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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制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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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一学生伏案惊醒,左顾右盼地,“散堂了?”陈宿憬一本书拍他头上,清脆一响。“陆长文,你这回睡了多久?”
陆长文捂头弹开,得意道:“常夫子未来我就趴了。怎么,我错过什么好玩的东西了?”
“是啊,好玩极了。我讲了一堂课。”陈宿憬笑道。
陈延安不搭理他嚣张的模样,双手交叉坐着,等仆从将书收进书箱。眼睛定在前方的贺阿柳和林漫漫。
“真假,宿憬哥能讲堂?不是误人子弟?”陆长文觉得好玩,突然瞅到贺阿柳的绿发,新奇道:“宿憬哥,那家伙是谁,没见过。”他们正和胡仲昌走出书斋,离了视线。斋内只剩三位公子和各自提好书箱的仆从。
“是贺猎户的,叫……贺阿柳。”陈宿憬从怀袖中摸出一把练色折扇,从容挥开,两面是玄天仓鸟。陈延安不等这位装模做样的兄长,推着仆从急急离开,引得他在后面叫道:“延安,等我!”
陈延安头也不回跨过门槛,咯噔咯噔踩下木台阶。
陈宿憬合上折扇,对陆长文指指门口,“你今日来我家吗?陆大人要问你课上的东西吧!”
陆长文的仆从在一旁小声提醒道:“少爷,老爷吩咐您一散堂就回府,不能耽搁。”
“啊?!”陆长文耷拉下脸,看着陈宿憬聊表同情的微笑,认命道:“是了,回去。”他拖着步子沉重移动,背影像一只被淋湿的不堪重负的鸭子。
直至他完全走出去,陈宿憬才忍不住发笑,对仆从哈哈道:“陆长文有个如此严格的父亲还真不好受。”
仆人陪笑道:“是,少爷。但我们再不走,二少爷恐怕就要向老爷告状了。”
陈宿憬一时没转过脑子,问:“告什么状?”随即在仆从的眼神提示下明白,扇顶一拍脑袋,“呀,竟忘了这茬…不过他不会告状,况且那书父亲也是知道的。”它指的是今早陈延安在他书箱里发现的那本“艳词”。
“那夫人…”未等仆从话说完,陈宿憬便匆忙疾走。“他敢…”他心虚道,没准他就真敢了。
回去的路顺着一条河道,林漫漫无聊地踢着路面的石子,沿河岸走。
“木汀,那常夫子从哪来的,叫什么?”
木汀正从贺阿柳脖子上取回书袋,刚刚被他转去玩了。“听我娘说原来是个和尚,名字…不知道。”
“不知道?”
“好像常夫子不喜欢说自己的名字,村里人问过几次,都被回避了。后来大家就不问了。”
泽在贺阿柳头上道:“他不愿意吐露名字,说明他的身份可能不一般。”
林漫漫觉得它在头头是道地讲废话,回了句:“傻子都知道。”
木汀疑惑地“啊”了声,以为在说自己,莫明委屈:“什么傻子?”
“苍蝇。”
“哦。”木汀松了口气,贺阿柳偷偷笑起来。
泽懒慢地翻了个身,说:“真没礼貌。”它已经习惯成为某人口中的苍蝇。
经过余家铺子时,林漫漫想起贺戎的箭羽,一摸布兜的位置。咦,不见了。他停住脚,木汀和贺阿柳同时回头。
“唔?”贺阿柳微微一歪脑袋。
“贺阿柳,我们回趟木华斋。”他说。木汀问:“有东西落了吗,明天再拿吧。”
“不不不,贺大叔会大骂一通的。”林漫漫扯过贺阿柳道,“你先回家吧,再见。”
木汀原地望着他们远去,扭头看到铺里的余掌柜在朝自己招手,愣愣地走进店铺。
他们沿原路仔细摸找,无果,入了木华斋。
林漫漫绕着桌案翻了好几圈,烦躁道:“怎么就没了,我明明好好别在腰间的。”
泽回忆道:“我看到你带到木华斋了,是不是被谁拿走了?”
“天知道…贺阿柳,你别玩啦,快来帮我找。”林漫漫没好气地看着贺阿柳,他靠在窗子上,不知在捣弄什么。
泽飞向小主人,停在他的右肩,突然奇怪地说:“之前,有那间木屋吗?”
窗外的竹林中央突兀地立着一座窄小的木屋,泽不记得这附近有人家居住。
贺阿柳摇摇头,他隐约感到那座木屋在呼唤他,在意识深处是一个陌生少年的声音:“你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
贺阿柳体察不清少年的情绪,不自觉地回应:“你是谁?”
林漫漫抬眼看向他,疑惑地问:“你在和谁说话?”
贺阿柳伸手指着前方说:“那座木屋,有…一个男孩。”
林漫漫挪身探看,却没瞧见人,泽也没有。
“你是不是看错了,没人啊。”
贺阿柳说:“有声音…他…在和别人说话。”
泽越发觉得怪异,严肃地问:“他说了什么?”
贺阿柳盯着木屋,把意识中的话说出来:
“你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
说话的间隙,林漫漫已走到窗边,同他们一起望着那座木屋。“什么意思?”
泽道:“字面意思,让一个人走,反正不是我们。”
林漫漫瞥它一眼,无语道:“我傻吗?我是问为什么只有贺阿柳听到了声音?”
一阵沉默,泽说:“因为这是梦。”
两人没明白它突然冒出的话头,异口同声:“梦?”
“制镜的简单形态,称为制梦。是人们人们利用自己的记忆和想象制造出来了的,不过不会伤害人体。”泽解释道,“我猜我们一不小心入梦了。”
不然,如何解释凭空出现的木屋和无来源的声音?
