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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情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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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屿哥: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已经是我们认识的第五年。很多次想提笔给你写信,又担心显得太过正式,毕竟我们之间,似乎并不需要这样的仪式感。
但我一直觉得,写信最神奇的地方在于,落笔的过程是缓慢的。思绪以百倍的速度在脑海中翻涌,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情感,通过字斟句酌,化作最恰当的文字传递给你。
那天在公园的事,一直想和你说声对不起。其实在接到检查报告的时候,我心里怕得不得了,想肆无忌惮地在你怀里哭,想第一时间有你在身边,甚至想去祈求每一位神明,赐予我健康的身体,让我一直陪着你。可是屿哥,我不想忘记你,仿佛不接受手术,就能让时光多停驻一刻,就能继续小心翼翼地珍藏着那些过去的记忆,即使那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豪赌。
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个挺容易钻牛角尖的人。还好有你,一直都这么包容我,总是用温柔理性的方式来回应我的任何情绪。像一束光照进我内心潮湿冷清,布满悲伤种子的阴暗角落里。
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我不是拖累,原来一切都还有余地,原来我也不是只能做一个,散尽家财却血本无归的赌徒。
屿哥,你说得对,回忆可以再次被创造,我不需要执迷于过去。不论过去还是未来,真正值得纪念的,是与你共处的每分每秒。哪怕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哪怕我的记忆像褪色的照片一样模糊,忘记了你的名字,你的声音,甚至我们一起走过的路,我也不会忘记你让我心动那一刻的感觉。
那是一种本能,一种刻进骨子里的习惯,是当我望向天上的启明星时,就会想起你注视我的眼神;是在重温那些我们一起看过的电影时,我会想起你身上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气息;是我即使忘记了所有,也依然会不由自主地想靠近你,也依然会在往后的每一天里,不可自拔地重新爱上你。
我不擅长言辞,或许词不达意,但请你相信我,虽然世上每天都在上演别离,对于我们来说,分离只是暂时的。我们的牵绊不会被轻易剪断,是某种注定的缘分,使我在任何时候,都能感知到你对我的想念。
想说的话还有很多,就让我在往后的岁月里,再向你娓娓道来吧。
屿哥,新年快乐。
不想和你告别,我觉得在这种情境下告别是件不太酷的事,那就让我对你说一句,always be with you吧
From 小郁
临近过年的医院难得冷清,空旷的走廊只有偶尔路过的脚步声。楼内的小卖部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贴在电梯两侧的春联是白茫茫的底色里,唯一一点鲜艳的颜色。
有人独自坐在走廊的座椅上,面容隐藏在阴影里。他的头埋得很低,几乎埋进了手里捧着的薄薄两页纸里,纹丝不动得如同一尊雕像落入另一个时空。
值班的小护士时不时朝那人的方向好奇地张望,直到快到午休时才终于忍不住走过去询问道:“你是里面患者的家属?”
那人终于抬起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小护士被吓了一跳,心里笃定了自己的猜想,向前一步道:“那个,开颅手术一般都挺久的,你可以先去吃点东西。”
对方没接话,只宕机般维持着先前的姿势,直到小护士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听到一句微不可闻的,“不用了。”
“我想……再等等他。”
小护士点点头:“住院部那边的便利店还开着,需要的话可以去逛逛。”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走廊再次恢复了寂静,连心跳都变得清晰可闻。秦屿鹤动了动早已麻木的身体,纸张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点清脆的声响。他低下头,目光重新汇聚在手里的两页信纸上。
过去的一上午,他将这封信读了不下十遍,试图将一字一句揉进脑子里。信纸的边缘已经被握得有些褶皱,指尖顺着上面的干涸的笔墨摩挲而过,仿佛能触摸到,方郁执笔时指尖的温度。
见字如面。
这段时间他没有一刻安心过。夜里闭上眼脑子里都是前世方郁从手术室出来,了无声息的样子。他整夜失眠,害怕睡着再醒来,发现这些年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直到读到这封信的时候,内心居然奇异地,不再有害怕的感觉。
若不是梦,最坏的结果就是方郁傻了,或是不记得他了,可那又怎么样呢?自己可以照顾他一辈子,他们还可以重新开始,他从不介意花时间去做这些事。
更何况,过去几年真实且美好得让人落泪。他顺应内心弥补了每一个令他生不如死的遗憾,就算是场梦,他也始终甘之如饴。
珍惜当下才是他眼下该去做的事,哪怕是偷来的时光,也是他赚大了。
想到这里,秦屿鹤便觉得,那个压抑到令人喘不上气的几率,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可怕。
当墙壁上的时钟孜孜不倦地走到第六圈的时候,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秦屿鹤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站起来,脚步虚浮地走了过去。方郁半躺着,脸色有些苍白,意识却是清醒的。恍惚间,秦屿鹤的脑子里开始不可抑制地闪过某些小时候看过的肥皂剧画面。主人公伤了脑袋,头上绑着绷带,孩童般一脸天真地问道:“听说我们认识?”
他屏住呼吸,视线持续缓慢地向上移。和方郁对视上的一刹那,世界仿佛都被按下了静音键,而对方的眼眶,竟然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直到主刀的医生连续唤了几次,他才猛然回过神来。医生摘下口罩,对他说道:“手术很成功,肿瘤切除干净了,语言和认知功能也没有受影响,之后记得定期复查就好。”
她一边做记录一遍嘱咐着后续事宜:“病人的情况目前已经稳定了,接下来几天要重点观察,可以引导他进行一些简单的对话和肢体活动,有异常情况记得及时通知护士。”
最后她合上记录薄,补充了一句:“做这个手术能这么快清醒,挺少见的。”
直到此刻,秦屿鹤才终于感到整个人如同重新活过来一样,从头到脚都轻飘飘的。他语无伦次地感谢了医生,对方笑着摆摆手,安排一旁的小护士把人推去病房。
到了加护病房,秦屿鹤等护士们都离开后关上门。他调整了病床的高度,见方郁的眼睛还是红得厉害,揪心得很,想去抱抱他,又不敢碰他身上那些藤蔓似地缠着的管线,只能紧张兮兮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方郁的目光从刚才就一直黏在他身上,似乎有话想说,但鼻子里插着呼吸导管,说话十分费劲。秦屿鹤俯身凑近,方郁突然一把死死攀住了他的手臂,声音断断续续的:“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一直在,在哭,看起来,很难受……”
感受到他在颤抖,秦屿鹤的心被攥紧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他小心地托住方郁略微抬起的身体,避免他碰到伤口。
“你还开着车,冲到一个山崖上,不要命似的…….我想叫住你,你没听见…….”
秦屿鹤的眼眶泛了红,胸口的钝痛一阵阵袭来。他将方郁搂得更紧些,用手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都过去了……对不起,这种时候还让你担心。”
方郁费力地摇了摇头,似乎还心有余悸。但肢体的安抚很有效,他像是卸下了所有力气,身体重新放松地躺了回去,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还好……只是个梦。”
“嗯,梦都是反的。”
缓和了一阵,方郁勉力抬起没插留置针的那只手,轻轻触摸上秦屿鹤泛红的眼角,手指一寸寸划过那道未干的泪痕:“我说话……还算数吧?没有,让你失望吧?”
秦屿鹤极轻地嗯了一声,将方郁的手小心地拢住。那是在无数个场景下被他牵过的手,走在人烟稀少的街上的时候,一起做饭的时候,或是深夜亲昵的时候。此刻不是梦里冰冷僵硬的触感,而是带着熟悉的温度。
他直勾勾地望向方郁的双眼,将一个吻郑重地落在他的手腕上。
“小郁,你超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