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之》苏格Suci

36、蓝时

　　高中的李知之，才开始萌芽自己的情感。
　　比起白月光，蓝时是更特别的存在。如果说，许欣的出现是一道暖阳，蓝时更像是那朵向日葵般的点缀，让她的高中多了一抹色彩。
　　他在她的隔壁班，课间时，常常在走廊碰见，所以李知之一直觉得蓝时眼熟，但并不相识。
　　第一次运动会，他在高台上念通稿，声音低沉，富有磁性，让她注意到他。
　　第一次艺术节，他当主持人，台上的他，西装如此妥帖，没有红脸蛋，没有任何粉饰，也是精气神十足。他本来只是平平无奇地出现在她的高中生活里，却因为那一两句机智的救场，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真是个机智的少年。她感叹道。
　　不仅如此，蓝时还有一手好书法，写得一手硬笔字，飘逸有力。
　　都说字如其人，她喜欢写字好看的男生。
　　他开始变得耀眼，不多言，沉稳而又深邃。从此，他的字是好看的，他的颜是帅气的，他一举一动都散发着不可言说的魅力，牵引着她。
　　因为社团里负责对接校方的学长退出了，学姐杏子又找了一个外援，她说，“这是我好说歹说劝来的人”，于是她得以机会和他面对面。谈话之间，他引用一本书里的名言，她就更惊奇了，他还看过这样的书？相同的星座，让她觉得他们是可以相通的。即使只是存在这样一个人，她就满足了。他是她的向往。
　　她向往那样的少年，如蓝时，衣着鲜亮得体，发型竖得精神，皮肤白亮，身体颀长，眼神清澈。散发着光一般的吸引力，如同飞蛾与火，不自觉想要与他说上几句话，靠近他而行走。
　　同样的，她也羡慕这样的少女，如许欣、苏瑾，那与生而来的自信与惹人喜爱，那么可望而不可及。她想，或许许欣、苏瑾那样的女孩子正是林慧丽女士喜欢的吧？乐观开朗健康阳光，爱运动，又自己报班学习舞蹈，总是在前进的路上，而她常常是一副丧模样。
　　她分不清楚，她这是对财富包裹的外表的向往，还是对他们本身气质的向往，或者两者皆有，她只知道，自己永远成为不了那样。但她可以通过靠近他们，寻求一些光亮，仿佛只要靠近，就能“近朱者赤”，就能变成她向往的那样。
　　与学姐杏子的道别宴那天，他们大多数喝红了脸。
　　结束以后，男生们一一送女生们回家，走到她家楼下，他跟她挥手告别，一个黑色的身影，依旧高大身影，就定定地留在了她的心里。一别转身，她的眼睛就不受控制流出了咸水，她不能让父母看到，坐在楼底的长凳上，默默抽泣。那一刻，她才明白，她竟然如此害怕与他分离，她竟然如此喜欢他。泪珠滚烫，好像她的青春就在刚刚那一刻完结了一般，伤心到了骨子里。
　　啊，我就要见不到他了。她的心塌了。离别，原来是如此愁苦的一件事。
　　多想没有参加这次聚会，但若是不参加，何时才能再见他呢？黑夜如此彻底，侵蚀着她的愁苦。
　　现在，李知之才明白，再见之人，怎么样都会再见，若不再见，定是没有想念，也没有缘分，也不该再有挂念。
　　那天，用完了一整个午休的时间，我和蓝时打了一个长长的电话，吐槽我最近的遭遇。
　　似乎是长久以来，未有的心动。
　　“真是很久没回来了。有空见一面吗？”他向她发出邀请。

　　我换了一身明黄色外套，戴着耳机，播放着《台风》，女声柔软而雀跃，在路边买了奶茶，提着袋子走在去到我们约定的商场，步子大而有力，甚至可以跳跃起来，即使还有三十分钟的路程，我也不觉得有什么。
　　似乎是那一夜，汗水蒸发了我的不安。而他的应答，又给我添了一把火。
　　“枝枝？”有一个声音叫住了我，我摘下耳机。
　　那个人穿着一身灰色大衣，银边框的眼镜，眼神略有欣喜，我朝他笑了笑，点了点头。
　　“蓝时？”是那个高中男孩。为了避免尴尬，我索性加了一句寒暄，“想好吃什么了吗？”
　　“还没呢，逛一逛？”
　　我们走进地下美食城，选定了一家我常去的小店，点了一锅排骨清汤火锅。
　　“你不能吃辣吗？”我问，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喜好。
　　“吃得少，多了会冒痘，你看。”说着，他指了指自己刚冒出来的痘痘。
　　我们各自挑选好了配菜，就等锅煮涨。
　　他之前是在成都的一家外企工作，这次趁着假期回来一趟。
　　不知怎地，我们开始聊起工作上那些糟心事。