“但…”泽迟疑道,“唯有隐狐氏能制梦入梦。这里可没有隐狐氏,他们十几年前就…没了。”
“隐狐氏?佚莱从前的皇族吗?你怎么知道全没了,你确定只有他们吗?”
泽想到了灵楸树,“可大人是不会制梦。”它没说出口,因为一说,林漫漫肯定会断定是灵楸树所为,不过……
泽缓缓开口:“应该是有的,仅有一位。”
“谁?”
“三公主的暗卫,奎影。”小单脑中浮现起大人的木匣子,里面装了一个梦,溢着混沌微光,似穹灰下的白月。哥哥说,只有很长或者很深的梦才能被装起来,他们永远不会消散。而它看到了,木匣子上刻了个“影”字,里面还装了一枚月牙形白玉,深蓝流苏。
林漫漫道:“为什么他会有?”
泽耐心道:“梦境本是心的产物,如果一个人和隐狐氏有联系,并且怀有深重的遗憾,确实是可以的。前提是,这位隐狐氏的血脉,是主脉。大皇子和三公主,只有他们两个人。可是,奎影早就尸骨无存了。”
对于奎影,泽总会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他曾见过,听过。在某个冬日,一把凌风的长剑接住了空中残破的雪花,它的视线被轩窗遮住。
一直不吭声的贺阿柳小声道:“会不会,是常夫子。”
泽和林漫漫两两对视:对哦,他不透露姓名,说不定他……
泽道:“若真是常夫子,他定曾是宫中之人,并且和两位贵子牵系甚深。”
林漫漫马上道:“那你就想想有没有这类的人。”
泽看看他,翻了个白眼:“你当我是万事通吗,我也就活了八年多。那种事要三十多年前了吧。”
这倒是泽头一次说不知道,让林漫漫有些惊疑,毕竟它每次都拿出一副“有问必答”的口气,说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甚至幻想说:“说不定我上辈子一直闷在家里读书呢。”
流萤哪有什么上辈子。
林漫漫假装平淡道:“哦,不知道算了。”
泽不觉咬牙切齿:什么叫不知道算了,你知道吗?啊?真是一点也不会说话。它飞起来,朝林漫漫身上无声地呸了下。
“要怎么出去?”林漫漫看向恢复常态的小单,它抛出两个字:“破梦。”
碍于这两个人学识有限,泽再次担任起解说员:“出梦的方式要么是制梦的人自动接触,要么是里面的人自己出去。不过这个制梦人能把我们这些无关的人卷进来,说明连他自己都是无意识地制梦,他把自己困住了。所以我们只能自己破梦——即对着梦境拳打脚踢,打出一个窟窿。”
贺阿柳本该对这种“拳打脚踢”表现得跃跃欲试的,但不知为何,他并不想破坏这个梦。他试探地问道:“不能叫醒他吗?”
泽道:“小主人,那也许需要翎羽的力量。我们不清楚梦境的内容,如果毫无顾忌地闯入,可能会受梦境的影响,也被困住。”
“可是…我听到声音了。我觉得他想让我帮他……他很难受。”那个陌生的少年一直在他脑海里重复那句话,声音固执而倔强。
“如果连我们也走了,就没有人帮他了。”贺阿柳想。
林漫漫这时插了一嘴道:“我刚才就问过,为什么只有他能听到那个声音。既然你说制梦和隐狐氏有关,必然也和木之翎有关。他能听到……不会是翎呇之力的提前觉醒吧?”
泽没说话。林漫漫倒是猜的不错,贺阿柳身上确实早已显现翎呇之力,这是灵楸树把他和木之翎完全融合的结果,泽也看出来了。但这不能让身为土之翎的林漫漫知道,尤其是他的哥哥林琰之。那晚小主人睡着时兄弟二人的对话,它听得一清二楚。他肯定林琰之要拿翎呇之力做什么。它将这件事告诉过大人。
而大人轻轻一笑:“让他去做吧,看看他能把五翎神州掀翻成什么样。你盯着他。”
“还有,先别让他们发现翎呇之力的事,这要慢慢来。”
“是。”泽退下了,在飞回去时被哥哥叫住,他的哥哥叫魁。
“泽…”魁欲言又止道:“如果可以,尽量阻止那个叫林漫漫的孩子。公…大人她…不能再这样了…”
泽不理解:“哥哥为什么要忤逆大人的话,大人没做错啊。”
说完,它高兴起来:“如果哥哥不想待在大人身边,就换哥哥去看着小主人吧。放心,我不会告诉大人哥哥刚才的话。”
魁的萤光忽明忽暗,它看着泽的样子,没有回答,径直飞走了。
它觉得哥哥好奇怪,还有大人身边的岁,它们对大人……都不忠诚呢。
“喂,你哑巴了?”林漫漫道,伸手去戳它。泽立马飞开躲过手指道:“别动不动戳人,你一指头下来能把我压扁。”
“你听到我刚才的话没?”
泽撇嘴道:“听到了。我还是觉得破梦风险更小,我不能确定小主人的翎呇之力是否觉醒…诶!林漫漫!”
林漫漫两脚蹲在窗框上,一手扶住窗边,对贺阿柳道:“走不走?”
泽坚决抗议:“如果梦境不可控制,我们都会困在这里。”它严肃地和真的一样,可惜林漫漫不信,他偏要看看贺阿柳的翎呇之力。
“小泽,我要帮他。”贺阿柳对泽抱歉道,抓住林漫漫递出的手,两人翻过轩窗,跑向木屋。
泽盯着他们的背影,许久,幽幽地说:“那就,让你见识木之翎的神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