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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数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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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好吗?”
“嗯。”
榻上,一只白胡与白发并长的老狐狸睁了眼。
老狐狸费尽气力却只抬得两根手指,阿嬗半隐半现的手轻轻覆了上去。几只麻雀停在一旁的窗棂,挨在一起,没有出声。
“八百,四十……八百四十五年未见了。日子,过得真快啊……”
老狐主所居的,是一处不大的木屋,离尉迟府还是其他狐狸的居所,都有着不短的路途。这附近有处山洞,曾关押着他的胞妹。
但其实,那山洞,也曾是他的居所……
阴暗,潮湿。这山洞除了能遮风挡雨,并不是最好的去处。但他之所以选择这里,也是因为这里不是最好的去处,那些狐狸能在他身上少动些心思。
一日回来,他发现这洞里来了个从未在山上见过的仙神,正坐在他常坐的石凳上,翻看着他记在破布上的自己摸索出来的修炼之法。
石凳旁还有只狐狸一动不动。白色的皮毛,一条狐狸尾巴……是他的胞妹。
那是个谁都不得不争着出头的年月。不争,就会挨打,会挨饿。
他以为,这又是跑来要对付他的狐狸。于是,他随即抄起自己削尖的木刺,要对付那个翻看自己修炼之法,还对自己还没能修出人形的胞妹下如此狠手的坏家伙。
他自觉出招之猛,可对方始终坐着,目光也始终落在破布上,单凭两指,就化解了他全部的招式。
吃了几次瘪后,他发觉自己,似是发现了什么门道。
山上的狐狸多还是用牙用爪用蛮力,主打一个谁比谁凶狠、谁比谁不服输,可对方不是。
于是他更注意起那两指的动作,偷学了起来。
他以为他藏得很好,也诱导得很好,对方还露出了几个新的招式来。
他得意起来,亦胆大起来,开始用着对方之前对付他的招式,对付起来。
很快,对方侧了头,第一次用单手,抓住了他的木刺。
比气力,他也是难输的。何况,对方还是个女子。
在他以为马上要赢了的时候,他又见那纤细的手腕微微一转,他整个身子就翻了过来。
视线混乱,后脑磕得作疼……他有一种颜面扫地的感觉——被摔成如此姿势,在一个女子的面前,被一个女子……
不,更像是被一只更高大更强壮的雄狐狸,过肩摔了一样……
他不动弹了,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尚且在动的只有因为呼吸而起伏的胸口。
“学得不错啊,再来?”
“……”
“这一下,就气馁了?”
他转过头去,就看见了那个将他“过肩摔”的女子,单手撑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而石凳旁的狐狸颤了下脚,是还在梦里。
他猛地把头转了回去,嘴里却难掩不甘心的语气:“你很厉害,我再怎么打也打不过你。”
那女子笑了一声,一声很轻。她又起了身,步到了自己身侧。
“可有名字了?”
“尉迟随。‘随善心、随初心、随本心’的随。”
“山门边,那块巨石上的字,是你刻的?”
“嗯。”
那女子点了点头,视线也从自己身上挪开了。她抬了抬手指,猝然出现的书简就从半空落了下来,尽数砸在了他的身上。
“好好学吧,尉迟随。”
尉迟随随手一翻,忽地又坐起了身,不可置信地再仔细翻看了两眼后,更加不可置信地又翻开了几卷。
“这,这些是……”他连忙喊住要走远的女子,一手一卷,颤着声,大声问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些?”
“我啊?我不过是,住在后山……”
“山神……”尉迟随连忙换成跪姿,恭恭敬敬地磕头道,“山神大人,我、我刚才,冒犯了……”
山神看着脑袋还磕在地上的尉迟随,淡淡道:“我叫阿嬗。我不喜有谁拜我,也不喜有谁跟我行礼。下次再见,这些个繁文缛礼就都免了。对了,”她又停了下来,侧过身,洞外的光就摹出了她的侧颜,“这些,我只给了你。你是要独享,还是要分出去,皆由你来决定。当然了,既然是给了你的,你要如何处置,我都不会过问什么,不会有责罚,亦不会有褒奖。”
说罢,她就走了。
再见,是四十年后。
四十年后的尉迟随盖了木屋,圈了院子,院子里耕了块地种了点菜,还有了一个下棋的喜好。
他斟了杯清水出来,给院子里的阿嬗。
“请、请用……”
阿嬗接过那杯清水,浅啜了一口。
“这就是让应佚输到气恼的棋?”
“嗯……下、下次见到应佚上神,我会请罪的……”
“有什么好请的?”阿嬗将棋谱合上,放回到石桌上,“应佚上神心胸开阔,不会因你赢他几盘棋,就对你怎么样的。倒是我,要是让我知道,你给应佚上神放水,那你会是什么下场,可就不好说了~”
“是、是!”尉迟随又连忙揖起手,态度坚决,道,“请山神大人放心,应佚上神,绝不会赢!”
