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申》慵懒之龟

52、乔高

　　高架全是车，放眼望去尽是红色尾灯交错成片，一条蜿蜒的火龙延伸至视线尽头。

　　对面车道的拥堵情况更严重，几乎纹丝不动。车流再次缓缓起步，前行距离短短几米，又陷入停滞。

　　解端颐接了个电话，电话那头是个男声，声音低沉，听不清在说什么。

　　他另一手托上手机，紧声低声问。

　　林兑卿仔细听着，听不懂，电话那头语速很快，声音模糊。

　　解端颐倏然无声笑了下，怠倦淡然的笑容，缓缓正身坐回去，他探手手触在她膝盖，掌心拢住她膝盖揉了揉。

　　林兑卿唇瓣微启，她没挪动。

　　只听解端颐对电话那头不停地低声道谢，又肃声说，“不会，不会。”

　　直到下了高架，他怨气不小低声抱怨：“没礼貌...”

　　林兑卿没搭话。

　　路边步行石板路，人少很多。

　　车窗外两边尽是树，路灯昏暗柔和，照得地面斑驳陆离。

　　曲径通幽处，很窄一条路，开到头，横杆一前一后拦着前车。

　　看前车一侧一人穿大衣，立定动作利落朝车内敬了个礼。

　　林兑卿扫了一眼那场景，转过头见解端颐低着头，在看手机。

　　前车缓缓启动，车窗降了下来，外面那人俯身靠近车窗，随后放行了。

　　湖面如镜，对岸灯光树木倒影映在湖水中，湖堤一列火树银花，桥拱亮着金色的灯，矗立在山上的塔楼，光影交错，红色塔顶，金色灯光塔身。

　　一片高耸的树林树干，地面装饰灯向上打亮，纵横交错的树枝光影。

　　大门建筑，古朴辉煌，金色灯光勾勒，瓦片铺设，飞檐檐角高高翘起，两侧屋檐延伸出去，衔接中央木制竖条圆形造景门区，比例宽阔，门楣上的匾额高悬，灯光打在上面。

　　司机大哥推门下车，在同一侧把门拉开了，解端颐连声道谢，林兑卿没等大哥过去赶紧下车。

　　林兑卿同自己家司机大哥道别，听一声打火机响，回头看他下车就点烟，烟一燃上他便双指夹着烟拿了下去，他往灭火垃圾桶边上绿植绿化带前边走。

　　解端颐向来，对她家人有礼貌，但不多，或说有一种傲慢冷漠，或说她太敏感，她觉着不是滋味。

　　后来发现，他一回国就这样，每天脑子掉线一样，对外礼仪像自动设定的程序。

　　七星，日产七星，林兑卿站到他身边，开自己打火机，擦出火苗跳动，烟飘散在她眼前。

　　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眼镜，半框眼镜，下半框银色细框，他还是看东西看不太清楚的样子，手里举着手机，神色淡漠看着前边在发愣。

　　他站她身侧，提着烟单手回手机，没抽两口按灭在灭火垃圾桶上边，双手回手机消息。

　　林兑卿扫视他，淡声揶揄他，“他为什么不朝你敬礼。”

　　解端颐被她吸引去注意力，“世袭制在分封的时候...”

　　他笑了，说错了，“世袭制在建国的时候已经取消了。” 他似乎也没多想什么。

　　庭廊顶打着灯，挑高两层木质竖条纹大门感应到人自动打开。

　　灰白色大理石地面，落地玻璃外面一潭湖水青石小桥，对面歇山顶堂屋亮着灯，隐在夜色中，松树树木绿植环绕四方，遮蔽着庭中一隅。

　　走廊两侧玻璃窗，外边中式建筑恢弘，水波荡漾，灌木紧紧簇拥在亭台楼阁之间，走廊玻璃窗一段段窗帘。

　　大门一开，过玄关小松树，卡烟盒打火机充电宝，找张桌子丢。

　　解端颐又拍自动窗帘按键，给窗帘关上，他低头看手机，“困么？”

　　“不困。”林兑卿小腿抵开躺椅沙发墩子，往躺椅沙发坐。

　　“股票你卖吧，不开心就挑几个卖，暘飨，眚隰，俟觯髁繼，现在都能卖。” 解端颐声色平静，他拉开阳台边书桌椅子坐，他随口一说。

　　林兑卿反复思忖，支着坐起来凝望他，重复修改措辞，别改成不用，不要改成不用，“不用，不用再往我名下登记股票了。”

