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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画像 ...

  •   “……嫤儿,别怕。”

      尉迟嫤双手捂在漆凡的伤口上,泣不成声。

      她因过度悸恐,真拿漆凡当大福,伤了漆凡了。

      “信我,我会没事的。所以,别怕,先松手。”

      漆凡的身子很烫,尉迟嫤摇着头不肯松。漆凡咬着牙,像是忍耐下了什么,才抬起同样滚烫得像是要烧起来的手,覆在尉迟嫤满是血的手上,带她松开。

      漆凡再强撑着神智,艰难地倒退了几步。

      他的嘴里还会蹦出一些污言或是谩骂,冲他的,冲尉迟嫤的。可他从始至终不作任何应答,也不再给大福任何要重新掌控身体的机会。

      “漆凡……”

      漆凡微微张了张嘴。他说的,尉迟嫤听不清,但她认出来,是“嫤儿”。

      一次漆凡陪尉迟嫤回府时,走在前面的尉迟嫤背着手,对跟在后面的漆凡道:“我之前不敢看你,不是因为厌恶你,而是因为我在那张脸上,看到了你的模样……我,心仪你。如果,你也心仪我,就和阿娘一样,唤我一声‘嫤儿’。”

      那时的漆凡默了很久,久到石阶走完,他才答了一句“殿下”。

      再转日,漆凡就不告而别了。

      “漆凡……漆凡!”

      尉迟皞一把拽住了尉迟嫤,看着周身起了火光的漆凡。

      污言还是谩骂都更盛了。有些失控的漆凡捂着胸口,又退了数步去。

      火势越发大,尉迟嫤慌了神。尉迟皞同样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抓着尉迟嫤,能保一个是一个。

      忽而,一个身影落在了他们身前,随后是从尉迟颂那儿赶过来的应佚。

      “……是你……是你!你终于来啦哈哈……你不能杀老子,这世间最没有资格杀老子的就是你!是你说的,你理解的……到头来呢,还不是和他们一样?!”

      “大福,你这一生所求的,就是创一个能重塑容貌的法术。如今,也算成了,但你造下的孽,也该算了。”

      “……不……没成,老子没成……若不是帝共,老子早就死了……但、但老子马上就能成了……你高抬贵手好不好?就一次,就这一次!这只狐狸他耗不过老子的。老子要是成了,就真的,真的再也不干那些烂事唔……小子,别不识好歹……老子还不能死,不能哈哈哈!不能!!!”

      大福是疯了,彻底地疯了。

      “小子,这是你的火,怎么还能控不住的呢?!运功啊!”

      那孩童模样的身影一边训着,一边渡去仙力。很快,火势仍大,但不再发狂般地不可控,只是漆凡的神情依旧,没有多轻松下来。

      这火是他的,可每每烧起来,疼的份儿他却逃不掉。

      漆凡缩起身,咬着牙没有让自己吭出声来。猛地,焰大冲天,熄时只见一颗狐丹。

      “……漆凡……”

      像是一点墨沾于纸上,晕开是微卷的头发和微黑的肤色,一对墨黑狐耳,六条狐尾上各一圈凤凰羽,艳得灿丽。

      “漆凡!”

      尉迟皞意识到自己的力道松了,尉迟嫤扑了过去抱紧了漆凡。

      “他死了,彻底地。不用再怕了。”

      “嗯……嗯!”

      “哎呦我的阿嬗啊累死我了!”

      尉迟皞的目光从漆凡撇向了一旁的孩童,依旧带着不善。

      那孩童注意到了尉迟皞没有收回去的目光,叉了腰昂了头,瞪了回去。

      应佚连忙横在了他俩中间。

      “累了就回第九重天,白泽还寻你呢。”

      “哎我这才刚……”

      “你怎么还在呢,今日也不回后山了?”

      “回。”

      “他谁啊,凭什么可以去后山?!我前前后后给姜午任劳任怨的,我也要去后山!”

      “行了,你这出来的不足日子,本就一副孩童模样了,性子就别再孩子气了……”

      “我是阿嬗唯一的弟子,我当然可以去后山。你又是谁,后山是你说去就能去得的?!”

      “尉迟皞……”

      “不就是弟子嘛!瞧你这模样,与阿嬗也不过百年吧?我可是凤凰,古时的兽!我与阿嬗的情谊,怕是再来十个你,都比不上的!”

      凤凰再踮起了脚,趾高气扬。夹在中间的应佚捏着头,显然是烦了。

      “……凤凰?”

