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长乐》秋晚流水

1、庆长乐

　　庆长乐半跪着，在窒息的痛楚中落下了泪，喉间晦涩地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掐着她脖子的手有一瞬间的松懈，但下一秒恢复了原状。庆长安至上而下地看着庆长乐，死死地盯着那双她无比憎恨的眼睛、那双她时常在噩梦中看见的眼睛、那双她日日夜夜都想剜出的眼睛。
　　忽然，庆长安猛地松开了手，向后退去，语气抑制不住地发颤：“你是谁？你不是庆长乐，你不是……”
　　新鲜的空气重新贯进肺里，庆长乐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眼依旧看着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最终疯狂地摇起头来。
　　庆长安看不懂，只是用手掐住了庆长乐的肩膀，思绪很凌乱：“你不是她，你绝不是她，我认得她高高在上的眼神，娇纵、恶毒、愚蠢……但你，你太平静了……”
　　庆长乐依旧没能缓过气来，她看着她，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
　　“她在哪？”庆长安似乎下意识想伸手去掐庆长乐，但在触及庆长乐的目光后又止住了，“她——”
　　庆长乐突然拽住她悬在空中的手，用力地将她往床上推。
　　庆长安脸色骤变，她稳住了重心，反手控制住庆长乐，刚张口准备说话，却听见大门被轰然打开。
　　“庆长安！你在做什么！”
　　门外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进来。
　　庆长安心下一沉，狠心要去掐死庆长乐，却见庆长乐握住了自己的手，费劲地抬起另一只手冲他们摆了摆手。
　　“你——”
　　庆长乐说不出话来，她摸索着将木桌上的纸笔拽到地上，提笔写起字。
　　庆长安越看越觉得匪夷所思。
　　［我前几日看了一有趣的话本子，于是求着姐姐陪我演呢。］
　　外边那群人自然也是不信。衣冠不整、头发凌乱、很是狼狈的庆长乐却坚持这荒诞的说辞。
　　“长乐，你说实话，”衣着华贵的妇人快步走到二人面前，“是不是庆长安在威胁你？”
　　庆长乐摇起了头，满脑袋碍事的珠翠也乱晃起来。这使得她恍然惊觉，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并不只来源于缺氧的眩晕。
　　妇人微微地皱眉，跟在她身后的年轻女子也就在这时走上了前来。
　　这年轻女子看起来不过十五岁，眉如远山含黛、眼如水杏动人。身穿蜜合色长袄，不着粉黛，发饰素雅。她俯下身执起庆长乐的手，动作轻巧平和，手却惊人的冰冷，令庆长乐无端地想起润物细无声的春雨。
　　此刻她微蹙起眉头，眼中似有水雾：“长乐姐姐，你的嘴唇都是紫青的……这到底是哪里来的话本，内容这样狠毒……你别怕，太太和老祖宗会为我们做主。”
　　“妹妹放心，”庆长乐终于开口，声音却有几分嘶哑，“你知道我的性子是受不了一点委屈的，说没事自然是真的没事。”
　　庆长思眼里划过一丝疑虑，开口还要说些什么，却见庆长乐反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指尖传来的温暖让她有片刻的怔愣。
　　庆长乐冲她一笑，又强撑着站起身，冲众人行了个万福礼，庆长思见她身形不稳，下意识扶了她一把：“谢太太和二妹妹关心。是我任性惊扰各位、让大家担心了。诸位在门口站了这么久，想必有些燥热。眼下春光正好，新茶也是沁脾——稍后我会叫人给诸位送去雨前茶，算是赔罪。”
　　妇人此刻的表情像是吞了苍蝇，又像是看见母猪上树。她盯着庆长乐满头杂乱的珠翠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才勉强一点头，遣散门外众人。
