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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母亲 ...


  •   王桂刚去鞋厂领了她这个月的工资,顿时心下犯苦。

      鞋厂的工作是计件的,她主要负责给鞋子定型,刷胶,垫海绵,锁边这些,算是负责鞋子制作的前期工作。一双鞋子,她的部分完成后,经过检查人员检查之后确认合格,她才能拿到一双鞋的钱——五分。

      要做成一双鞋子可不容易,尤其是锁边这个步骤是最难的,鞋底有五个边要用手捏的整齐对称且大小一致,王桂刚来的时候锁边锁的不好,一天下来做了50双送过去,第二天退回来一半多让她返工重新做。

      锁边这一步骤是很废手的,做的时间久了,整个右手都是麻的,鞋厂的好多老员工的右手时常僵硬连握拳都是问题,干一会儿就要伸伸手指,歇上片刻,左手用力的按摩右手,有的实在忍不了就会去医生那里买上几副便宜膏药敷上,治标不治本。

      做鞋的时候要一直低着头,好多人还得了颈椎病。

      外面的人羡慕鞋厂的工资高,却不知道,这份工资是以健康为代价换来的,大病没有,等到干不动了退休了,却会一辈子带上遗留的一些小病小痛。

      王桂刚来的时候厂里不放心她这个新手,专门派了一个组长坐在她旁边,对她说:“王桂,以后你旁边的就是你师傅了,跟着你师傅好好学!”说好听点的是派了一个师傅教她,但谁不知道这是派了一个人监督她。

      师傅因为要看着王桂干活,感觉耽误她做鞋的时间,对王桂的态度并不好。因为有时候王桂给鞋子上的胶的量不均匀,骂了她好多次,还总是给厂里的领导告王桂的状:“这个王桂,我教不了!领导还是找别人吧,她这个人又懒又笨,咱们厂里也不需要这样的人!”

      “哎呦,刘姐姐,她刚来,又没了丈夫,一家人全靠她呢,也不容易”厂领导在一旁劝。

      师傅在领导那里碰了壁,知道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了,王桂是赶不走,也甩不掉,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过了一个月,看着王桂干活卖力,平时也算有眼色,就慢慢对她改观,教了王桂一些技巧经验,语气也慢慢缓和了。王桂没干多久就出了师。

      王桂是厂里的劳模,来了鞋厂这么多年,一直拿的是全勤奖。

      鞋厂的福利还算不错,这两年,如果全勤,每个月不仅会发几十块的奖金,还会发些应时的礼品。中秋节会发月饼礼盒,快过年了就是五斤猪肉。厂里的领导大方,送的礼品都是直接在县里采购的,质量很好。不只王桂,厂里的员工要不是生重病或者家里实在有急事,都不会随意请假,都等着拿这个全勤奖。

      这一个月来,她每天天不亮就开始干,天黢黑结束。中午没回家吃饭,就啃一个早上从家里带来的馒头,馒头放的有点久,天气又热,有点味道,王桂也没嫌弃,喝一口水,就一口馒头,就这样解决了午饭,就这样一个月也只到手不到三百块钱。

      这样的工资,对于一般的家庭,可以说是小刘庄的绝大多数人来说算是不错的了。毕竟小刘庄的经济水平也就这样了,比不得那些繁华的大都市,好多人主业就是种地,纯粹是看老天爷脸色,遇到旱涝收入就少了小半,几百户人家,可不是人人都能像王桂那样进鞋厂,有份收入稳定且又体面的工作。可是到了王桂这里,家里仅有一个劳动力,花费还不低的家庭就远远不够了。

      王桂想到,早时老刘因为治病花了家里的不少积蓄,她肯干活、不惜力,再加上欣欣这孩子懂事,让人省心,从来不说买什么昂贵的东西,这些年也算攒了些钱。可是大部分也被她贴补给了娘家。

      “给了小妹的那些,她家里生活确实困难,也算是用到了实处。可是给大哥的那些……”

      “欣欣要过上好日子,还要上大学呢,这点钱怎么行!”王桂喃喃道。同时卑微怯懦了这么多年的王桂,心里第一次萌生出了一个念头:这个工作不能干的长久,该另谋出路了。

      但是下一步该怎么办,如何做,确实需要好好合计合计。

      王老太自从那一天被王桂拒绝之后,心里怎么想怎么不得劲,心道也不知这个一贯老实的大闺女发啥疯,不会是被魇住了吧。自从那一天,听村里人说是去县城看了刘欣欣那个丫头片子之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说话做事也变得越来越有她的主意了。