      “对啊,凤凰!”凤凰循声瞧去,发现是漆凡开的口,“哟你小子可以啊,这么快就起得来了,不愧是我……”

      “抛妻弃子的凤凰。”

      还搀着漆凡的尉迟嫤微微一愣。她还是第一次听漆凡咬牙切齿地说出什么话来。

      “这些年我一直在第九重天养伤,期间很多事情我确是不甚了解,但定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你阿娘呢?我可以同你和你阿娘一道解释……”

      “我阿娘,亡故了。”

      “……亡故……”

      尉迟松和谷静被接到了狐主夫人身边养着。尉迟颂昏了一日,第二日第三日因为伤势过重,还未能下床。

      尉迟嫤回了尉迟府,漆凡只身回到了家中。

      自入了尉迟府,漆凡就很少回来了。每每回来,就是上上香,扫扫屋子。

      他阿娘寡言,他便也寡言。自小他听得最多的,就是教诫,没做到的不会有第二遍,有的只是巴掌和斥骂。

      姜午的狐狸听了他们家的事,多的只是闲言。没有狐狸愿意同他们家来往,自然也没什么狐狸登过门做过客。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凤凰抬了抬眼,接着作他的画去了。

      “阿娘说过,她不需要画像。”

      “无碍,她若是不喜欢,托个梦来,与我说道说道。”凤凰直了直身子,冲着依旧站在门口瞪着自己的漆凡,道,“怎么,今日愿意听我解释了?”

      “你想多了。”漆凡进了门,自顾自忙活起来,“每十日,我都会回来。今日是你不请自来,被我撞见了。”

      “你阿娘在呢,说话别这么难听。”凤凰在无言间忽而开口道,“曾有位神跟我说,墓碑还是牌位,对还活于世的,是一种慰藉,也只是慰藉。魂魄不在,系念再盛,也都是空话。”

      “那你说什么我阿娘在呢?”

      “我……”凤凰咬牙切齿地驳道,“我不也还活着呢吗?!”

      漆凡“哦”了一声,极其敷衍。凤凰狠狠呼出一口气来,宽慰自己不可以跟一个小屁孩子计较。

      “所以呢,”漆凡在无言间忽而开口问道,“当年,你为什么抛下我阿娘?”

      “因为,我无能。”

      还在埋头打扫的漆凡动作一缓。

      他想过很多因由,不仁不善,或是身不由己。为他至死都不肯开口的阿娘,为长于闲言中的自己。

      “姜午的日子,很安逸。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安逸的气数却诡异得并不稳定。阿嬗,就是你们的山神,她怕哪日,一个大动荡毁了姜午、毁了你们,就想出了一个法子——让你们这些安逸于姜午的狐狸,去凡间,平祸乱,换姜午长久的安逸。龙的群海也是,所以龙给他的子孙们分了仙职,去了各个水域……哦,说远了。平祸乱呢,阿嬗怕你们出事,也怕你们与凡间产生不必要的纠葛,所以她想着与你们同入凡尘、共平祸乱。但是,姜午离不了她。”

      “……”

      “铺垫都到这儿了,你该问为什么了。”

      “……为什么。”

      “姜午两座仙山,但属于山神的,本只有后山一座。古时一场大战,姜午前山生灵涂炭。为了修补前山,阿嬗以己身喂山,山也再离不了她了。前山草木皆是她。她,成了姜午。她若身死,万物,也就枯亡了。”凤凰顿了顿,转而道,“所以啊,阿嬗是不可以有事的。但古神各有各的忙,我就一个飞升、一个请缨,讨了这差事,也就见到了你阿娘——漆曼。

      “说你阿娘之前呢,还是得先说说大福。他呢,是一只被洞山祅物排挤出洞山的蝙蝠祅。我头回见他,也是领狐族、入凡间、平祸乱的时候。当时有户人家收留我们过夜,蝙蝠祅就在其中。他负了重伤,用了血蛊之术,让那家的妇人将他视作了已故的夫君。但他只是养伤,再没有伤过任何凡人。于是我和他说好,等他伤好,就自行离开。

      “再听见他的消息,就是他祸乱凡间。

      “其实,领狐族剿伐前,我只身去过一次凡间,去见他。他做了假宦官,宫里的太后、皇后、妃嫔,还有皇女、侍女,都是他的。他还有个傀儡小皇帝,为他挡满朝文武的奏折。我见他,是在御花园里,身边簇拥着侍女和自发与侍女一同侍候的皇女,身上只披了一件龙袍。一见我来,他就问我,是不是来杀他的。

      “我说,‘是,也还不是。’

      “他斟了杯酒给我,说,‘那今夜,就先喝个畅快吧。’

      “我们聊了很久,算是亲睦。除了走之前,我给了他一剑。他捂着裆,污言秽语破口大骂。再然后,我就领着狐族,剿伐他。

      “这一战是我最吃力的一战,有半年之久。他很狡猾,擅蛊惑,擅藏匿。伐祅队十六只狐狸,折了三只,再搭上你阿舅一条腿,才将他逼回了洞山。可一入洞山,他就下了阵法,里头的出不去,外头的进不来。

      “但他其实,很可怜。

      “祅魔修仙不易,不为恶都是扯笑。加之一张任谁看了都生厌的脸,过活都难。

      “所以,我答允单独送他这最后一程,早早了结这一切。”

      “但他,暗算了你。”

