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8083囚塔（13） ...
-
『舰长请注意！舰长请注意！阿比茨舰已到达贝隆星团，伊尼格玛星系，80837号行星天网外围。』
『本舰即将登陆行星表面第三军舰港，预计着陆坐标：xxxx,xxxx,xxx。』
『着陆倒计时：五分钟，请舱内人员做好出舱准备。』
『第二生科院智能探测AI提示您：舰艇内外舱气压差大，出舱时请务必穿戴维生设备。』
『您的舒适安全是我们的不懈追求，祝您本次航行愉快！』
“副官。”
杰瑞米听见通讯器里传出一声略带虚弱的柔软声音，立刻打开一直守着的门，走了进去。
“大人。”他恭敬低头，不敢多看床上那道修长慵懒的身影。
房里的灯光非常亮，亮到人眼几乎不太能接受的程度。但杰瑞米常年侍奉在这位大人身边，已经能适应这种亮度。
床上的人伸手打开舷窗窗帘，轻声道：“快到家了。”
“是的。”杰瑞米垂头上前一步，“大人，是否现在为您更衣？”
人影笑了笑，往腰上垫了个垫子靠在床头：“不急，先跟我说说哥哥最近在忙什么。”
杰瑞米头皮一紧，这种语调……
“怎么，不方便说？”人影的笑声越发温柔。
杰瑞米额角渗汗：“不是……”
“杰瑞米，你在我身边多久了？”
人影含笑的声音像是羽毛一样轻飘飘地拂过杰瑞米的心脏，但他清楚这是对方发怒的前兆。
杰瑞米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对方肯定是已经知道囚塔里发生的一切了，当机立断单膝跪下：“大人！阿比茨博士只是暂时被那个供体迷惑，他也是太关心您才会移情……”
“移情？”那道声音冷了下来，刚才的温柔和缓就像是一场幻觉，变为冷酷的尖锐，“你是说，哥哥对那东西——移情？”
他冷冷咬着最后两个字，似乎要将之嚼碎于齿间。
完了，杰瑞米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他说错话了！
大人最恨的就是阿比茨博士对那些供体的特殊态度，他怎么就一时嘴快……
床上一阵衣料摩擦声窸窸窣窣响起，人影掀开被子赤脚来到杰瑞米面前。
杰瑞米心脏狂跳中，一双白得不见丝毫血色的脚出现在视野里。
那双脚白皙光滑，柔嫩到一看就知道从没接触过任何人造材料，甚至有可能没怎么走过路。
一双完美的足部标本。
杰瑞米将头埋得更低，压根不敢看。
然而下一刻，头皮连着发根的地方猛地一痛，他被迫抬起头。
“唔！”
杰瑞米痛呼一声，惊惶地对上一张极尽完美，好似神明亲自雕琢的脸。
那张脸泛着珍珠般莹润的亮色，没有一丝毛孔细纹，五官排布得精细到极致。
——除了那双澄澈如水晶，但却涣散无神的冰蓝色眼睛。
“是不是我最近脾气太好，所以让你产生了一种错觉？”
那人语调和缓，眼睛却冷漠无比，无焦距地锁定着眼前的人，就像一条漂亮的毒蛇锁定猎物。
“我说过，哥哥那边不管发生什么都要事无巨细地向我禀报。我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托给你，你倒好……如果不是施耐德给我打通讯，你是不是不打算跟我说那个供体的事？”
杰瑞米感觉自己的头发快要被连根拔起，然而身体却无法生出一点点反抗的意识，他和眼前人的精神力差距实在太大了。
他鼻腔一热，被压迫得流出鲜红鼻血，断断续续道：“不，不是的……阿比茨大人……”
他的声音听起来几乎在哽咽：“您一直忙着议会那边的表决，我只是、只是怕您太累了。”
头上的力道一松。
同一时间，舰艇细微地震颤了一下。
接驳舰着陆了。
“你在找借口。”
杰瑞米身体猛地一震。
“你跟着我已经二十年了——比任何人都长。我如此信任你，是希望你给我同等的回报。可是你呢，知情不报是小事……”
他抚摸上自己无神的眼睛：“我们都知道，只要一点点微小的错误，一切都会覆灭。可是你，却放任这个可能发生的错误。”
“你让我失望，杰瑞米。”
他的失望并不激烈，而是极端的平静，让听者不自觉地主动在回忆里挖掘着愧对他的一举一动。