　　“我对工作是充满责任感的，都想要做好，有条理或者有计划，但是，也有人是无所谓的，也不在乎自己做得好不好，有没有给别人带来困扰。我也不是意外有这样的人存在，而是他这样子，也可以过得很好，甚至有时候，过得比我好。”
　　在语气中，我听到了他的沮丧与无奈，原来不必认真也可以过得还不错，而他用了百分百的认真，也不过好了一点点，甚至更多时候一点点也没有，好像他的努力与用劲在别人看来是一件傻事。他也会自我消解：是对自己负责，可以有所提升，以后可以走得更好等等，但还是会意难平。
　　我们又提起社团里的“次郎”。
　　“他爸是副科长嘛，只要是有直系亲属在里面任职就业，进垄断性的企业容易一些。不过，你学的专业也要是他们需要的才可以。总结下来，你从上大学到死后的生活都可以包圆了。”
　　“一眼望到头的生活。”
　　“你说对了。不过，在当下的环境，是非常好了。”
　　“也是。安稳。今年好多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
　　“唉，净是跟你抱怨工作了，有点负能量。对了，我看你经常出去玩，旅游什么的。”他转过头，另起了一个话题。
　　“是吗？”我小声回应，努力回忆了一下，确实，前一两年都经常出门。认识萧齐以后，经常在省会和小城之间晃荡，加上疫情反复，单位三令五申地要求“出省要报备”，我嫌麻烦，就懒得计划什么。
　　“好像是的。那时候喜欢出去，一个人无聊嘛，要看看大千世间。”
　　“大学和专业都没学好，当时应该努努力，报个远点的学校，专业也不选这种大而无用的就好了。”
　　“那时候哪里懂那些，要是你报个计算机，说不定还有几年的高薪，等着35岁被辞退呗。”
　　“哈哈哈，好像也是，不过，计算机太枯燥了，不适合我。”他望了望前方，停顿了几秒，“当时也是想出国，我爸又觉得财经类大学好找工作，但我那时候是真的想去厦门啊。”
　　“大山的孩子渴望大海？”
　　“哈哈哈哈，就是这种感觉，而且当时有个我们学校的学长来宣讲，你还记得不？我就想和他当校友。”
　　“去嘛。吹吹海风什么的。我也可以去。”
　　“不去了，去了，如果感觉很好的话，我会更加后悔。”
　　“你当时考了多少来着？”
　　“638。”
　　“确实还不错，那年理科好像有点难。”
　　“是还不错。踩线可以进。你不知道，我当时刷了多少题。涨了一百多分。也很幸运，理综蒙了好几个选择题都是对的。算了，不提了。往事如烟。”
　　我陷入回忆，确实，他高三那年，经常在教室外的走廊站立刷题。我在对面那栋楼看着他，专心致志，根本不忍心打扰。他好像没有记忆中那般沉默了。
　　“可能是高中那会儿太拼了，上了大学就有种无力感。”
　　饭饱以后，我们又到了一家小型酒吧，白天卖咖啡、奶茶，晚上卖酒和小吃。这是高中时候，社团组织大家开会，常来的地方。
　　“那你呢？最近在干嘛？”他问。
　　“等着被开除。”我开玩笑道。
　　“没有不被开除的方法吗？”
　　“没有，只能等。”我顿了顿，“要不就是和其他一样，两千底薪，原本工资剩下的部分算成绩效进入考核，如果月底没有达到，就要扣钱，年底达到了才按标准百分百发放，变了法地降薪。像我们这种行政后勤类的，真的是不知道怎么考核。有可能只有一千多，工资坎半。”
　　“我还第一次听说……省会两千一个月的工资。”
　　“普通员工是那么多，领导要高点。我现在一个月花销，包括房租水电可以压缩在三千出头，越上班越负债。这个都不是重点，公司战略调整以后，宣传岗位很累赘，直属领导倒是调走了，我一点上升的希望都没有，有点望不到头。你说，我都有困难，那些有孩子的家庭怎么弄？”
　　“也是。那你们的社保还正常吗？”
　　“这个倒是正常的，公积金要是停了，领导的房贷就还不了了。还可以撑段时间吧。听说现在写方案去报基金，争取多活一段时间。”
　　他被我一连串的输出噎得不知道说什么，“找找别的出路吧。”
　　“哎，提到这个就更愁。你也知道今年的就业……我打算先靠存款撑一段时间。”我摊手，欲言又止。
　　“哎，无解题。”
　　“我想了很多种退路，但都被打断。有一种不知道该往哪里使劲的感觉，你说，考公吧，现在竞争那么大，我去了一次，分数中等偏上，但是离进面试还是差太多了，几百比一，你也拼不过人家全职的应届生。现在两年没工作的，都算应届生。”
　　“竞争确实挺大的。外企也很好，你要不考虑去一下外企？”
　　“英语不好。”
　　“那你这个问题确实比较具体。”
