都吃得这么好?”
“未央姑娘,实不相瞒,我家公子对食物深有研究,只怕是顺德府最好的厨子,都未必比得过我们公子。”
我知道柳茵是偏心,在我眼里,只怕他未能比得过殷殷。
“这些菜模样好,味道好,只有一样不好,这名字起得太奇怪了,我一个都没记住。”
柳茵道,“未央姑娘,这话你可说差了。这名字可是我们家公子特意取的。”
我实在不理解那些取名字的人是怎么想的,明明可以叫小葱拌豆腐,却偏偏要叫“一清二白”,明明可以叫茄子大开会,却偏偏要叫作“紫气东来”,我总觉得这样的人其实有别的目的,比如显示自己的学问,也比如显示自己的讲究,再比如像苏景诚这样的人,怕是觉得“烤鹿肉”“烧猪”“乌鸡汤”之类的有损他的身份,才特意取了这么些文绉绉的名字,好显示自己的文雅。
吃罢了饭,晌午时分怕积食,我没敢再多吃,同殷殷睡了会儿午觉,又做了些别的事,一天的时间也就打发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傍晚,雨也终于停了。下过雨以后,一切都好像是被洗过一般,天空,空气,花草,青石砖,全都是干干净净的。风带着雨后的阴凉,虽然有些冷,但却沁人心脾,天上的云很厚,看得也很清楚,被高处的风吹着,在移动。
院子还没有完全暗下来,能清楚的看到房子跟花木在暗影里的样子,我同殷殷决定不提灯笼,借着暮天最后的光亮,走在积水的青砖上,向花园去。柳茵跟点翠一定不让我们出去,说雨后的天路滑,外面又冷,但我们哪里是那么矜贵的人,别说我从小贪玩惯了,便是殷殷自小在山里长大,习惯了劈柴,上山,也更是不可能的。
刚出门子,脆袖被风盈满,偶觉身体一阵战栗,但习惯了,也就同这风,同这沉沉暮天的深蓝,融为了一体,觉得这冷很惬意。
花园很大,有很多小路,弯弯绕绕,石头路上被雨打下了很多落花,残败地落在积了水的潭里,或者落在泥土堆上,惹人怜爱。
花园里安静得很,唯有风吹花木摇动,草叶潇潇之声,但偶然间轻闻三两声琴弦之音,似摇落的残雨坠地,很快便消逝了。
才一会儿的功夫,琴音缓缓,再次流淌,忽而似落花流水,忽而似月华临照,忽而似漠漠轻寒,忽而似晨钟暮鼓……其中感情浓淡,宛转悠扬,跌宕起伏,直教人在这日渐消逝的天光里,随着琴音慢慢地摇荡,再也走不出。
琴音褪去浮华,只余素白,平缓如深秋潭水,寂寂无声,唯有歌声飘渺悠远,像是从天边的月华坠落下的神音: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赋予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
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
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歌声袅袅,我如同喝醉了酒般,只觉身心摇晃。我扭头去看殷殷,但见夜色之中的她,目光深远,遥遥望着远处看不见的人影。
我暗自戳了戳殷殷,悄声问,“殷殷,这是谁在唱歌,嗓子可比戏子的还好。”
殷殷声音深情款款,想是被歌声感染,“大概是苏公子吧。”
我挠了挠头,也越过黑漆漆的花枝去看,尽管并不能看到什么,不禁想,又是他,做香的是他,为婢女选衣服,起名字的是他,发明菜品的是他,如今弹琴唱歌的也是他,究竟有多少个他,他是上天派来的神仙吧,会这么多东西。
明明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两条腿的生物,为什么我除了吃,除了睡,就什么也不会了?不对,我也会跳舞的,只是自从安了这双腿,上了岸以后,我再没有练过了,也不知道这双腿有没有影响我发挥。
“殷殷,这歌是什么意思啊,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殷殷还没有开口,又听见一声极清浅的叹息,声音迟迟,道,“抚琴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这句我又听不懂了,但只觉得这苏家公子好像很伤感的样子,“殷殷,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殷殷没做过多解释,只留给我两个字:“孤独”。
躺在寝殿里,饶是我怎样想破了脑袋,都不明白“孤独”二字,他有父有母,有这么多钱,丝毫跟“孤独”二字扯不上关系。
“未央姑娘,你在想什么?”
一旁点翠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沉思,我都忘了,还有点翠这么一个知道得门清的人呢。
“点翠,你们公子可都会什么?”
点翠食指支着下巴,偏着头想了想,道,“我们公子会的东西可多了,”点翠掰着十个手指头一一数起来,“做香,做胭脂,做口脂,做面妆,做衣服,做药,弹琴,唱戏,写字,作画,下棋,样样都会。”
点翠跟柳茵不愧是跟着苏景诚的人,一提起他,脸上笑意不断,很是骄傲,看来对这个主子很是崇拜。
我摇头,道,“胭脂,口脂,面妆,那是一回事。”
点翠很维护她的主子,想了半天,又道,“对了,我们主子,还会做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