      那天和王桂的谈话结束之后,王老太每天就唉声叹气,也不搭理王桂。到了饭点了,王桂把做好之后摆上桌喊着:“妈,出来吃饭了”,听到王桂喊了两三遍之后,她才磨磨蹭蹭的从屋子里出来,在饭桌上一句话不说,一直冷着王桂,不骂人了,也不出去唠嗑了,吃完饭就把自己锁屋子里,躺在床上不出门。

      一个多星期了,每天她只装着头疼、不舒服,见着王桂就锤她的胸口,直喊着:“哎呦,难受啊!我这胸口咋这么闷啊?”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的余光时刻注意着王桂的动静。

      闲的时候她也不像往常那样,搬一个凳子坐着看电视了,就等着王桂给她一个台阶下,其实王老太此刻心里是又急又憋,急的是她不是个闲的住的人,这里的闲可不是指手上脚上干农活的闲,而是嘴上和村里一些老太太聊别人家的私事的闲。

      她好几天不出门,相熟的老太太还找上门了,“惠啊,咋这么就久都不出门啊,一块去我家坐坐,都等着你呢”这种场合以往决计是少不了王老太的,王老太是急得想出去,但是还是违心的说她不舒服拒绝了。

      她不搭理王桂可以,可是好些天王桂不搭理她,她可不就也快憋不住了。

      以前要是王老太让王桂办什么事,只需交待几句,不行就厉声骂上几句,最后一招才是装病。招数不复杂,却从来没输过。

      这一次……

      王桂倒是没注意王老太的这些表现,每天还是忙着起早贪黑的干活,刚开始只庆幸她能再有一次照顾闺女,保护闺女的机会,而现在这会儿呢,倒只想一件事了:“挣钱!”

      所以,这算是把无意间把王老太无视了个彻底。

      王老太因为不知道这些,只感到事情越来越不由她掌控了,心里一阵慌乱。原本只是装着生病,现在不知怎得,渐渐变得失眠焦虑。到底是年纪大了,这样又持续了几天,整个人便精神萎顿,眼窝深陷,活像生了一场大病。

      几个老太太还凑吧凑吧给她带来了一篮子鸡蛋,来家里看望王老太,说到:“惠啊,你这年纪在这儿了,可得好好养养,放宽心,会好的”

      走出刘家门口,聚在一块还在说:

      “哟,还真是生病了啊”

      “不是真的,难道还是假的!都瘦成啥样了,脸上也没肉了”

      “哎,看你说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屋内的王老太没听到老姐妹的嘀咕,不然,可能病情又要加重了。

      秋水一高是秋水县最好的一高,学风浓郁,同时伴随的也是严格的管理制度和规定,要求每两个月才能回家一次,每到这一天,大多数学生上课时都会跑神,注意力也不如以往专注,一听到下课铃,他们就像是打开栅栏之后嘎嘎往外跑的鸭子。

      这一天被学生门戏称为“放风日”

      将近三年了,刘欣欣一个人在宿舍里度过了多少个放风日,她都记不清了。

      放风日到了之后,学生回家和父母团聚,老师回家放松歇息,连食堂阿姨都停了每日的备餐可以松一口气。刘欣欣却依旧雷打不动的在宿舍里学习,学习的累了就搞搞宿舍的卫生,她也常不出门,大部分时间就呆在宿舍十几平米的狭小空间里度过这几天。

      刘欣欣自从上高中以来就没回过一次家。学费因为她学习好,学校给她免了。生活方面呢,平时就在食堂帮忙,算是解决了吃饭的问题。

      再过一周左右,就到了可以回家的时间。

      刘欣欣想到上次妈妈来看她临走时的叮嘱

      “在学校吃的好点,不要什么都不舍得,你还有我这个妈……”

      刘欣欣抿了抿微干泛白的唇,感觉喉头酸涩。其实那一刻,她所积攒的委屈还有苦终于有了可以宣泄的出口,一点一点的流走。

      两年多了,刘欣欣想:“我要回家看看。”

      明显泛黄的鞋子,衣服上永远带着褶皱,衣着宽松一看就知道不合身。整体很干净,没有残留的污渍,但却掩盖不了时间的印记。这是同学们对刘欣欣的印象。

      高中的年纪,是逐渐成熟的年纪,但也伴随着叛逆,攀比。

      同学们提起她也只是会说:

      “学习好,家里很穷”

      “好像从来没换过衣服,哈哈”

      “她应该没有父母吧,从来没见来过,每次开家长会,都是她一个人哎”

      ……

      王家小妹这天又和丈夫吵起来了,好像自从捞男孩开始,原本和谐的家庭氛围就慢慢变味了。

      “你说你,能不能出去找一份工作?一个大男人天天呆在家里!”

