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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得醒(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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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嫤已经醒了。
但她不敢让别的谁知道她醒了。
不知情的狐主夫人几次在她床沿偷偷抹眼泪,哭得痛心疾首又小心翼翼。
尉迟嫤怕被瞧出端倪,努力地让自己睡回去。
惊醒,再睡,惊醒,再睡……她想着,就这样把自己饿死。
可装睡,是很难的。
观亭来给她擦手,她忍不住想吐。狐主夫人来给她掖被褥,她忍不住想躲。
她怕有谁碰她……恐惧,也恶心……
难挨的,还有挨饿。
她从没挨过饿,越饿睡得越少。
她实在是受不住了,就趁着谁也不在的时候,狼狈到了狐主夫人一直备着的一桌子饭菜前胡吞乱咽。
她看着比自己还要狼狈的饭菜盘子,她知道装不下去了,就开始躲着。
门窗紧闭,不肯见谁,埋在被褥里。
直到又饿得受不住了,才准送饭菜来的狐主夫人进来。
屋子里的气味又重又臭,尉迟嫤身上也是。狐主夫人趁着尉迟嫤胡吞乱咽,端来了面盆,拧了脸帕想给她擦擦脸。
尉迟嫤发现了,尉迟嫤大喊大叫地蹿上了床,试图让那薄薄一层的床帐挡住自己,又试图挥着枕头保护自己。
很快,见狐主夫人还在,她又埋回被褥里,不再多吭一声。
狐主夫人没有强闯,吸了鼻子抹了眼泪,让闻声而来的观亭收拾好饭菜盘子后,试着再唤了一声,见尉迟嫤还是不肯回应,才出去了。
饱了肚子的尉迟嫤重新睡了回去。
这一次,她睡得很沉,但只觉得沉。
等她再醒来时,身上的衣裳换了,被褥换了,屋里的臭味没了,自己的臭味也没了……
她不疯了,她好好用饭了,她好好擦拭自己的身子了。
一顿又一顿,一遍又一遍。
狐主夫人阻止她,她也不躲了,她只是笑,一声又一声地高笑。
直到见到了应佚。
她不要应佚碰她,她不想见到应佚……她不要任何男子碰她,她不想见到任何男子!
不,不要……不要碰,不要碰!
“阿娘,啊啊啊阿娘!别碰我,别碰我啊啊啊放过我吧求求你了你放过我吧!不要碰我啊阿娘,阿娘救我,阿娘!阿娘!!!”
狐主夫人紧紧地抱着终于肯在她怀里止歇的尉迟嫤,拼命地咽着眼泪。
“应佚上神……”
被折腾得狼狈又无力的应佚上神垂着袖子,喘着粗气,无奈道:“安神的,再加点量罢。”
可这安神的和多年的遭遇比起来,只是一道将她紧锁于梦寐的门。
献谀的姿态,撩揉的触感……那个丑物的脏手,碰过的每一处……她逃不了。她逃不出这梦寐,也逃不掉那脏手。
麻木。像是最后一次,在獠牙下无力地反抗……
尉迟嫤,又醒了。
她不哭不闹,不言不语,只是躺着,睁着眼。
良久,她才对狐主夫人道:“阿娘,让我死吧。”
“饿了是吧?阿娘去给你拿些吃食。”
直到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再也坚持不下去的狐主夫人还是淌了泪出来,怎么抹都抹不尽。
而尉迟嫤在安静到再听不到半点动静的屋子里静了静,撩了床帐,下了床。
她啊,是促成狐主和金家父子惨死的祸首。
尉迟嫤扣上门闩。
不仅是金家父子,连自己阿爹的尸首,她都为她的福哥哥,补了几剑解愤。
谁叫他们不肯好好听话呢?谁叫金家父子想金盆洗手呢?谁叫那狐主就算看在亲生女儿的份上也不肯帮一下抬抬手的忙呢……谁叫,倒霉的,是她呢……
她无由可申辩推诿,谢罪都难辞其咎。
门外的狐狸要踹门进来,门内的尉迟嫤看着越烧越大的火势。
她一掌落在身上,废了不多的修为,裂了狐丹一条缝。
踹开门的是漆凡,先进来的也是漆凡。
他牢记着尉迟嫤不许任何男子靠近的命令,浇了只剩半桶的水,替她挡了一方火势。
再进来的是披着一件湿衣的桑芸,追在桑芸身后的是尉迟颂。
尉迟嫤,还是醒了。
狐主夫人还在床沿。她的眼睛又红又肿,终于是半点也哭不出来了。
她见尉迟嫤醒了,一掌犹豫不止选择落在了尉迟嫤的枕边后,便将身子背了过去。
“阿娘……”
“阿娘想过了。下次啊,你再求死,阿娘不拦着,阿娘陪你。”
“阿娘?!”
“你大哥成家多年,日子安稳,我看着踏实;小七有山神大人和应佚上神,我也放心;招妹还在凡间,但我信他能顾好自己。”狐主夫人自顾自地接着道,“阿娘没看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如今,你想以死谢罪,那阿娘也以死,向你谢罪。”
“阿娘!”
