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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交心 ...


  •   从医院大门出来的时候,太阳还没落山。

      秦屿鹤不说话,头埋得低低的,在口袋里翻找着车钥匙。

      钥匙似乎被线头缠住了,他有些局促,小声说了句对不起,手上的动作愈发急躁起来。

      这时,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待会儿再找吧。”方郁将目光从秦屿鹤的脸上移开,落在马路对面的街心公园,“今天还早,我们过去走走?”

      “……好。”

      公园位于市中心,傍湖而建,这会儿虽是在冬天,但夕阳正好,仍有不少人绕着公园散步闲逛。

      “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两人来到一处行人较少的湖畔,方郁突然开口说道,“我问过医生了,这类肿瘤很常见,大概率也不会是恶性的。”

      他试图让语气显得轻快些,“小手术,估摸着一周内就能恢复,连病假都请不了几天就能回去上班……”

      “你还敢提你那破工作?”秦屿鹤停下来,目光死死锁定在他脸上,几乎将他的脸灼出一个洞来,“明天就去把它辞了。另外律所那边的案子我也推了,这段时间哪也不去,就在医院盯着你。”

      平日稳重的的秦律师突然成了一个被点燃的炮仗,方郁觉得好笑,劝解道:“都不工作了谁养家?”

      “怎么,还怕我养不起你?”

      “屿哥,你别冲动。”方郁叹了口气,走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袖,“你工作正在上升期,眼看着就能入伙律所了,别因为我的事情耽搁了你。”

      他故作轻松道,“我这边……小手术而已,我自己找时间去做,你不用担心。”

      秦屿鹤愣怔了半晌,才反应过他话里的意思,心里绷着的一根弦霎时断得四分五裂。他抬手死死掐住对方的肩膀,“你什么意思,是让我不管你了?”

      “我用不着谁管。”方郁倔强地撇过头去,“我是成年人了,能处理好这些事……”

      “能个屁。”秦屿鹤打断道,“这只是你的事吗,你把我当成什么?”

      方郁没言语,眸子垂向地面,不敢再去看对方的眼睛。

      两人僵持了一阵,秦屿鹤突然卸力般地松开了手: “你不相信我。”

      “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不是。”

      “不是吗?”秦屿鹤突然低头笑了下,轻得仿佛一声叹息,“可是为什么我觉得,自己糟糕透了呢。”

      他心里埋着一根刺。

      秦屿鹤知道自己不善言辞,在爱情中总是显得迟钝笨拙,只好竭尽所能,用自认为正确的方式对方郁好,让他感知自己的心意,也让他对两人的未来再多一点信心。

      只是怕再次弄巧成拙,才会让方郁在得知生病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推开他。

      “如果我有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可以改。”

      秦屿鹤抬起手,攥住方郁的手臂,“但是你能不能,别赶我走?”

      方郁的肩膀颤了颤,眼眶迅速红了几分,直到几颗无处藏匿的泪珠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慌忙用手背擦了,却有更多的泪水涌出来,说出口的话都变得语无伦次:“屿哥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你很好,是我的问题,我害怕了……我不想去做手术 ……”

      “为什么?”

      方郁没答,只摇头,眼泪却落得愈发厉害了。

      秦屿鹤忍着将他一把搂紧怀里的冲动,追问道:“方郁,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他在怕什么?

      脑瘤是需要开颅的,手术能否成功,往后是否会留后遗症,目前尚是未知数。

      他的情况远没有描述的那么乐观,肿瘤长在一个极其特殊的位置,手术成功率并不高,期间可能出现的任何意外,都会影响到他大脑的记忆和认知功能。

      可如果不及时切除,未来或许有恶化的风险,到那时情况会更加棘手,甚至会危及生命。

      医院大堂门前的人群熙熙攘攘,在淡薄的余晖中似一团恍惚的幻影。检查报告被他攥在手心里,汗水浸得皱巴巴的纸张上,一串令人心悸的医学术语逐渐在眼前张牙舞爪,扭曲变形。他扯了扯衣领,任由外面凛冽的空气灌进身体里,才终于感到清醒了些。

      他不怕死,相反,有些时候,死亡反倒是最轻易的一件事。

      可是他放心不下秦屿鹤,更不想失去那些记忆。他们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一起去做,还没来得及好好告别,他又怎么甘心止步于此。

      若是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又或是成了一个无法自理的废人,那样的自己,对于秦屿鹤而言,还算是个伴侣吗?

      不过是个拖累罢了。

      “我怕……手术失败。然后我就再也记不得你了。”

      秦屿鹤心中一颤,耳边嗡嗡作响。前世方郁究竟是什么时候得知了自己生病的事,又是否因为同样的原因,选择了一直拖着不去手术,他竟然全然不知。

      又或许,曾多次想要和他提起,却因为他一直以来表现出的毫不在意的态度,选择了将这件事长久地隐瞒下去。

      想到这里,秦屿鹤只觉得胸口处蔓延过一阵密密麻麻的揪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就算真有那样一天……你也不用怕。”

      说罢他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抹去方郁脸上的泪痕,柔声说道,“小郁,回忆是可以再次被创造的,但如果哪天你不在了,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走下去,你能明白吗?”

