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8083囚塔（4） ...
-
『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披着系统壳的恶魔刚脱口而出要撇清关系，下一秒就发现纯属多余——鹤洵的脑电波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一丝波动。
红发，阿比茨，恶魔能确定在鹤洵接触过的人里只有自己符合这两个特征。
鹤洵没有联想到祂？
还是说，即使认为那个臭名昭著的典狱长是祂也没关系？
人类，是这样看待朋友的吗？还是只有鹤洵如此？
8083囚塔内某处，没交过任何朋友的恶魔在这一瞬陷入了沉思，胸腔内终年缓慢泵动的心脏跳得更慢、更低沉了。
鹤洵奇怪道：『你激动什么。』
系统没说话。
等不到回答的鹤洵只能将之归为间歇性复活。
没再管系统的神出鬼没，鹤洵面上还是那副懵懵懂懂的样子，问道：“他是长发吗？”
“呃，这个说不准了。”米勒卡了一下，“那家伙极少接受带照片的采访，唯一一张被马赛克的星网采访截图还是我入狱前看到的，算起来都两三年了。反正我看到的那会不是长发，非要说的话，比你头发再短点。”
他有点诧异：“你对典狱长很感兴趣？”
鹤洵近乎无血色的唇瓣翘了一下：“啊，毕竟我莫名其妙坐了牢，有点想知道这座监狱的创办人也无可厚非吧。”
他的笑容理所当然被认作是苦笑。
德里克抱臂斜眼看他：“得啦，既然都已经来这儿了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你最好庆幸是分到这间牢房……”
他的目光逐渐变暗，像是自哂像是嘲讽一样勾起一个笑。
法瑞耸耸肩，替他解释：“你确实很幸运，因为这间牢房的四个——包括你在内，全员都是替罪羊。”
米勒也沉默地动了动眉毛。
“啊……”鹤洵表情茫然了一瞬。
全员，替罪羊？
大约因为谈及糟糕的往事，德里克心情肉眼可见地差了起来，口气带上了烦躁：“总之，短期内就咱们哥四个作伴了，你最好提前适应这种生活。”
说完，他又倒挂在床上开始卷腹，只是这次明显带着急躁的发泄情绪。
另外两人没有表现得太明显，但情绪也不高。
鹤洵温吞地哦了一声，“沮丧”地爬回了自己床上。
『在一座以星球为牢的监狱里，匹配到全员替罪羊的概率有多高？』鹤洵问系统。
系统过了好几秒才回答：『涉及引导系统作弊，不予回答。』
鹤洵：『……』
总感觉这AI的声音好像变冷了，错觉吗。
很快鹤洵就没工夫研究系统的变化了，因为一道比之前还刺耳的警铃在所有人耳边炸开——
『警告！1915号囚室有人员受伤！请相关负责狱警立刻前往确认！』
『警告！……』
警报声一连响了三遍。
鹤洵支起身体朝外看去。
很快有狱警小跑的声音响起，向着1901的左边方向去了，鹤洵从栅栏空隙里瞥见他们神色严肃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紧张。
三名室友倒是对此没什么反应。
兴许是今天室友关系“破冰”，三人中最好说话的米勒解释道：“这里一旦有人受伤就这样，阵仗是大了点，不过你得慢慢习惯。”
他指了指脖子上的黑环：“这玩意不止监控你的精神力是否超阈值，也同步监测你的身体状态，受伤就会立刻被通报。”
米勒朝外面努了努嘴：“就像这样。”
法瑞在引体向上的间隙里道：“哈，毕竟典狱长提倡保证每一位犯人的‘健康’啊。”
鹤洵若有所思间，刚刚跑过去的几名狱警已经确认完毕，胳膊架着两个黑发犯人出来。
两名犯人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有许多抓咬的痕迹，其中矮一些的男孩身上的抓痕相当深刻，几乎连皮带肉翻卷了出来。
有些奇怪的是，两人脸上除了应有的疼痛以外，竟然还有些微不可察的激动和兴奋。
看这反应……是玩家吧。
鹤洵收回视线。
看来已经有两人找到除了检查仪表和体检以外，可以不定期出牢房的办法了。
