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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赌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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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的秋天,多雨,阴沉,满地死掉的花瓣,像在祭奠夏天的离去。
沈思懿的丈夫,对她还不错。可在她心里,没有把他当成真正的爱人,只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室友。
罗伯特的父母从小对他缺乏关爱,十来岁就把他送来法国的寄宿学校,这么多年,他一个人成长。
性格孤僻,偏执,甚至有些神经质,可这样的人,往往对情绪的觉知胜于常人。
他知道沈思懿并不爱他,他也需要陪伴。长期的孤独让他无比渴望热闹,那样他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这段婚姻,在开始的时候就注定好结局了。
过了圣诞节,两人便动身回苏州。
他像个孩子一样异常兴奋,对于未知的旅途充满好奇。
腊梅花开的正盛,香气浓郁。
每次回苏州都有不一样的心情。第一次是忐忑是好奇,再后来是兴奋,是归心似箭。
这一次,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是异常的平静,平静底下却是涌动的暗流。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大门,熟悉的院落。
祖母在门口迎接。
她看看沈思懿,又看看罗伯特。礼貌的微笑。
罗伯特又高又瘦,一头自然卷的头发,皮肤是惨白的白,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带着阴郁的气质。
从祖母眼神里读出,她并不喜欢罗伯特。但出于她淑女的教养,对他依然热情。
沈确还在部队,他的妻子,独自在家。婚礼后,沈思懿没再见过她。褪去浓妆的她,穿着浅色羊绒连衣裙,看上去更温柔一些。
是一个好妻子的模样,与沈确,是般配的。
沈思懿不知该怎么称呼她,只好谈谈的说,“你好。”
她热情的招呼,像极了这个家的女主人。
不过好像,她确实是。
沈确回来的那天早上,下起了雪。
到了下午的时候,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雪。
四人正在小厨房煮着围炉,吃着茶。罗伯特坐在沈思懿旁边,双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的咪着。这是祖母教给他的,没喝过中式茶,他觉得有意思。
这院子里的一切,他都觉得新奇。
几日的相处下来,祖母对他,话也多了一些。
几人聊的正欢。
沈确带着一身寒气进来。
他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脖子里围了一条羊绒围巾,头发比之前长了一些。鼻子泛红。拎着行李的双手,青筋凸起,长时间暴露在室外,通红。
听见门外的动静,沈思懿回头。
他的视线一眼落到她身上,女孩眼神与他对上。
半年多没见,像隔了半个世纪那么久。久到沈思懿看见沈确,竟第一次觉得,他变陌生了。
沈确的视线从女孩身上挪开,看向身边的罗伯特。
向瑶看见沈确进来,迎上去,“回来了。”
她从沈确手里接过行李,放在地上。又伸手帮他掸去头发和衣服上的雪珠。
沈思懿敛起眼中的失落,别过头,不看他们。若无其事,用法语与罗伯特介绍,“这就是我的养父。”
“你的养父看起来也太年轻了吧?”他虽然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但中文实在说的蹩脚。
“祖母…”
“沈确回来啦?”祖母笑呵呵的,对沈确招招手。
沈确点点头,在祖母身边的位置坐下。
沈思懿身边的那位,应该就是她的丈夫。
他太瘦了,没有男人该有的样子,一定保护不了她。又觉得他太白了,应该生活不规律,身体也不好,一定照顾不了她。整个人看上去死气沉沉,一定也不能哄她高兴。
总之,沈确不喜欢他。
他想不明白,沈思懿为什么会看上这样的人。
“小懿,你不介绍一下吗?”沈确开口。
“我的老公,罗伯特。”邓思懿的回答很简单,看向男人的眼神也很平静。沈确在她的眼里,甚至读不到情绪。
她好像变了,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这样的她,让沈确觉得有些陌生。
“你好!父亲!”罗伯特用蹩脚的中文开口,他起身,伸出右手,想与沈确握手。
“父亲”两个字眼,刺耳的很。
沈确不喜欢。
罗伯特的蹩脚中文,沈确也不喜欢。
他没有伸出手,只是用眼尾扫了罗伯特一眼,目不斜视。
“坐吧。”沈确说。
晚饭的时候,原本三个人的圆桌,变成了五个人。有些拥挤。
祖母却很开心,家里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向瑶是个体贴的妻子,她将虾一只只剥好,放到沈确的盘子里。