　　她不想再帮他代持他股权，她以后不想再和他产生什么复杂的关系。

　　解端颐抬眼瞧她，他像是没心思辨别她态度，他只温声说：“股票卖了吧，卖哪家的都行，看你喜欢什么，给自己买点。”

　　林兑卿凝神详察他神色。

　　片刻。

　　林兑卿几乎想叹一口气，她望着他，徐声说道，“之前的过两天我都转回给你。”

　　解端颐似乎意识到什么，划着手机屏幕手指动作停滞。

　　林兑卿进一步道：“手续费我出。”

　　解端颐靠回椅子背，双眸微凝，支着手机看，歪了歪头。

　　他不愿意，他也不愿意听。

　　林兑卿看着他那样子倏忽一愣，思绪空荡荡，隐隐蔓延的不安，“...你一股都没有？”

　　他一股没有，那他家很谨慎，谨慎就不是他能说了算，他不能说了算，她家的事他就不能做主，碰到什么问题，他家要弃卒保帅的。

　　他一股都没有，那意思他家里人让他以后回来，他家里人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待在外面。

　　“不用。” 解端颐默不作声，他靠回椅子背窝着，手机举在自己眼前，“不用转回给我。”

　　林兑卿没接下一句。

　　解端颐垂眸黯然望着一处，他手机屏幕一暗锁屏，随即站起身来，手机揣回口袋，他眉心微蹙神思复杂瞧着她，单手插在腰间，开口却而缄默。

　　“用我陪你么？”解端颐看着她问。

　　林兑卿看他都站起来了毫不掩饰一瞬慌乱失落，她徐徐移开手机瞧他，“你要回家？”

　　她正在离家出走，离家出走好歹需要他安慰一下她，至少也是陪伴。

　　解端颐仿佛略有些诧异，他眉梢舒展，手支上书桌桌面，无声看着她。

　　林兑卿眷恋不舍的目光紧紧盯着他。

　　解端颐似乎偶感错愕，轻微倒抽一息。

　　林兑卿神色一改，离座把大衣一脱，丢在躺椅沙发椅上。

　　她凑到他身前，挽着他胳膊，要他坐下。

　　解端颐惶惑要看她，林兑卿旋即俯身在他颈侧轻吻一口，她曼然笑着说，“陪我嘛。”

　　林兑卿握住他小臂，她手心热热的，他衣服外套还带着寒气。

　　解端颐反而下意识规避开她，他胸口起伏微不可察，目光轻轻掠过她，却又迅速避开，他就起身往边上去。
　　他看手机，下一秒就拨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妈。”

　　解端颐一手插着腰，目光落在别处，仔细听他妈妈说话。

　　林兑卿知道他不太好说，他一年回家时长不久，回国还在三个地方有家，回家了就很难出去，他家里人总要说一年不回来几趟，回来了还不在家呆着陪陪家人。

　　解端颐打着电话和他妈妈说：“嗯，吃完了。”“大舅送我回去了，我—”

　　林兑卿近在他身侧，伸臂环住他腰，她的手臂隔着两个人衣物触及到他腰间的腰带。

　　解端颐听着笑了下，打着电话说：“行，您去吧。”“不用管我。”“嗯好。”

　　林兑卿问他，“嗯？”

　　解端颐却笑着搭一句：“她去我哥家看她孙女。”

　　他好像心情好很多，纸盒子塑料袋子挪来挪去，一个个拿出来往桌子上摆，“小瑜小瑜，奶茶。”“小瑜小瑜，蛋糕。”“充电线。”“睡衣你穿我的。”

　　林兑卿恬然含笑瞧着他，还能怎么样，他想她开心。

　　这样就够了，他就在提供情绪价值的同时安安稳稳做个漂亮的花瓶，千万别再提供别的。

　　“给你的，你喜欢用的，擦脸的。” 解端颐把东西往她边上推。

　　林兑卿站在一旁拾起来看。

　　解端颐瞧上去还蛮开心的，他再开手机，笑着说：“小瑜小瑜，钱...”