杰瑞米肩膀震颤，他不可自抑地回忆起过去二十年的点点滴滴，然后心中升腾起强烈的后悔。
他不该自作主张的，大人说得对，只要囚塔出问题，大人的身体就没有获得真正“完美”的机会了。
大人将他带在身边这么多年，为的就是绝对信任带来的绝对安全，可是，可是他都做了什么啊！
杰瑞米此刻陷入了自责的漩涡，他的念头将他裹挟到负面情绪的深渊中，心脏像是被凌迟般抽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此刻他能从漩涡中跳脱出来就会发现他其实被精神暗示了，但身处其中时往往无法察觉。
就在他消沉得以为辜负了最重要的大人的信任，此生无望时，人影忽然笑起来。
他又恢复了那种温柔的调子：“算了，先帮我更衣吧。”
这句话落在地上的人耳中就像是赦免，那些痛苦瞬间一扫而空，变为浓烈的感激和愉悦。
杰瑞米克制地低声应了，擦干净脸上和不小心滴落在地板上的血，不带一丝杂念地帮他褪去睡衣再穿上制服。
手下的躯体莹润温热，全身线条柔韧精美，比雕像还要完美。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本该无瑕的肌肤上面遍布长长短短的淡白色伤痕，像是布偶身上的缝合线。
这些淡痕杰瑞米看过无数遍，但仍旧会在每次见到时都忍不住在心里竖起汗毛。
因为这实在让眼前人看上去像个……缝合出来的“人”。
杰瑞米控制住自己的手指不要发抖，帮对方扣好所有纽扣。
“大人，穿好了。”杰瑞米退开几步。
“好孩子。”
人影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发顶。
“我刚才是不是弄痛你了？”
杰瑞米眼睛一热，握紧手指，垂头道：“……没有。”
“说谎。”
人影忽然轻轻抱了抱他：“抱歉啊杰瑞米，在我身边很累吧。这二十年来我一定变了不少，变得让你们都不敢和我说话了。”
他语气变得遥远，像是怀念一般：“我第一次见你时，你才六岁呢……那时候你从不会在我面前低头，也不会不敢笑。”
杰瑞米眼睛湿润起来，哑声道：“大人，我没有害怕您，只是……时间改变太多事了。”
“是啊。”人影声音低落下去，“以前你们也不叫我‘大人’。”
“珀西林！”
杰瑞米抬起潮湿的脸，冲动道：“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当初的珀西林！你是那个拯救了我人生的珀西林！我曾立誓将一切都奉献给你的珀西林！”
“啊……”珀西林·阿比茨轻柔地绽开微笑，似反问似确定道：“一切吗？”
杰瑞米重重点头：“一切。”
“尽说傻话……”珀西林笑容加深，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后脑勺，调侃般说道：“好了，杰瑞米副官，我们出去吧。”
“是！”
被剖开了狼狈的一面，此刻又被强调军职，杰瑞米心下顿时赧然。
他红着耳根整理好仪容，掏出通讯器。
“全舰戒严，准备护送阿比茨典狱长出舱！”
他的身后，珀西林摸索着走到舷窗边。
背对着杰瑞米，他的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只余隐隐的癫狂。
他张望着囚塔的方向，即使眼睛已经坏到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但仍旧痴迷般地贴在玻璃上。
这是哥哥和他的家……
绝不容许有卑贱的虫子占据。
无神的眼中，逐渐染上狂热的扭曲。
＊
鹤洵一觉睡得不知今夕何夕，醒来时房间里仍是暗的。
就在他醒来的下一秒，阿比茨掐着点一样开门进来，坐在床边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没那么热了。”
“我好多了，医生。”鹤洵朝后躲开了他的手，完全不见了昨天的软和。
