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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治心之二 ...

  •   雁灵花了好几日,才真正接受了这件事。
      原本她准备早早动身回西肃,但是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她竟开始忧虑起如何好好道别。境从那日后便很少出现在雁灵面前,他似乎是怕雁灵难以接受,于是选择了保持距离。
      晚膳之后,雁灵回屋内收拾行囊,东西都收拾完毕后,她从怀中掏出那个黄金脚环,脚环的内腹有一圈复杂的西肃文字,刻着赠境与舒雅之爱女秀秀,借着昏黄的烛火,她用指尖细细摩挲着,感受着从遥远的岁月里一直保存至今的,父母的爱意。
      直到梁朔月在门口敲了敲门,她才回过神来。
      “看来,你打算这两天就离开了?”梁朔月倚在门边,看着雁灵说道。
      “我放心不下鬼骑,必须回去了。”雁灵不动声色地收起脚环,起身走到他的面前道,“临走前,我还想问你一件事——我们在领月城客栈交手那次,你是否就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世?”
      “一开始也不敢确定,毕竟我未曾见过圣女。”梁朔月道,“在领月城时,你戴着眉心坠,我自然看不清你额间的印记,直到雪牧城相遇,你的眉心坠在打斗时脱落,我才看清了那个赤红色印记,在我师父的腕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印记,我这才敢笃定,你应该是他‘早夭’的女儿。”
      见雁灵沉默,梁朔月才又说道:“其实这几日我也看出来了,你心中大抵是高兴的,只是不知该如何与一个十多年来素未谋面的父亲相处,其实,师父他也是一样的,他这一生失去的东西太多,得到的东西太少,所以有时候,他表现得笨拙、迟钝、不知所措。”
      “……”
      “总而言之,你并不需要有任何负担,你们是血亲,天辽地阔、山高水远,只要还活着,缺失的、遗憾的,总归可以慢慢补回来。”
      被梁朔月三言两语道破心思,使得雁灵认真审视了梁朔月一番,许久,才缓缓道:“我发现,你与中陵那些人,竟无一相像之处。”
      梁朔月笑了笑:“毕竟,我不是梁昌亲生骨肉,无一相像,也属正常。”见雁灵神色微变,他停顿片刻,道,“你也听师父说了,梁昌曾要挟我的外祖白霄,强迫我母亲白秦歌与凝和之母白秦言前往中陵,但是母亲却在生下我后回到了北堰——那是因为,我乃母亲与北堰飞将百里怀山所生。
      百里怀山乃白家外戚,身上有极少的白家血脉,他自幼担任母亲的护卫,与母亲青梅竹马,少年时外祖将母亲赐婚于他,可他们新婚那年,白郡事变,梁昌掳走了母亲,他孤身一人前往岚陵救出了母亲,梁昌派军队堵截,沿路屠城,最终他让母亲骑着马逃回白郡,自己被围剿于岚陵风谷,万箭穿心而亡。
      那时母亲已经有了身孕,梁昌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开出了停战条件。后来母亲去了中陵,一年后生下了我,因为白家血脉特殊的缘故,白家的胎儿生长极为缓慢,在腹中停留时间可长达一至两年,寿命也较常人长出许多,中陵帝不知这白家秘辛,自然以为我是他的孩子,却又对我毫无舐犊之情,便用我和母亲向外祖换取了白郡与枫林交界处的两座铁矿山,母亲这才带着我回到故土,不过父亲的死使她产生了心结,一边又心系着她的孪生妹妹,最后留下一封没来得及寄出的手书,在我还未满月时,病逝了。”
      “所以,你本来可以不回到中陵,也可以……不姓梁。”雁灵眉头微蹙,“这么说来,梁昌怕是已经发现什么端倪,又碍于面子,才会顺势而下,借残害手足为由想名正言顺除掉你。”
      “是。”梁朔月,此时应该是白朔月,他点了点头,认同了雁灵的说法。
      “我倒是有些好奇,既然白秦歌与白秦言都是白家人,那么为何凝和出生时,梁昌没有发现异常?”雁灵思索了片刻,“外戚……这么说来,有着白家血统的双方通婚,才能生下真正的白家后代,若有一方非白家血统,则孩子只是普通人,是吗?”
