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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五登节 ...

  •   贺戎坐在板凳上,腰侧的钱袋已因卖野兔的铜币吃得鼓囊囊,垂勒下来,中间是鸢尾花的绣纹。他挪动发酸的屁股,任由视线随人群流转。他很少这般沉寂地坐着,仿佛忽然迷失方向的窄舟,找不到渡口。在大雾里,他时而看到袖口的青丝花纹,看到长簪挽着的棕褐长发,甚至于一双迷蒙的弯弯的眉眼。

      “贺猎户。”她这样叫他。“因为好看啊。”

      那时她说他的脸比婶婶煮烂的柿子芯还红,“也许该换个美点的说法,就像掉进了黄昏荒野上的晚霞。”

      贺戎的嘴角泛起若有若无的苦笑。

      落雁从不主动谈及自己的过去,他也曾问过她:“你原先住在哪儿啊?”

      他看着落雁的眼尾垂下去,笑容变得暗淡。他以为触到了伤心事,想要收回鲁莽的话,可落雁自顾说起来:“我有一个妹妹。”这是贺戎所不知的,也是桥西镇所不知的,“她非常非常聪明,我们,是一同长大的。”说着,落雁歪头看他,许是要观察他的反应。“然后呢?”

      落雁得逞一笑,他们坐在河中央的磐石上,初春的河水似浓稠的风。”然后就不告诉你了。”

      “喂。”贺戎看着她狡黠的坏笑,发丝挂在脸颊边。他突然道:“她的头发和你一样吗?”落雁眨了下眼,“也许吧,”语气不可捉摸地变了,“如果你有机会见到她。”

      后来,贺戎知道了。她的妹妹叫隐狐鸢,佚莱上代国君的公主。她有一头黑色的短发。

      街前路过了一对中年夫妇,那男人看见贺戎,便朝他道:“贺,你还不收摊啊,猎物都卖完了。”贺戎指指膝盖,摆摆手:“膝盖骨痛,使不上劲了。”

      “出毛病了?”那男人大惊失色地关切道,“如何这样?过十几日就是射箭大赛了,你不要紧吧。不若赶明我把大夫给我抓的治骨头的药包少给你。你甭担心,不收兄弟半分钱”男人越说越乐呵,拉着妻子走进几步,左顾右盼后,切声道:“哥几个近来听了个传闻,除了那猪肉杨也…诶…传闻啊,你甭乱传…除了那杨也…好像陈府陆府的……”他咀嚼着最后的字眼,语调逐渐降低,贺戎差点听清了:“你说大声点,那两位老爷要参加?”

      “不是。”男人的嗓子尖成老鼠般,妻子拽着不断往前凑的丈夫,满脸无奈,“多大的人了,真是……”男人总算吐出两个字:“夫人。”

      贺戎瞳孔一张,看着男人。而男人看到自己料想的效果,满意而郑重地点点头,连带着鼻子眼睛嘴巴,要证明自己说的千真万确。尽管它是个传闻。“夫人。”他再次重复,“是两家的小厮在一起讨论时传出来的。天哪,我刚听到时才不敢相信,以为谁错把老爷听成夫人。你说他们两家打得什…诶,让我把话说完呀…诶,贺戎,明日药包必送上啊!”

      贺戎望着男人被妻子拖远,在奇怪急什么回家,才发现日头竟撇到西边的街道去,正在变暗。“稀奇了,夏季的天暗得真贼啊。”他没意识到自己发呆之长久,又惊怪于陈府陆府两位夫人的异举,“我竟忘了射箭大赛这茬。”他扶着膝盖站起来,把板凳墙角踢了踢。

      在经过余记杂铺时,他的脚莫明停下,随风晃动的风铃似在招他进去。

      店铺里,木汀老实地待在柜台边等余掌柜结算工钱,手兴奋地抓抓空气。余掌柜推着算盘道:“搬货,一铜币。整理柜台,半铜币。看店,两铜币。捶背,一铜币。念书,”他稍稍抬眼,木汀期待地踮起脚,试探道:“一,一铜币?”