似乎由于理智的回归，那点不自觉的依赖被全部收回壳里，展现在阿比茨面前的又是一个假人了。
阿比茨顿了顿，收回手若无其事地插在兜里：“休息得好吗？”
“还不错。”鹤洵微笑。
气氛一下子冷淡起来。
阿比茨感觉到他淡淡的排斥，适时起身道：“正好过了体检时间，你可以直接回去了。”
“好的。”
鹤洵下了床，仿佛随手为之似的，将床头柜的相框摆正。
“……”
阿比茨的视线和照片上的两双眼睛撞上。
一双冷淡，一双热烈。
一大一小两张脸亲昵无比地挨在一起，身后无尽的黑暗将他们衬托得越发突出，相同的鲜亮发色像两团在无氧的宇宙中也灼灼燃烧的火。
两张脸上嵌着相似的蓝眼睛，比水晶还要剔透。
高个的身穿白大褂，红发及腰，脸上的神情和阿比茨复制粘贴一样的淡漠。
矮个的眉眼弯弯，头发比身边人短上许多，柔软蓬松地贴在腮边。
阿比茨的视线定格在矮个的脸上。
那张脸，除了那双蓝色的眼睛以外，他的长相……
和鹤洵一模一样。
鹤洵径直走向出口，身后传来脚步声。
“鹤洵。”
阿比茨没再叫囚犯编号。
鹤洵慢吞吞转身。
阿比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最终只道：“我安排了瑞斯带你回去。”
鹤洵和他对视两秒：“好，我知道了。”
……
瑞斯还是一如既往地将警惕写在脸上，原本百无聊赖地等在门口，一见到鹤洵就开始结巴：“跟、跟我来。”
发热的问题并未完全解决，鹤洵有点恹恹地跟在他后面。
瑞斯边走边瞟他，感觉这张脸和另一张脸逐渐重合，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警官，你是不是认识我？”鹤洵终于开口。
瑞斯小狗警觉：“什么什么！67012，你不要乱攀关系！”
矢口否认的样子简直欲盖弥彰。
鹤洵哦了一声，又道：“你每次都这样看我，我实在忍不住了。”
他挠了挠脸，面色平静地扣帽子：“其实，我不太喜欢你这类型的。”
瑞斯震惊到脸色爆红：“你你你在说什么啊！我对你根本没那个意思！”
他怎么可能对着这张脸喜欢得起来！
他敢吗？？？
身后的青年好像放松似地吐出一口气，拍拍心口，开始甩钩：“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和阿比茨一样……”
他猛地住了口，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
瑞斯的表情反而变得古怪：“……阿比茨？对你？”
鹤洵苦恼地皱起眉，开演：“是啊，又是给我换营养液，又是对我摸摸抱抱的，昨天还让我直接睡在医务室……唉，瑞斯警官，囚塔里没有明令禁止职工对囚犯的骚扰行为吗？”
瑞斯：“……”
系统：『……』
很好，出了门就开始抹黑他是吧。
瑞斯的五官看起来都要扭曲了，他迟疑道：“我觉得，梅——阿比茨医生应该对你没那个方面的意思……”
鱼儿开始绕着饵食打转。
“是吗？”鹤洵长吁短叹，“可是他对我太关注了，连我的室友都觉得他太过偏袒我，唉。”
“咳咳……”
瑞斯感觉自己要憋出病了，半天挤出一句：“你放心，我认为他不会对你下手的。”
鹤洵无辜地眨眨眼：“真的吗？可是他这样真的让我很困扰。”
瑞斯忍无可忍：“他只是把你当弟弟！”
“情弟弟也是弟弟啊。”鹤洵不依不饶，加大剂量。
这时他们已经走出电梯，瑞斯看上去像是要炸了：“呃啊，你真的真的误会他了！”
他真的不想听这家伙讲一些不存在的骨科剧情啊啊啊！
“他真的不会对你有那方面想法！”瑞斯脱口而出，“你只是长得像他弟而——”
“……草。”瑞斯惊恐地捂住嘴。
上钩了。
鹤洵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哦？”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作者有话说第45章 8083囚塔（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