      “你倒管起我了,我也没缺你吃缺你喝,我看不给你点教训是不行了”男声里带着被戳穿的气急,说着挥着巴掌就要打上来。

      “打吧,打吧,这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王小妹知道他色厉内荏,再说她这种苦巴巴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他倒好,每天就是出去吃吃喝喝的鬼混。嫁给他原本是看中他的人,可是被厂里裁员之后,他就整天不着家。以前,她可以跟着他一块吃苦,但是现在一大家子人,还有孩子,难道让孩子也跟着吃苦!

      家里这么多年要靠姑姐家接济,靠公公婆婆的退休补贴糊口。她厚着脸皮接受了,但是心里如同扎了一根刺,日积月累,这根刺留下的口子就越来越大。

      当年,一家子光想着生孩子了,但现在时代变了,不是吃饱饭就可以了。

      孩子最大的十几了,最小的也有八九岁。这几年她硬是像母猪下崽似的,这肚皮就没停过,一个接一个的生,她嫁的人却越发的懒散,妥妥的烂泥扶不上墙。

      王小妹声嘶力竭的大哭,想把这些酸辛痛楚都哭诉出来。她揪着胸口的衣服,头往旁边一扭,不看身侧的男人,只管哭。

      家里的孩子都去上学了,公公婆婆隔着墙知道两人这又是吵起来了。老人耳朵没有年轻的时候灵光了,但是吵的声音这么大,不可能不知道,没出面是躲在屋里装没听见,也没敢发出动静。

      此时,寂静的小院里,哭声显得更加悲切。

      王小妹的丈夫吴海看着老婆的样子,一时停住了动作,扬起的巴掌在空中颤了几下,又慢慢回到该有的位置,他蹲下来没言语,喘着粗气。两只手抓着头发,老婆的哭声像斧子一下一下的凿着他的心。

      过了一会儿,吴海闷声说“哎,你别哭了,我去找,找还不行吗?”

      王桂这段时间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一直在想干些什么。

      给别人打工,不行,在这种小地方,工资最高的也就是鞋厂的那活。王桂突然想起上辈子在县城里看到的许多小商小贩,她或许可以做点小生意。

      对啊,之前婆婆在世的时候家里老是做一些手工凉皮,凉粉之类的,来往做客的亲戚都说不错。

      她可以先弄一个小摊子先准备起来,这个成本低,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王桂想着想着越来越觉得这个办法可以。

      她仰头望着墙顶,夜已深黑,自然看不见什么。但是她知道那里因终年漏雨,是潮湿破旧的,墙面也是凹凸不平,还有几片要掉不掉的墙皮。

      房子是年轻的时候老刘攒了好几年盖起来的,算算时间都有几十年了。

      今天没下雨,但是王桂在黑夜里也能辨别出房子的几个缺口在哪里。

      一到雨季,堂屋中间屋顶那一片要摆上几个大盆子,这里漏雨很严重,要是暴雨,过一夜,小一点的盆子根本装不住,溢的满地都是。临近窗户处也要摆一个小盆,提前在里面倒点水,那里漏雨不多,但是一滴滴的挺烦人的,盆里有点水,声音也能小点,漏雨处刚好挨着床,接雨的容器没选好,一晚上是别想安生了。

      夜色深了,王桂心里念着做生意的事有了困意,渐渐入睡。

      她还做了个美梦,她生意越做越大,妮儿换上了漂亮的衣服依偎在她身边,房子不是老陈当初盖的泥瓦房,而是一座豪华的两层小楼,楼上妮儿带着女婿住,楼下她住。

      今天是周末,妮儿陪着王桂看电视,客厅中央一个48寸的彩色电视机播放着音乐节目。突然,王桂皱了皱眉,感觉到另一边有点紧,腿上也有点重,一看,一个女娃坐在她的怀里,一个男娃紧紧抱着她的手臂。

      王桂眉头舒展,嘴咧的老大,嗨,是她的外孙子和外孙女啊!

      梦外,王桂的嘴角也是向上的。

      明早,当阳光再次照进这个小屋,驱散幽暗,或者会有一些地方渐渐变得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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