　　众人如蒙大赦，告谢离去。
　　妇人回过头看庆长乐：“……大姑娘没事就好。只不过别忘了今天下午还有的曲水宴，失了轻重。”
　　她最后一句话是看着庆长安说的。
　　庆长安冷着脸，没应答。
　　妇人便叹气：“你们也大了，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做做打算了。”
　　庆长思恭顺地称是。
　　妇人又说了些嘱咐的话，然后转身离去，庆长思跟着她。另外二人低头送别。等那端庄华丽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庆长乐才终于松了口气，跌跌撞撞地在床上坐下。
　　庆长安一双漆黑的眼望向她，五味杂陈的复杂：“你绝不是庆长乐。”
　　这人很没仪态地靠在床上，一副劫后余生的的样子，珠钗凌乱形容狼狈却又面无表情——此等临危不乱的冷静姿态绝不是她那娇纵而不可一世的大姐所能做出的。
　　“你到底是谁？真正的庆长乐在哪？”
　　听到这个问题，庆长乐依旧面无表情，她抬手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却在心中大喊大叫起来：
　　家人们谁懂啊！她应付甲方改版到深夜，好不容易解决了工作，想着放松一下于是点开了一本小说，才刚看清了简介皱着眉准备退出，她就，穿书了！
　　本来穿了也就穿了吧，但是她一过来，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就瞧见一个古风大美人用极端厌恶与怨恨的眼神看着自己，款款走上前来——然后扼住了自己的脖子！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凭本能在奋力反抗，但这具身体似乎从不锻炼，像是没有骨头，四肢娇软可人——床上可人，砧板上也很可人！
　　悲愤与剧痛之中，她终于回想了刚才那匆匆一眼看到的文案上的第一句话：“十五岁那年，庆长安亲手掐死了自己的长姐。从此她的人生就像脱缰的野马，朝着她从未设想的方向一路狂奔。”
　　淦！
　　庆长乐来得及为自己而哀伤愤慨，也没来得及咒骂让她穿越的脑残，更没来得及告诉眼前的妹子她杀死的不是她的仇人，就断气了。
　　她的魂魄在庆府飘了七天七夜。
　　她看着众人闯入凶案现场，望着尸体旁大笑的庆长安而感到震悚恐惧；她看着庆长安被官差押走，庆长思在大姐的尸体旁掩面哭泣；她看着庆长乐身边的丫鬟遭到拷打，大骂当家主母成事之后失信，最终“自杀”；她看到庆长思得知真相后崩溃，当家主母温声告诉她从此她就是家中唯一嫡女、教导她成事就要狠心……
　　这都什么狗血宅斗戏码……
　　就在庆长乐盘算着，死都死了不如制造一些鬼故事时，有人对着她开口了。
　　那是一个被请到府上驱邪的跛脚道士，他对着庆家家主主母以及魂不守舍的庆长思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胡话，骗得他们买下了打折的平安符和驱邪套餐，又组织了一大堆迷信活动。
　　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庆长乐对此嗤之以鼻，但很快她意识到——自己就是那个不唯物主义的存在。
　　于是她熄了嘲笑的心，木着脸看众人走到门口喜气洋洋地送别跛脚道士。
　　跛脚道士跛着脚，一瘸一拐地沿着庆府的高墙往街上走。庆长乐无聊地飘在他身后。
　　然后他就转过身开口了：“今天是你的头七。”
　　嗯？庆长乐下意识看向周围，却没见到有别人：“……你在和我说话？”
　　她的目光嗖地变得冰冷而警觉：“是你把我拉到这个世界的？”
　　跛脚道士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是又不是。”
　　庆长乐在心里吐槽这人莫不是有病，但还是维持了面上的礼貌：“请说人话。”
　　“你想不想回到原来的世界？”跛脚道士从善如流。
