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呇》阿德麻雀

1、来者

　　“听说了吗，自兀岭上有吃人的树妖，会吃掉三更独自走山路之人。”贺戎刚进店，就听到一男子在和余掌柜说话。

　　“你听谁说的。”余掌柜边算账边问。

　　“你不知道？唉，这事近来闹得可凶了。本来大家只是随便传传，谁料两日前陆家小公子半夜偷溜出来，说是和陈家的两兄弟约好一起去自兀岭找树妖。”

　　“真给他们找着啦？”

　　“没有，陈家公子说他压根没来，害他们等了好久，最后便回家做罢了。”

　　“小孩子怕了反悔，有什么可奇怪的。”余掌柜满不在乎，“噼里啪啦”地敲打算盘。贺戎突然在柜架后喊道：“余掌柜，你又把箭羽放哪了？”

　　“哦，我给收在左边的竹筐里了。”一顿翻找，贺戎拿着二十根箭羽走出来，往柜上放了四个铜币。

　　“诶等等，你给少了。”余掌柜瞟了眼铜币道“六个。”

　　“之前不都是五个吗？”

　　“没办法，箭羽卖得好，涨价了。”

　　贺戎骂咧一句，不情不愿地从布袋里掏出一个铜币。身旁的男子则继续道：“怪就怪在陆小公子坚决称自己确实和陈家兄弟进了自兀岭，还遇到了灵楸树。”

　　“自兀岭的守山树灵？”原本要走掉的贺戎打断道。

　　“没错，就是灵楸。”男子见多了个听众，讲得更投入了“你们也知道，这灵楸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现身的，除非是陆小公子撞上什么非人之物，被灵楸树救下。如此一来，树妖的传闻就被证实了。”

　　掌柜皱起眉头，质疑道：“也不一定是树妖吧，吃人一事怎么说？”

　　男子不禁想翻白眼，道：“唉呀，余掌柜。你怎么这么较真呢，坊间传闻而已，就算是猪妖狗妖的，性质也一样。不过这吃人一事，好像要从七年前的一桩疑案说起……”

　　贺戎已踏出店铺，听不到男子的后话。他随意地走在街道上，四处看看。便瞧见一列士兵走过，前方的告示墙顿时围满了人，乱糟糟地哄吵什么，惹得他也上前凑热闹。

　　“这阵子真是什么事都有啊，又是树妖又是流民，让咱们老百姓如何安生。”一妇人叹息道，引来众人附和。“请问这万历之人为何要流入佚莱境内？”一书生发问，马上有人回答：“自三翎呇降世后，土之翎呇一直杳无音讯。万历国君愈发暴虐无道，致使百姓于水深火热中痛苦挣扎。今年偏逢旱灾，无衣食安寝，他们只好逃往邻国寻求生机。”闻声看去，是名黑衣青年，目色深沉，面无波澜。他身旁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儿。

　　“多谢。”许是没想到会有如此正经的解答，书生慌神道谢，隐入人群。众人的目光已全然聚焦到青年身上，有一眼尖的男人忽道：“公子看着面生，想必不是这儿的人吧。”

　　“确实不是，”青年淡然一笑“刚从城里搬来。”

　　“城里来的？瞧他外貌不像佚莱人，不会是万历流民吧。”人群传出几声窃语。

　　“还望公子告诉我们是哪座城？”男人盯着他说。

　　“我不，”青年拒绝，脸上的笑略带冷意“我从哪来和你们没关系吧。”

　　“是没关系，但你们若是万历流民，关系可就大了。”不知是谁叫道，显然是对青年的态度感到不满。“哦，我不偷不抢的，碍你们什么事了？还是说，万历流民一定无恶不作。”

　　众人因他捉摸不清的语调，不敢妄下猜想，相互大眼瞪小眼，不再说话，却也不给青年让道，双方僵持不下。一直站在外围的贺戎觉得怪尴尬的，决定结束这场无意义的争执。于是，他一边喊，一边挤出沉默的人群。“诸位，诸位…诶，让让，谢谢，诸位，诶，诸位，请听我说。”这位四十多岁的猎户挺着结实的身板，走到告示墙正中间，“这人是我兄弟的儿子，不是什么…额…万历流民。年轻气盛的有点傲，冲撞了各位，抱歉抱歉啊。”

　　青年目光流转，撇撇嘴，看向别处。

　　“贺戎，我怎么没听说你还有个兄弟，你是独子吧。”这人废话真多啊！贺戎尽量自然地说：“几年前游历四方时认的，我兄弟前日写信道家中出事，让两孩子到我这暂住几天。各位不信的话，去我家里看看。”

　　此话说完，一阵沉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既然有贺夫担保…这事就…算了？”“算了算了，本来也没什么可争的。”“说不定只是佚莱和万历的混血。”一没热闹，人便散得差不多，只剩寥寥几人还在看告示墙。