德里克瞥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嗤笑：“就这点伤，喷点修复液不就得了，非得做表面功夫带去狱医那。”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格外关注外面动静的鹤洵：“劝你收收心思，这种方法是能出房间，但你觉得为什么你来的这些天从来没听见警报频繁响起？”
鹤洵瑟缩着视线，仿佛内心深处被看穿般，脸上涌起羞窘表情：“我没有想……”
德里克勾起一个有些凉凉的笑容：“没有最好，要知道这里所有因为受伤被抬走的人，最后都被转移走了。”
“转移，去、去哪里？”鹤洵有点结巴地反问。
这里是7号囚塔，莫非是转移到其他编号的囚塔去？
法瑞笑了一声：“转到哪里没人清楚。反正在你没来的时候，上一个1床就是在主动‘受伤’3次后被转出去了。你觉得以概率论，下次被转走，你能再转到一个全员替罪羊的囚室概率有多高？”
＊
被狱警架着离开的两人对视一眼，均看到彼此眼里的欣喜。
果然，即使是6级副本也还是有破局方法的！
狱警们将两人带进电梯，仔细检查了抑制器牢固度后，低声严肃道：“见了狱医不要做多余的事，治好伤口就出来！”
宫易呐呐应了。
电梯“叮”了一声洞开，童津快速扫了眼楼层——“24”。
顶层。
走出电梯的那一刻，童津和宫易不约而同地眯了下眼，无他，实在是因为24层的灯光太亮了。
入目尽是冷白的射灯，锋利无转折的光线投在冷冰冰的合金建筑体上，由于囚塔没有任何窗户，因此光线只能在室内多次反射，将整个楼层都照得亮到刺目。
狱警显然习惯了囚犯们这种反应，手上用力将他们拖拽着往旁边的入口处走。
医疗室的门通体呈淡蓝色，在白色光线中又增添了一丝冷意。
狱警们走到近前，架着童津的狱警将手掌贴在门上，接着靠近扫描了眼球。
『身份信息认证已通过，欢迎进入8083-7囚塔医疗室。』
温柔中带着机械的女声响起，类人的音色和非人的机质结合在一起，无端有种悚然感。
童津悄悄起了点鸡皮疙瘩，扭头去看宫易，对方倒像是一无所觉。
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了……童津安下心来。
“这里一整层都有警戒系统，别动小心思。”狱警嗓音冷肃，盯了他们两秒后就将他们推入一个长长的通道，“到尽头，阿比茨医生在那里等你们。”
两人按下心中的念头，按照狱警的命令走过一片白茫茫的通道，不知是否童津的错觉，总觉得在通道中有无数无形的视线从身上扫过。
带着挥之不去的战栗感走过通道，童津看向身边的宫易。对方还是那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心下暗叹一声，他主动上前一步敲响了尽头的淡蓝色大门。
“进。”
门后的声音冷郁而低沉，就像24层里无处不在又冰寒入骨的光线一样。
大门平滑无声开启。
童津握住宫易不断颤抖的手臂，踏进门内。
见到医生本尊，有那么一瞬间，周围的装置仿佛在视野内隐形了，只剩那一头如火如血的鲜红长发烙印在视网膜深处。
极致的红与极致的白对比强烈，童津的眼角又有想要挤出生理泪水的冲动。
童津的背后，宫易却睁大了眼睛，瞳孔微微扩张着，将那个身影尽可能地纳入眼中。
“6080-25813，以及6080-87094。”红发的阿比茨医生放下手中反着冷光的手术刀，平静地念出了他们的编号，像念货架上的商品编码。
浓密眉睫下，一对如同宝石的蓝眼睛在二人身上一扫而过。
就像对上一尊雕像的双眼。
对方的眼神完全是在看没有生命的物体，童津被那一眼看得头皮发麻，隐约有种对方身上完全失去了同类感的惊悚，后背在无意识中渗出了一层细汗。
童津打了个冷战，刚要回应点什么，宫易上前一步，轻声带着细微颤抖道：“是的，阿比茨医生。”
那种颤抖不像是惧怕。
奇怪，宫易不是挺胆小吗。
童津的脑中，疑惑一闪而过。
穿着平整无皱褶白大褂的红发医生没有对此作出什么特殊反应，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伸向面前两张带着禁锢环的椅子：“坐下。”
他似乎习惯了发号施令，从进来到现在没有任何一个疑问句，开口都是指令式的短语。