      他竭力忍住喉咙深处的哽咽,语气近乎乞求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坚强,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大抱负,我想要的,不过就是有你陪在我身边而已。”

      方郁怔住了。

      他的喉头有些发紧,随着某种情绪在胸腔里翻腾不休。

      天已经黑了下来,公园里的人比先前少了许多,只剩下傍晚的风呜呜地吹着,伴随着剧烈到快要破开胸膛的心跳声。

      过了半晌,方郁缓缓抬起手,攀上了秦屿鹤的衬衫衣领。

      “好,屿哥,我答应你。”

      他将额头抵在了秦屿鹤的肩颈处,眼里的雾气蹭在对方的衣衫上,轻笑着说道:“屿哥,你刚说那些话的样子我真该录下来的。

      “比任何时候,都让我觉得心动。”

      接着,他一把扯住了秦屿鹤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跟前,对准他的唇,直直地吻了下去。

      方郁的手术被安排在小年那天。

      在此之前需要提前住院进行一系列常规检查。秦屿鹤干脆连着春节假期申请了一个月的远程办公,腾出时间在医院陪他。

      贺骁得知是因为学弟生病的事,很爽快地批了秦屿鹤的假,还贴心地帮他推掉了没必要的案子,让他无需因为工作上的事烦扰。

      手术前一天宋泽也来医院探望过一次,那天秦屿鹤去帮方郁取检查结果,回来时正巧和他打了个照面。两人皆是一愣,只互相点头示意了下。秦屿鹤和他不熟,但想到方郁有这样一个真心为他着想的好友,心里便觉得宽慰不少。

      “秦律师。” 就在他准备推门进去时,宋泽叫住了他。

      “方郁性格好强,现在病了难免胡思乱想,你平时……多引导他。”

      他似乎还是不太放心,继续斟酌着提醒道:“这些年,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也就是你了。”

      秦屿鹤点点头:“我明白。”

      秦屿鹤走进病房,瞧见方郁正趴在床边的桌子上写着什么,见他走近,不动声色地给收了起来。

      秦屿鹤自觉地移开了目光,视线停留在手上的一沓检查报告上:“检查结果都很好。医生说,好在病情发现得及时,而且你年轻,手术还是有很大把握的。”

      “好,我知道了。”方郁笑道,“别杵在那了,你是来找我汇报工作的吗?”

      秦屿鹤的脸咻地一下红了,拉了旁边的一把凳子,规规矩矩地坐下。

      秦屿鹤为数不多的口才在那次公园谈心后全用完了,如今又变回了那个呆呆愣愣的模样。方郁倒是不以为然,还时不时喜欢挑逗他几句,看平时冷脸惯了的人害羞的样子,觉得可爱得紧。

      他从床头柜里摸出一套工具包:“帮我把头发剃了吧?”

      秦屿鹤接过,翻开说明书快速地翻阅了几眼。

      方郁移开视线,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甚是心疼自己浓密的头发,忍不住哀叹道:“我要是变成秃瓢了,会不会不帅了?”

      “还会长出来的。”

      这个回答着实不那么令人满意,方郁正准备再调侃他两句,又听他继续说,“而且你就算没有头发,也是全世界最帅的。”

      嗯,这还差不多。方郁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烫,忙低了头掩饰,手指不自觉地在那枚素圈戒指上来回摩挲。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将戒指摘了下来,递给秦屿鹤:“手术室里不让戴,你先帮我保管好不好?”

      秦屿鹤没接,只微微抬起眼,盯着方郁的眉眼看了半天,答道:“可以。”

      “但你记得来取,不然我就把它扔到废品堆里去。”

      “这么无情?”方郁笑出声,探身将那枚戒指轻轻揣进秦屿鹤的上衣口袋里,又侧头吻了吻他的额角,“好,明天我就来找你取。”

      手术那天一早雾蒙蒙的,天空中还飘了点小雪。

      从病房到去往手术室的电梯之间有一道走廊。那大概是整个医院最温情也最压抑的地方。这些天秦屿鹤常坐在楼道边,看着家属们依依不舍地护送着病床穿过走廊,嘴里念叨着一些安慰和告别的话。

      那条走廊看起来很长,长到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可秦屿鹤只觉得它太短,短到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和方郁说完,就已经到了要分开的拐角处。

      他紧张得额角都冒了汗,如同做足了准备却还是交了白卷的孩子,耳边像有一只秒表嘀嗒嘀嗒地催促着,提醒他只剩下最后一句话的时间。

      最终他握着方郁的手,轻颤着声音道,别怕,我在外面。

      方郁安静地听他说完,眼底淌过淡淡的笑意。他垂下眼睑,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递给秦屿鹤。

      那是一封信。

      而秦屿鹤的第一反应是推拒。

      方郁又执着地将信封朝他手里送了送,那一页纸便从他手边划过,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了下去。

      秦屿鹤下意识伸手去捞,再反应过来时,病床已经被推进了电梯。方郁的指尖温柔地从他的手掌间摩擦而过,微凉湿润的触感逐渐自他的掌心中剥离开来。

      身前的门被重重地关上,如一道屏障分隔出两个世界,只将他留下在一片分不出虚实的空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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