　　庆长乐皱眉：“你有办法？”
　　跛脚道士淡然一笑，他一摊手掌，手上出现一个光圈：“这是分配给你的系统。”
　　“？”庆长乐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还以为你有什么建设性意见，就这？狗血。”
　　跛脚道士习以为常地发问：“你还想不想回家了？”
　　“回家？鄙人创业未半而先道崩卒，当然很想回去继续奋斗。但我要是在你这过惯了有系统的生活，回去之后不也成了废人？我还不如做个亡魂在这飘着！”庆长乐呵呵。
　　跛脚道士似乎是有些意外，他略一沉吟，道：“系统你是必须收下的。”
　　瞧见庆长乐摆出一副毁灭吧赶紧的的样子、就要飘走，他赶紧抬手拽住了庆长乐：“急躁！我看你是真该在这魂飞魄散！”
　　庆长乐哦了一声：“无所事事的飘来飘去确实也很没意思，你要真能让我魂飞魄散那也不错。”
　　“不如先听我把话说完。”跛脚道士心道你这精神状态真是癫得没边，面上却还是慢条斯理的，“系统布置的任务你又不是必做的 ，给你的奖励也不是必领的，你可以收下它然后不用啊。”
　　“那您可高看我了，这是我能忍得住的？”庆长乐拍开他的手，“要不然，您给我把它锁了？”
　　“嗯？”跛脚道士挑眉，“你真不用？”
　　“合着您刚才以为我是口嫌体正直呐。”
　　“没有，哪会，”跛脚道士又恢复到那副老神在在的神棍模样，“你这想法很有建设性。你要是下定决心了，我就照办了？”
　　“不是，您搞诈骗呢，都没把话说清楚就有建设性。”庆长乐惊奇，“照常理来说，回家是系统终极任务的奖励吧？但是我这方法都不照着你们的任务指引走了，能回家？”
　　“哎呦，这你就问到我不能答的了。”跛脚道士一副我也没办法的欠揍模样，“其实能不能回家吧，由多项指标决定……”
　　“指标是啥不能说是吧。”庆长乐皮笑肉不笑，“你们这个人口拐卖营销诈骗团伙怎么还没落网呢。”
　　跛脚道士摆出了客服标准微笑：“您说得都对。那我也把能说的都说清楚来吧。您现在有两个选择，其一是收下这个系统，我会帮你锁住它，你能回到被杀死之前，重新拥有生活，并且有一定概率可以回到你原来的世界。其二则是不收下它，你将永远是一缕幽魂飘在庆府上空。”
　　庆长乐却摇头：“你说的还是不清楚——怎么确保你会如约锁死系统呢？”
　　跛脚道士的笑容终于有一丝破碎：“大姐，你做律师的吗？刚签完合同？”
　　“……我只是一个被甲方折磨到半夜、满心郁气的社畜罢了，”庆长乐按了按太阳穴，“你被迫在这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听我唠这么多有的没的，估计也差不多？”
　　跛脚道士闻言冷笑：“以前也没遇见你这样不怕死来刨根问底的。都是威逼利诱、一点就通。”
　　“哎呦是我愚钝了，那所以我的问题……”庆长乐确认了他也受某些规则制约，愈发不折不饶。
　　“反诈先锋，你严重耽误了我冲业绩，咱们这梁子也算是结下了哈，”跛脚道士冷着脸，又一打响指，一根红色的丝线凭空出现绕在了二人小指上，“契约，毁约者死。满意了？”
　　“……你说这是契约这就是契约？”庆长乐怀疑地看着这一扯就断的丝线，“这怎么这么像某种迷信习俗呢？”
　　“你再问下去我就要甩袖子走人了。”跛脚道士烦躁，“你是行走的大杠精吗？”
　　庆长乐一想，照她这个势头质疑下去确实没完没了，只得作罢：“行行行，就这样。”
　　跛脚道士的心情总算好了些，他伸手将红线挥散，又招出那团光球，露出了个有些幸灾乐祸的笑容：“那就祝反诈先锋鬼魂小姐，人生愉快。”
　　庆长乐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抓过光球。
　　一阵强光后，她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眩晕之中，古风美人带着厌恶与怨恨向她走来，掐住了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