山神大人点了点头,对尉迟随的表态是颇为满意。
“山神,”尉迟随又将收着书简的木箱捧了出来,“这是山神之前赐我的。我誊了一份,这些就还给山神。”
阿嬗并不勉强他,这便尽数收了回来。
“应佚应已与你说过,立你为狐族狐主一事?”
“是。”
“你自己呢,可有什么想法?”
“我?我,我怕我做不好……”
阿嬗一声轻笑,目光往他身上落去。
“做不做得好,且先做做看吧。至少从你愿意将誊好的书简分出去,你的品行,我还是认可的。”
“是,多谢山……阿、阿嬗。”
阿嬗只是淡淡地笑着,起了身。
“你要走了吗?”
“嗯,怎么了?是有什么别的顾虑吗?”
“不,只是……你,还会来吗?”
阿嬗摇了摇头,道:“前山有你和应佚,我甚放心。”
后来,他娶了妻。再后来,他的儿子也娶了妻。
他修炼开始艰难,模样开始年迈,头发花白,双眼昏花。
他知道,在修炼这条路上,是已尽了。
他索性搬回到了这里,继续守着山洞里的胞妹。他少有和其他狐狸来往,也少有狐狸再与他来往……
“阿嬗,我好像……好像真的很困了……”
他这一生,见阿嬗三次。每次好像,连一杯水都不过。
“那就,睡吧。这一生,不论是做狐狸、做狐主、做兄长、做父亲,你都做得很好。”
他扯了扯嘴角,他想笑一笑。可他的胡子太长了,将那点嘴角遮了个严实。
“阿嬗,我其实,一直都很想见你……我做得并不好,我的阿妹惹了祸,我的儿子犯过错,我,我……”
“我知道,我都明白。”
“……阿嬗,我好饿……真的好饿……那口,我等了,好久,好久……”
“是我不好,是我画得太久了。”
他摇了摇头,双眼似是彻底阖上了。窗棂上的麻雀再挨了挨,有一只叫唤了一声,便又静了。
尉迟皞来时,只见到了在消散的狐身。
菜篮子一掉,尉迟皞不可置信地跪在榻边,喊了两声“阿爷”。
他连忙又往屋外赶去,没能注意到顷刻暗下来的天,也没能注意到追至身后的沉闷隆声。
一道天雷落下,劈得尉迟皞猝不及防。尉迟皞单膝跪地,强撑着,想立屏障,又想去找狐主夫人,告知老狐主已逝的消息。
又一道。
尉迟皞心思太甚,根本凝不了神、专不了注。这一道,几乎也是硬生生地受了。
他卧倒在地,一口气还没上来,第三道,便要来了。
……但没有,前两道疼。
“……阿嬗……阿嬗,是你吗阿嬗?我,我……想你……阿嬗,阿嬗……”
狐主夫人赶来时,站不起来的尉迟皞还趴在地上,凭借抠进地里的十指前行,脑袋四处张望着寻着什么。
“阿娘,你有没有见到一位红衣女子?她、她很好看,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她很好,她总是心软,不论我做什么,她都不生气。她、她还对我说过……她不要我了。是我做得不好,所以她不要我了……”
尉迟皞恍惚地抬起了左手。
那里有什么被解开了,有什么不存在了……曾经维系着他们的,曾经他见过的……是什么,他想不起来了……
“阿娘,她、她不要我了,她真的不要我了……”尉迟皞将那手伸去,伸给狐主夫人看,“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我……”
尉迟皞一口血吐了出来,彻底倒在了地上。
可他不甘。满是血的嘴张合着,是还想说什么,眸子也还撑着,直勾勾地盯着怎么都不肯散去昏沉的上空。
直到,意识败给混沌……
“棋子落定。棋盘,可再开了。”
“……什么?”守在神陵门口的龙王伸了脑袋又去看那天,“你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做~促成这一切的,不是你决意追随的那位吗?”沉业看着还疑惑难解的龙王,无奈地补充道,“单琼的仙体,是他非要找出来的,天帝的仙体,也是他非要挖出来的。你们该谢谢我,至少,我等到了那只狐狸历完天雷劫,让他有了杀死阿嬗的资格。现下,让我们,开始下新的一步棋吧,应佚?”
赶来的应佚并不好,两具上神的仙体,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
“魔尊,地牢的结界突然破了,鬼魇都跑出去了!还有这天,这天疯了!魔尊,您,剪刀,您是要剪啥吗?”
“阿嬗……”
“哎你俩,不对,你们仨……你们仨谁啊,谁让你们进来的,你们进来做什么?!”
“熊罴,攻打天界的计划,提前。”
“好,没问题!什么时候?”
“现在。”
“好,就现……现在?!但是,可是……”
“阿嬗,你的身子……”
“无碍。熊罴,按计划行事。如若,期间出现了计划外的状况,全权由你负责。”
“……是,魔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