      “这么理解也可以,不过他们还是会有白家的血统,只是类似于旁支、外戚,他们只有再度和白家嫡亲血脉通婚,才能生下白家的孩子,若再与外人结缘,则生下的孩子,就不会再有一丝白家血脉。”白朔月道。
      “原来如此。”雁灵仰着头打量了白朔月一会,道,“看来,我们确实是一类人。”她转过身,背对着白朔月道,“自我们出生那日起,不论走哪一条路,最终都会到达这里,既残酷,又可笑。”
      白朔月淡淡一笑,对雁灵的话不置可否,他眼角的余光瞥到朝着这里走来的白发剑士,便低声对雁灵说道:“师父来了,我先离开了。”
      说罢,白朔月走了出去,迎面碰上境时,他躬身行了个礼,随后离开。
      境止步于雁灵的屋门口,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既然已经到这了,为何不进来呢?”雁灵先开了口,她转过身,金兰双眸凝视着境,说道,“阿父。”
      听见雁灵的一声阿父,他的心骤然平静了下来,月色下,那双原本深幽的、哀沉的如同死水一般的眸子,竟罕见地泛起了涟漪,他牵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道:“听月儿说,你准备回西肃去了。”
      “是。”雁灵答到,“我离开西肃已两年有余,实在放心不下鬼骑的兄弟姐妹,我必须离开了。”
      “我不是来拦你的。”他道,“这几日,我给你磨了一块平安玉。”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仅有铜币大小的玉佩,那块玉佩中心镂空出“平安”二字,用五彩绳系着,质地不是上乘,但磨得十分平滑,在月光下泛着羊脂般的光泽。
      雁灵心头涌出一股暖流,她走到境的面前,仰头望着他,境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挂在了她的脖子上,停顿了半晌,然后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一刻的月光如他和舒雅在望月峡谷所见的那般温柔,他与舒雅的女儿,如今正站在这里,像一朵冷艳绚丽的花。在此之前,他觉得自己只是拖着一具残缺的尸体苟活于世,等待着复仇以后与逝去的爱人灵魂同寝,但是今时今日,他却多了个留存于世的理由。
      次日一早,雁灵便动身回了西肃,临走前,境特意将一个行囊交给了她。
      她站在船头缓缓撑着长杆,看着蒙蒙雨雾里白发剑圣的身影越来越远。
      有白鸦带路,船平稳的行出了雾畔,出了阴溪,白鸦便飞走了。
      阴溪中心之地大雾蒙蒙,但水面较为平缓,行船尚需撑杆,但越往南水流便开始越是湍急,到了近漠南的地方,两侧群山夹道,奔涌的水流从一个漆黑狭窄、仅有三人并行之宽且布满暗礁的山洞穿过,带起一阵浪拍石窟、阴风穿堂的惊啸之声。
      在这里,船要是触了礁,即刻便会粉身碎骨。于是这里也被称之为阴溪“鬼门关”,是人们眼中的“死路”,对其也是讳莫如深。
      雁灵走的便是这条“死路”。
      若她一开始选择从观川或是绿地回去西肃,要耗费大半个月不说,还容易被发现踪迹,若要遇上中陵巡逻的军队或者盗匪,难免要打斗一番。但她从阴溪顺流前往漠南,不但能隐匿踪迹,且不出五日便可到达。
      小船逐渐开始顺流而行,雁灵知道自己开始往中游而去,便收起长竿坐在船头,打开了境给的那个行囊。
      行囊里放的是一个三层木制食盒,她一层层揭开,食盒里面摆满了她喜爱的糯米团子,她愣了半晌,拿起一个圆滚滚的团子咬了一口,红豆馅,满嘴都是甜滋滋的。
      阴溪上游水流并不快,从这再到中下游至少要花费三至四日多,她坐在静静漂流着的小船上,随手从身边的水生丛里摘了节断枝,做了个简易的鱼钩,用垂钓来打发时间。过了好一会,她发现根本没有鱼上钩,又觉着可能是这河里无鱼,于是她随手将钓枝丢到一边,往后一躺,静静地看着阴霾的天空。
      就这样过了三日,小船行到了中游,中游两岸皆是高山,一片郁郁葱葱的绿,又蒙着一层薄雾,雁灵能感觉到小船下的水流变得湍急,船身甚至开始有些摇晃,于是她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长绳,一端系在自己的腰上,另一端系在爪钩上,然后背好了行囊。
      从中游到下游非常快,河里的礁石也开始变多。雁灵拿着长竿,在小船要碰上礁石的前一刻,用力一顶礁石的表面,将小船的朝向偏开,如此来左右躲避,控制小船的方向。
      不出半日,她到了阴溪下游,人们称之为鬼门关的地方。
      这阴溪的下游难行,是因为除了两侧夹岸的群山外,河流中心横拦着一座山,这山高不见顶,山底有个约数十尺高、却异常狭窄的洞窟,中游湍急的水流奔涌而来汇聚于此,到了这里却要全部从这洞窟里流过,如此一来,整个河道便异常凶险。
      雁灵的小船刚好可以进入这洞窟,一进洞窟,她便抽出火折子燃了火把,这洞窟深幽而黑暗,顶端尖石倒挂,阴风穿堂时发出尖锐的声响,仿佛鬼魅在哀嚎,只要水上有一丝声响,洞里栖息着的黑色鸟群便会漫天飞舞,发出凄厉的尖叫。
      雁灵认真地观察着四周与水面,一路颠簸,但还算可行。直到快出洞口时,一块尖锐且巨大的河石挡在了本就狭窄的洞口前,如果照着水流的速度,小船一旦与其相撞,自己必会连同船身一起粉身碎骨。
      雁灵不知道洞口外是什么样的,但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只知道自己必须立刻舍弃小船。
      于是她在相撞的前一刻纵身一跃,跳到了那块河石上。河石常年被水流洗刷,表面光滑无比,雁灵踩上去时脚底一滑,在向前倒的那一刻飞快且猛力地将爪钩扣在河石上,她拉着绳索,落在湍急的水流中摇摇晃晃。
      爪钩要牢固地扣在这块河石上,是不可能的事,雁灵看着渐渐松动的爪钩,心一横,将其收回。在爪钩回到她手里的那一刻,她深吸一口气,一只手紧紧握住脖颈前回身埋入汹涌的河流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治心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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