　　贺戎朝他道：“小子，你先跟我走过这条街吧。免得被看出什么端倪。”说完他转身走着，也不管人是否跟上，自顾自地哼唱小曲：“南江畔处—南江水—北涧山上—北云端—若引…”

　　“别唱了，”身后的人沉声道“你换个曲。”

　　“啧啧啧，这曲子就算在皇城也是有名的调，现在的人还真是没情趣。”贺戎背着手无奈地摇头，换了别的曲子。他们就这般走到贺戎的住处，是山林间的一座木屋。推开门，满屋子的乱象便映入眼帘。

　　“咦—难怪那群人都不来看信，竟然如此不堪。”林漫漫把头探进屋子一脸嫌弃地打量室内。

　　“去去去，小孩子懂什么，老子这叫不拘一格…啊不，不拘小节。你们赶紧走，别指望我收留你们啊！”贺戎一手拎起他往后扔，再“啪”地关上门，把二人搁在门外。

　　“…”林琰之看向四周，似乎在思考什么。林漫漫则奋力挣出草堆，顺势拍掉衣服上的草根，悠悠道：“哥，咋办啊？”

　　林琰之勾起嘴角，心生一计。

　　半夜，贺戎坐起身，慢腾腾地翻下床。从墙上取下皮草衣和一把大弓，以及桌上早已备好的弓箭和提灯。“嘎吱”一声，木门被推开，他走过鸡棚。突然停住，退了回来。他举起提灯一瞧，差点骂出声。只见鸡棚顶上正躺着两个人，可不就是林琰之和林漫漫嘛。“可恶，这两个狗娃娃，还真敢赖着不走？！等我办完事就收拾你们！”

　　贺戎骂骂咧咧地走掉，完全没发现自己头上不知何时停了只流萤。在暮色中发着微弱的光…

　　如果一位路人因什么原因走在山道上，他大概会看到这样的景象——一大团的皮草衣拱在路中间，似乎在碎碎念。旁边还放着一盏提灯，几只飞蝇在上面绕转。“已经到三更了，这树妖咋还不出来？”皮草团不满地挪动有些坐僵的身子，一手撑着脸想。

　　原来今日告示墙上贴了张官府告示，称捉拿树妖者可得二十银币，对于生活清贫的贺戎自然是一笔不可抗拒的诱惑。“总不能是不喜欢吃中年大叔的肉吧！”他闷闷地用手在地上画圆，一圈，两圈，三圈……

　　正所谓事不过三，这三圈刚止。忽地，便灯光一闪，熄在黑暗中。“要来了吗？”贺戎微张弓弦，呈戒备姿势。可半盏茶的工夫，仍无任何动静。“整这死出！”他呸了声，从皮草衣里取出火折子。弹开盖子，确是一阵劲疾的风刮过，把仅剩的火星吹灭了。气得他把火折子一扔，直接不干。

　　“喂！管你什么邪秽，赶紧滚出来，搞小动作有意思吗！”破口大骂，狠狠踹开地上的石子。四周寂静，唯有自己的余音在山间回荡。到这儿会，他才发觉，林子里除了月光，好像有别的东西在隐隐发亮。

　　贺戎再次举起弓，眼睛紧盯光源处，慢慢走进。每一步伴随着枯叶的沙响，弓弦便绷紧一寸，直至他停在一棵巨树下。棕古色的树干盘旋了几根冗长的藤蔓，须条因干枯而零散垂落，更多的则是树冠那如墨水般晕染于空中的枝叶，笼住了偌大的天极。连从叶隙泻下的月光，此刻，也透出淡绿色的幽静。真乃万木之长，众生之源！

　　贺戎感到呼吸一滞，手中的弓箭缓缓放下。“灵楸树，不愧为…守山灵树。”视线下移，却见一小儿倚在树干旁，身穿粗麻编制的衣裳，发出轻微的呼吸声，睡得香甜。那光亮竟是由男孩发出的，现在已尽数褪去。

　　贺戎走进一瞧，奇道：“这不是陆家小公子吗？怎么睡这儿了？”他蹲下身，摇了摇男孩，试图叫醒他“孩子，醒醒…孩子…此处不兴睡觉…孩子？”男孩仍是闭着双眼，丝毫没被打扰。

　　“啧…这可难办了，他不会又遇上树妖了吧。”贺戎无奈地挠挠头，把弓挂会背上。两手抄起男孩，“哟！这小子怪轻的嘞。”他用掂野猪的方式掂了掂男孩，直接让他挂在另一个肩膀上。起身抬头，面前已空无一物，只有几只流萤迷离起舞，看来树妖是打不成了，贺戎索性返回，“说不定陆家还会给我几银币当谢礼，嘿”他想着，心情瞬间明朗，大踏步朝家走去“那两小子明天再收拾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