　　“之前在北京工作吧，总想要做出点什么成绩，现在能活着就不错了。心里其实还是渴望有点成就感，但是找不到。”一方面我害怕接受我的“无能”，但另一方面我告诉自己“人生无常”；我就在这两个方面里来来回回。
　　“你想多了。对目标的设定带着不同标准，以致于使自己举棋不定，产生混乱。生活和目标还是要分开，不能被别人牵着走，也不要想着改变谁。选择回来，是要接受这种落差的。”我这一个月的混乱，被他点醒。
　　“什么都想要，什么都做不好，自己都无法掌控的人，就得接受被别人牵着走，走很多弯路。”
　　我这种犹豫不决，能力不够丰富，什么都想尝试的人，注定是要比别人多走一节路的。
　　“以我有限的人生经验，我还是觉得，如果你工作不开心，又没办法有相对好的报酬，就没必要耗着了。想着你的目标，比如考证什么的，其他阻挡你的事情，你都不要管，工作上你做好你份内的事情，把精力都放在你考证这件事情上。反正我是这样做的，证也考完了，精神内耗也没有特别严重。”
　　这一瞬间，这个失去斗志的自己让我难以接受.问题每天都会跳出很多，但都会被新载入的信息打断，几乎不再深入思考，没有问题都得到解答，有的只是一些莫名的情绪，沉积着，于是也沉默了起来。
　　原来，我的努力在现实面前，经不起考验，也经不起盘问。原来，我还是如此在意生活的安全感、未来的可期待性、以及对奋斗生活的所谓厌倦。
　　我揣着当一条咸鱼的愿望，拿着我在北京攒下的存款，有一份还算稳定的工资、可以按时下班的工作。
　　我实现了它，可是生活变得无聊起来。在省城，我没有社交，只好天天在家里追剧、追综艺，偶尔遇到一个同学聚会，自己像个哑巴一样安静吃饭、听别人聊自己的现状，插不进嘴，也不想说话。我懊悔自己，没有在义务教育和高中阶段好好交几个朋友，如果有的话，我也不会那么孤独吧。但仔细一想，我所欣赏的同学大部分都远离家乡，就算是做了朋友，也没办法给予这面对面的温情吧。
　　真是惭愧，曾经把自己的人生过成这样。
　　“你有没有觉得……”蓝时突然开口，把我从沉思中唤醒。
　　“觉得什么？”
　　“你有点固执。”
　　我愣了几秒，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认真思索起来。
　　“是，我固执。”我还是承认了。
　　“固执，有时候也是一种优点。”
　　“谢谢。”
　　“尽力避免一叶障目就好。”
　　“这个四字成语用不错。”我故意调侃了一下，缓和气氛。
　　他噗嗤笑了，“谢谢夸奖。”
　　“我感觉你变了。”他又说。
　　“什么？”我呛了一口水。
　　“务实了。”
　　“怎么说呢……没人和你谈梦想，你就习惯谈务实的东西。如果能有人和我谈谈虚幻的就好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好像是这样。生活所迫。”
　　生活、现实这种事情随时都在发生，我还是喜欢和别人聊点虚的东西。
　　“你也变了。开朗很多。”
　　“我高考后，不是和大家都没有联系了嘛，是因为我妈重病了，就没顾得上其他的。”
　　我没有回应，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经历了那么大的变故，他身上的少年感依旧不减，他还是爱笑，只是笑容中多了一丝忧愁，发型变得花哨了些，眼神依旧清澈。他的笑还是那种爽朗，会带到眼神中，波光闪动，感染力十足，褪去青涩和羞怯，少年感却不减当年。
　　“我以前没有想过，和你也可以交流这些话题。”
　　“你以前不了解我。”
　　“可能，不觉得你可以让我说这些吧。”
　　说实话，我也没有想过，可以和你交流这些，也没有想过你是这样的人。我从没那么仔细地观察你，了解你，你对我而言，总有厚厚的滤镜，和不愿开口的隔阂，走不近。而此刻，你在我面前，如此具体，我了解你近期关注的话题，小时候的经历，成长的烦恼，你的情绪。
　　我很开心，蓝时。许久未有的开心。
　　分别前，我问他，“你要回来待多久？”
　　“不知道。裁员了，休息休息。”
　　“那我们一起玩吧。我也准备休息休息。”我向他发出邀请。
　　就在这时，我接到了杏子的电话：“最近如何呀？”
　　“还好。”
　　“哪天回来聚聚？”
　　“好，到了给你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