      “对。”凤凰指了指自己的手腕,道,“他的牙,还是落到了我身上。随后,就逃了。

      “你阿娘是很能战的狐狸,比你阿舅还能。队里唯一一只能跟得上我出招的狐狸,就是你阿娘。

      “这里我得跟你说说啊,你阿娘和阿舅并非关系不好。黑狐生养不易,漆家的孩子胎死和早夭,都是常有的。在漆家,孩子十岁前,是不出大门不见外狐的,就是怕再多点什么意外。而你阿舅的阿娘,怀前身子就坏了,这一生便再没了怀的可能。偏偏你阿舅十五岁时,身子依旧羸弱,你阿公只得动了再娶的心思。而这些,宁可粉饰在多情的污名之下,也是不可同外狐道的。

      “我这几日,去过漆府。你阿兄漆横已有了妻室,你也不知道吧?那孩子身子也是羸弱得不行,恐怕,撑不了几日了。你阿舅是可以将你绑回漆家的,但他没有;漆横也可以将这一切都述与你的,但他也没有……

      “又说远了,到哪儿了?哦,你阿娘是很能战的。要不是生在以繁衍为首任的漆家,她该是纵横四方的存在,会是姜午最勇武的狐狸。但她生在了漆家,遇见了我。

      “好多时候,我都希望她别这么能战。她擅寻踪,大福几次藏匿,都是她寻出来的。连我,也都是她寻出来的。

      “我因血蛊,生了欲,在恶臭湿冷的洞窟里,用着不合上神的姿态。然后,你阿娘寻来了。

      “有些丢脸面,但确是,难能抵抗。”

      “……孩童,模样?”

      “什么孩……我这是从壳里出来得着急了!我当时的模样,放眼九重上下,那都是难输的!你这张脸,被那什么殿下瞧上,功劳在我!”

      “你的意思是,我阿娘丑?!”

      “我可没这么说啊!不要逮着个罪名就乱扣!你阿娘若是什么歪瓜裂枣,我当时只会生出一头撞死的心思……不是,这些你阿娘也没同你说过?”

      不自知何时已坐在了对面的漆凡叉着双臂道:“没有。”

      “……”

      “可见你有多拿不出手。”

      “啧,不是……应佚说你寡言内敛。怎么你这,跟应佚说的不一样呢?!”

      漆凡略过凤凰的疑问,反道一句:“所以你一早有了心仪的,才负了我阿娘。”

      “……不是再等会儿,你这又是从哪儿得出来的?我,我心仪谁了?”

      “山神大人。”

      凤凰震惊的嘴张得又大了一分。

      “首先呢,我负你阿娘,是因为我负伤了,很重的伤,不回我的壳里我就会入鬼界的伤!其次,阿嬗是我们这些古时的兽的神,没有兽不喜欢阿嬗的,也没有兽不奢想做阿嬗契兽的。但只是契兽!”一口气吐完话的凤凰狠狠喘了几口,心里依旧气愤,却缓声问道,“应佚说,阿嬗有教你剑法。你,没见过阿嬗吗?”

      “应佚上神有提过,要接济我们,领我上后山。但我不愿,阿娘也拒了。”漆凡默了默,补充道,“不过山神大人还是教了我剑法,在梦里,只有声音。”

      离开漆府前,漆曼自毁狐丹散尽修为,以还漆家生养之恩。可只求安稳度日的她却发现生养漆凡后,身子一日坏过一日。

      别说安稳,连度日都难了。

      而应佚带来山神的意思,表示可以将漆凡带到后山照拂。漆曼念着自己的身子或也没几日了,便想着至少安顿好漆凡。可漆凡不愿,趴在床前大哭,漆曼便请应佚待到自己身后,再接走他。

      可意外地,这一撑,好多年。

      “你阿娘带你离开漆家,是想你只是你,不是谁家的狐狸,不是谁的儿子。阿嬗尊重你阿娘的决意,就算当年领你上了后山,也不会让你行拜师礼,成为山神的弟子。”

      漆凡回尉迟府了。

      凤凰看着挂起的画像中执剑而立的女子,兀自笑了笑。

      那日起来,已是晌午。他贴在洞口,斟酌几次未能开口,却是漆曼让他将昨夜当一场寐魇。

      可他却突然有话了。他起了身来,信誓旦旦地告诉漆曼,古神一生很长,够护她到晚年。

      漆曼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反倒又是他,自顾自说了许多。

      “你们山神啊,我可熟。她不出后山的,你没见过她。但她会为了我出后山,去应佚那破草屋见我。想当初,要是没有那只狐,最有机会做阿嬗契兽的,还得是我!”

      他说了许多关于阿嬗的。

      是的,阿嬗的。

      正如漆凡说的,漆曼对他,该是失望的。

      只是当时不明不查。如今明了了,她又不在了。

      “前后两座山,何时全成了你的了?”

      应佚站在门外,没有进来。

      “你该回第九重天了。”

      “阿嬗不会不见我。她怎么了,是谁对她做了什么吗?”

      “……”

      转过身来的凤凰依旧坐着,目光却凶狠了起来。

      “扶奂上神,凤凰在此,规戒一句——阿嬗再有事,定要你好看。”

      应佚呼了呼气,却是淡淡道:“要我好看的太多了,阿嬗的弟子当冲首位,你得往后排排。另外啊,我也规戒你一句,翅膀长你身上,找阿嬗可以,但她凶你厌你,可不能再把账算我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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