童津心里沉沉地敲起警钟，这类型的NPC他遇见过，往往是最不好对付的。他们不近人情，不知道“商量”和“转圜”为何物，难以用情感攻势套出信息。
宫易没有那么多顾虑，率先上前坐下，童津注意到他坐的那张椅子离这位阿比茨医生更近一些。
椅子上似乎有重力感应，在两人落座的一瞬间便自动从头枕、扶手和脚撑处伸出几个圆环套住了躯干和四肢。
从触感来看圆环应该是皮质，但童津试着挣动两下，手臂却无法从扶手上抬起哪怕一毫米。
童津：……
总感觉像精神病院的配置。
阿比茨医生大约不爱说话，命令他们坐下后便自顾自在操作台上点着光屏，似乎在寻找药品。
偌大的空间里便只剩两名犯人略带急促的呼吸。
倏地，宫易细细弱弱地开口：“阿比茨医生，我的伤口严重吗？”
“安静。”
阿比茨只是毫无起伏地回复，将光脑上的脑电波图关闭后，带着一瓶修复液喷雾来到两人面前。
赶紧解决了这两个玩家，祂比较想继续研究契约者的脑电波。
宫易还想说什么，阿比茨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伸手在座椅上按了个按钮。
随即有机械臂迅速将一个橡胶塞子塞进了宫易嘴里，塞子创造之初的意图就是能够堵住什么玩意，所以它顺利将宫易的口腔全部塞满并将之撑出了一个滑稽的形状。
宫易：“唔唔唔！”
阿比茨敷衍地捏着喷雾给宫易身上的伤口喷了喷。
原本已经有些血痂的口子便肉眼可见地向内收缩，伤口处迅速蠕动生出粉嫩新肉，肌肉组织互相黏连着再生、咬合，直到完全愈合如初。
宫易陡然瞪大了眼睛，一阵又一阵像是群蚁咬噬的麻痒从伤口处传来，伴随着的是难以忍受的灼热痛感，让他即使被堵住了嘴也还是忍不住从喉咙深处痛呼出声：“呃呃唔——！”
童津看见他反应这么大，瞳孔微缩，难道这不是治疗的药？
阿比茨深邃眼窝中，蓝色双眼里闪过一丝不耐。
瞥了眼治疗仪面板上显示的数字，阿比茨冷冷道：“91%。这是细胞再生的正常反应，再叫就全麻抬回去。”
『全麻状态下全身肌肉都会松弛哦，宿主，请慎重斟酌。』宫易脑内的系统忽然冒了出来，机械音冷冰冰地提示着。
全身肌肉，想当然也包括括约肌，如果真被麻醉了，说不定会大小便失.禁……
宫易猛地一抖，眼中泛起委屈的泪花，一声痛呼便黏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
见他终于安静了，阿比茨以同样敷衍的手法在童津伤口上喷了两下。
“92%。”
童津感觉最深的那道伤口像是被人用滚烫的刀子重新割开后，又细细密密涂了层盐一样，随之而来的则是又烫又酸的痛楚。
童津本来想叫，但怕这位红发医生真的说到做到，于是强忍住了那种痛感硬是一声不吭。
将喷雾放回原位，冷漠俊美的男人摘下一次性手套再次坐回操作台。
“出去。”
仗着不开启权限别人就看不见自己的光脑界面，再次打开某张波动格外稳定的脑电波折线图。
座椅上的圆环已自动收回，宫易重获发声权，压抑着呕吐感干咳了几声。
短短几分钟的接触，他们已经知道这位医生的雷厉风行，完全不敢掉以轻心，无声对视一眼后一起朝外走去。
找医生NPC套情报这条路显然是走不通了，童津只能快速将周围的布置收入眼中，试图获取一丝线索。
刚才他们接受“治疗”的地方是整间屋子的中心，周围的一切设施似乎都以此为圆心展开，除了在医疗室里常见的设施和药品柜以外，最突出的则是占据一整面圆弧墙的挂画。
这张挂画以光屏形式展现，初始界面是一个以七个圆点组成的无限符号：『∞』。
停留三秒后，挂画变成一个平面的人体横截面示意图，标明了所有器官和人体系统。
示意图先是一个完整人体形状，接着各个器官和人体系统单独被框住，分为几层。
最上层是血管、神经等管状组织，中层是被分割成拼图一样的各类器官和血肉皮，最下层则是全身骨骼。
拼图上下滑动，倏忽分裂散开，旋即又聚合拼成完整整体。
三层示意图上下浮动，重新合而为一具精密躯体，画面再次回到无限符号。
在彻底走出这个冰冷而安静的医疗室之前，童津看到挂画右下角的署名——
『8083计划，阿比茨。』
作者有话说第36章 8083囚塔（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