      余掌柜盯回算盘,“念得不顺畅,半铜币。一共五铜币。”他往木汀张开的小破袋里投了铜币。木汀小心翼翼拉紧草绳,用双手抓着,大概是汲取了林漫漫的教训。他开心地鞠躬说:“掌柜的再见。”一路小跑出店铺,不忘和正面遇着的贺戎问好:“贺大叔好,贺大叔再见。”

      贺戎道:“哦,木汀啊,再见。”木汀笑着蹦跶出视线。

      余掌柜整理着帐薄,准备打烊了,他闻声抬起头,“贺戎啊,你这个时辰来买什么?”其实贺戎没想买东西,但被余掌柜一问,他想起林漫漫的话,鬼使神差地跨进店,说:“小刀。”

      “第三排木架的第四层,你看看吧,那有五个竹筐。”贺戎照他的话走过去,挨个找,“待会儿让他哥找我钱。”他权且这般想,看着竹筐里各型各色的小刀,挑了把套着褐色牛皮刀鞘的匕首,试了试,“削木头倒不成问题,要不给阿柳捎把…不不不…他怕是会先削了自己。”他想象贺阿柳倒在血泊中傻笑的场景,摇摇头,索性拽过其它竹筐看。

      “嗯,这…”猎户捏住了一个棉花填充的,缝制粗糙的新奇玩意儿。

      陈延安和书仆走在回府的路上。书仆看出主子的不开心,安静地跟着,始终保持和主子一样的速率。以往,他能在两主子打闹时跟大少爷的书仆聊几句话,今日倒是闷得慌了,他想着,前头的主子开口了:“母亲捉回…他了吗?”

      书仆脑子转得快,应道:“小的在少爷听堂的时候出去探听过了,大少爷没回府里,连陆少爷也没回去。”

      “那,那母亲怎么说?”

      “夫人派人去找了,小的不知现在找着没。陆夫人说,少爷们定是在哪处偷玩,天黑了,自然会回来的。”

      “哦。”陈延安失落地看向天,太阳正缓缓地落入群山,却比他的步子都慢。

      “我们快些回去。”他道,步子长得更大了。

      后院的墙边栽种着几棵树,杂草滥长,是个仆人不常注意的角落。所以,陈宿憬和陆长文在这凿了个狗洞,用做秘密通道。而此时此刻,平日里绝不偷出门的二少爷正从府墙的另一面爬出,脸颊沾了几道黑印。他默默地站起来,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府院,总算下定决心地跑去。身后,仍能听到陈府大门,仆人急匆匆的脚步声。

      贺戎抛着钱袋往山上走,哼着忘记词的小曲。他每走一步,太阳便坠下一寸,细致地涂满每片林木。他看到林琰之坐在鸡棚顶,不知在看远处的什么。

      “喂,你干嘛呢?”尽管已经见怪不怪了,贺戎还是在经过时问道。

      林琰之垂眼看看他,重新望着前方,许久才吱声:“留恋一下。”

      “留恋什么?”

      “自兀岭的风光。”林琰之似乎是带着笑,他的表情总是单一的。

      贺戎奇怪地看他,以为是年轻人常会有的伤感期:“这话说的,倒似你要离开这儿了。”但他马上想到,算算日子,他们在这待了有…两年多了。对啊,之前说过的,住上两三年就走。

      贺戎道:“想好去哪了?你一人带着那小子,老费劲了吧。”

      林琰之看了他一眼,“干嘛,舍不得我带着租钱走?这竹屋白送你了。”

      贺戎摆摆手道:“不是这意思,我是怕你们走了,阿柳就没人玩了,我总不能天天带着他打猎。”接着,他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要走就走吧,你们什么时候走?”

      林琰之笑笑,贺戎难得见他这样高兴般的笑容:“六月下旬。”

      “那就是十几天了,你们不看今年的五登节了?”

      “不,”林琰之道,“那天之后我们才离开,第二早走。”他刚说完,木屋的窗子就被突然推开,贺阿柳探出脑袋,看到贺戎开兴道:”贺爹爹,你回来啦,屋里有兔肉汤!”陆长文跟着凑出来,眼睛上下打量猎户。

      “这不是…”贺戎疑惑地确认自己没看错,看向林琰之。对方淡定地回答道:“哦,来了两个小孩,你去里面招呼吧。”

      贺戎顿时了然了林琰之坐在这的缘由。他仇视了林琰之一眼,好不容易酝酿的离别之情在他的置身事外中荡然无存。“快进来吧。”贺阿柳向他招手。

      林琰之也用头示意他,“是啊,你快进去吧。”

      贺戎实在招不住儿子的热情,认命地走向木屋。在感受到屋内的“人潮澎湃”后,他迟疑地推开木门,露出四个表情各异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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