“嫤儿,阿娘没用,只能用这种方式逼你活着。但是嫤儿,那些不是你的错,是那只老祅的。你若死了,是助他继续为虐,是帮他继续辱没你自己。咱们呐,该活,好好地活,活得漂漂亮亮开开心心的!”
“阿娘,我,我……”
“阿娘知道这坎儿不好过,阿娘陪你慢慢过。”
狐主夫人将尉迟嫤抱进怀里,安抚着。像是每一个还在襁褓时睡得并不安稳的孩子,她抱着摇着,轻声哄着,直到他们安稳睡去。
尉迟嫤再醒来时,夜已经黑了许久了。
屋里点满了灯,是她先前觉得那晦暗的屋子像那臭烘烘的洞窟。
她深吸了口气,双脚落地,试着下了床。
屋子是观亭的屋子,但屋子里没有观亭,没有狐主夫人,只有她。
她挪到了窗边,倚靠着。她挣扎了很久,努力地推了一条缝出来。
窗边异动。
很轻,但她正敏感,瞬时便注意到了。
“谁?!”
她的声音在发抖,头皮在发麻。
她恐惧地扫过屋子,迫切地想找个什么防身。
“殿下,是我。”漆凡立时解释道,“狐主夫人太累了,大夫人带她去歇息了。观亭就睡在门口,我帮你叫她。”
“不必!”尉迟嫤艰难地放松下来,轻声道,“她也很累了,让她睡吧。你别守着了,你也去歇息吧。我没事,我不会再寻死了。”
窗边的漆凡看着映在窗棂上的一角身影,垂着头,道:“殿下,对不起,怪我……”
“怪你?怪你什么,我有什么好怪你的?”尉迟嫤背了背手,故作轻松道,“早在小七领你来尉迟府之前,我就已经脏了。你来之后,算我拖累你呢!”
“不……”
“漆凡,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对吗?”
“……对!”
“那以后,我们就都不提了。”
“……好。”
有风从窗边新开的一条缝里溜了进来。尉迟嫤良久,试探地轻轻唤了声“漆凡”。
“殿下,我在。”
“漆凡,往后,你也会一直在吗?”
窗的另一边,晦暗的夜间,漆凡捂着突然布起灼烧之感的胸口,缓了良久,才轻声回应道:“我会一直守着殿下。”
“……嗯。”
尉迟嫤提出来要去院里走走,在修养了几日,屋子也修缮好搬回去后。
她又用了几日,已经能在院子里啜茶看书,能在夜里只点半间屋子的灯。她熟悉着生活了百余年的家,和陌生了许多年的身边的一切。
一日,狐主夫人停在月洞前,向在院子里看书的尉迟嫤道:“嫤儿,麟儿想见你。”
尉迟嫤局促地起了身,捏着衣裳,点头道:“好。”
金麟儿从月洞后探了头出来,还像以前一样。
见狐主夫人踌躇,尉迟嫤连忙道:“阿娘,我没事,我可以。”
狐主夫人点了点头,金麟儿作了礼,才提着食盒迈进了尉迟嫤的院子。
“太和饼。”金麟儿道,“还记得嫤姐姐的百岁生辰宴上,阿松说太和饼永葆花期容颜。当时我还夸他,说从小就知道怎么哄女孩子开心!”
“阿松,还没醒……听阿娘说,大哥后来也请应佚上神来瞧过多次了。但惊吓过度,一时难醒。”
金麟儿抿了抿嘴,道:“会醒的,都会好的!”
金麟儿向尉迟嫤倾去一分,轻轻地将手覆在尉迟嫤攥紧衣裳的手背上,随即又紧紧地握住。
金麟儿率先哭了出来。
“应佚上神跟我说了,那年,是我弄丢了你。若非我拉着你去四哥府上找七哥,你该是好好的……该是我……”
“麟儿,都过去了,我们也都回来了。”
金麟儿连连点头,也给尉迟嫤擦了擦泪。
“嫤姐姐,你想见见大哥、七哥,漆凡还有漆横吗?”
尉迟嫤垂了垂头,挣扎着,犹豫道:“我可能,还……”
“放心,我个主意,保准姐姐乐出来!对了,姐姐还没怎么见过贺年吧?贺年,是我的未婚夫婿,我们的婚事,再过阵子就定下来了……”
对面静了,是尉迟嫤也低下了头,来瞧自己那不好意思的模样。
金麟儿的脸随即越发红了几分,她咬了咬唇,连忙道:“还、还有些时日的!我清点了府上的财物,打算挨家挨户抵偿过去。虽然大哥和七哥都说,这些事情是与我无关的,但我是金家的女儿,明里暗里总是受了好处的。等抵偿完了,我和贺年,就、就成婚了!”
尉迟嫤点头道:“好事。”
“我也会给贺年好好妆扮妆扮,一并带来给姐姐瞧瞧的。姐姐也再替我把把关~”
尉迟嫤笑道:“你选的,定都是最好的。”
金麟儿闻言,又是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