低眉顺眼的样子,很讨人喜欢。祖母对这个孙媳妇,是满意的。因为她识大体,对沈确也很照顾,无论她是不是真心爱着他。沈家,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媳妇。
在她将剥好的第三只虾,放到沈确盘子里的时候,沈确终于开口x“我自己来吧。”然后他夹了只虾,自己开始剥。
沈确不爱吃虾,可他剥虾的动作很熟练,因为曾经,他也替沈思懿剥虾。
他的速度很快,甚至比她吃的速度更快。
她会鼓着腮帮子,对他说,“够了,够了,吃不下了。”
沈确将思绪收回,看向沈思懿,她低着头,盘子里有没吃完的食物,罗伯特替她夹了些菜放到面前的盘子里。
“够了,吃不下了。”她说。
是对着罗伯特说。
沈确握着筷子的手,捏的更紧。
手边的酒盅里,装着酒,沈确放下筷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早该料到的,自己和沈思懿之间终将走到这一步。
他早该有心里准备的。不是不喜欢罗伯特,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每一个靠近她身边的男人。
生活里的沈确成熟稳重,感情里的他,小气自私。
可又有什么资格呢?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
沈思懿也迟早会成为别人的妻子,只是这一天,比他预想的来的早了一步。
皑皑白雪,挂在枝头,堆在假山,洒在草地,将整个院子照的明亮。
罗伯特怕冷,先回了房间。
沈思懿裹着一条厚厚的披肩,在湖心亭坐着。
从第一天来到这家,她就喜欢这里,每次坐在这里,都能觉得内心很平静,像是属于自己秘密基地,可以疗愈疲惫的身心。
沈思懿长大了,不再像从前那般没心没肺,肆意妄为。
而成长的第一课,就是学会如何隐藏自己情绪。
也许是得益于小时候与母亲在一起的经历,又或许是骨子里就有这样的天赋。她学的很快,也学的很好。
喜欢的可以装作毫不在意。不喜欢的可以表现的满腹深情。
“不冷吗?”沈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思绪。
女孩回过头,看见他站在折桥上,有些距离。
晚饭的时候,他多喝了几杯,脸颊泛红,讲话的时候,热气从口中散开,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是,他的身影在夜色中,格外寂寥。
沈思懿摇摇头,没有发出声响。
沉默反而让沈确有些无措,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他没有这样做。他选择继续留下。
“你看上他什么?那个假洋鬼子!”沈确还是没有沉住气。
他觉得那样的人是配不上沈思懿的。他从小呵护在手心里的女孩子,是不应该与这样的人纠缠在一起的。
可他的话太直白,攻击性太强,惹来对面人的不快。
“沈确,他不是假洋鬼子,你对他客气些!”沈思懿不喜欢他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讲话,罗伯特是她自己的选择,不管爱不爱他,她都不愿意有人否定,因为那等同于在否定她。
“他连中文都说不好!”
“那又怎么样?你把我送去国外,我没找个真洋鬼子就不错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思懿与沈确讲话,开始夹枪带棒。
他越摆出一副为她好的姿态,她越反感。
沈确低着头,将双手背到后背,咬着腮,脸上那道肌肉的弧线,又显现出来。
沈思懿知道,他生气了。
“沈思懿,你是在赌气吗?”
也许吧!就算是又如何,他在乎吗?就算在乎,又能如何?
沈思懿与沈确之间,就是死局。解不开,也逃不掉。
沈思懿起身,从亭子里走出来,一步一步,站到他面前。
这条路,她曾走过无数次,每一次沈确回家,沈思懿都是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带着满心欢喜,带着思念,拥抱他。
唯独这一次,不再是。
“沈确,你是在吃醋吗?”她仰头看向他的眼睛。
沈确的眉头,因为女孩的话,而解开。他眼神里的慌张,轻易被捕捉到。
许是因为心虚,沈确别过头,不敢直视女孩的双眼,他不再说话。
沈思懿突然觉得好累,这样的纠缠毫无意义。就像祖母说的,就像沈确的母亲说的,爱不爱,有那么重要吗?爱能改变什么呢?
下半辈子陪在沈确身边的人,不会是自己,为他生儿育女的人,也不会是自己。
是向瑶,是沈确自己选择的妻子。就算她与沈思懿再像又能怎么样呢?她不是沈思懿,沈思懿也替代不了她。
与沈确,只能是这样了。
曾经是自己太过天真,以为相爱就能在一起。有些事,终究是抵不过现实的。
从前她不懂,如今懂了。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那些雾气,缓缓上升,直至消失不见。
双手在披肩下,紧紧的握成拳头。那是她给自己的最后一丝勇气。
“沈确,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所以,那些过去,你也别再耿耿于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