　　林兑卿笑容凝住探手阖住他手机屏幕，把手机往下按，他手机在震动，“辋醢上市没成功，退回来了，翻倍退回来的。”转眼间他接了电话。

　　解端颐这通电话接了很久，他注意力全在这通电话上。

　　电话那边是个中年男声，语气和缓，语速又很快，口音很重，林兑卿听不懂，解端颐却能听懂。

　　电话全程大多时候，只是对面长段长段地说。

　　解端颐低着头，胳膊撑在桌面上，手机贴在耳侧，偶尔低声应答，“我知道了，谢谢叔。”“嗯知道了，知道了。”

　　林兑卿静静站在一旁，目光落在解端颐身上，在等，也不知道自己等什么。

　　“不会，不会不会。”他说这话时笑得更浅了些，像是在真诚地感谢，语音又略显干涩，“谢谢叔。”

　　林兑卿微微蹙眉，看他的反应，她难说有几分忧惧。

　　解端颐挂电话的时候脸上的血色已尽褪去，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眼神空洞洞茫茫然，又像是有冲天的怨气。

　　林兑卿也没问。

　　解端颐很勉强的笑意，支着小臂在桌面，手圈着手机，“小瑜...”

　　林兑卿看见转账，顷刻找那个名字转回给他，其实没多少，很少，“我说辋醢上市没成功，退回来了，翻倍退回来的。”

　　她抬眼凝望着他，正色说：“我不想再帮你代持。能不能帮我一下，把这些股份全转走。分红也都在了，我没动过。这些可不可以转回给你？”

　　解端颐神色转变许多，他也不像是反驳，大概只是陈述，他嗓音仍有些干哑，隐约带着些蔑然，他毫无置疑确定，“不。这些我可以全不要。别的公司别人替我代持的我也可以全不要。”

　　林兑卿微微挑眉，不满隐隐而升，这是他第二次拒绝，她要把股转回给他，以后她爸要怎么样她也拦不住，她就想把两个人关系快点了结，“那我又不能全卖掉？这得算什么？”

　　解端颐抬眸看她，他眉梢带着几分冷意，放低了声音温和在问她，“这是你爸爸妈妈要你还我，还是你自己。”

　　“我。” 林兑卿盯着他几分不耐烦。

　　解端颐没立刻回话，目光与她交汇片刻，“你爸爸妈妈什么态度。”

　　“他们不让我还你。”林兑卿恳声同他说：“有股份不要再往我名下登记了，我不会再帮你代持，先前的那些股份我是转给谁？”

　　解端颐微垂着眼帘沉默，指尖轻轻扣着桌面，似听在耳中，没打算回应。

　　林兑卿见他不说话，只得语气缓和几分，似哄似劝地说道：“我觉得太麻烦，我觉得这样，我太麻烦。”

　　解端颐不看她，他百无聊赖窝在椅子里小臂搭在桌沿桌面上转手机玩，声音低沉，像压着许多情绪，“不会麻烦。”

　　林兑卿双眉颦蹙也不想再被他搪塞，“那些股票，股权呢？你那里有多少？一股都没有？”

　　她语气变了，“别人帮你代持有多少。”

　　解端颐看着她正色说：“没多少。”

　　林兑卿低声说：“你不愿意说。”

　　解端颐冷冽的目光锁视她万分不解，“和你说什么？”

　　林兑卿说不出来的委屈，她要被拿去做什么用，他都一句话不解释。

　　他看着也不像在搪塞她。

　　林兑卿紧紧瞧着他一字一句道：“给我家的投资，是崾鰌，锺塍，繇鼋，三家投的，这种情况还会持续下去吗？”

　　解端颐一听这个，很不耐烦，“那些投资到底有什么问题？有什么问题？”

　　林兑卿盯着他说：“那是股权投资。”

　　解端颐直接摇摇头：“听不懂。”

　　林兑卿眸光一明一灭，浅声问：“那要是亏钱呢？”

　　解端颐立即回：“不会亏钱，如果亏了，那就亏，不会怎么样。”

　　林兑卿竭心再问：“投资用的不是他们自家的钱？怎么会有人给人投钱还停不下来？”

　　解端颐提着手机转，他看着锁屏手机，声色平平，“还有谁会拿自己的钱去投给别人？”

　　林兑卿再度徐徐问道，“后续还会再有投钱吗？”

　　解端颐思索片刻，略微有为难，手机平躺在桌子上，“听一声招呼，所有投过去的钱，每次都是一生十十生百，都想要钱，不是谁说停就能停。”

　　林兑卿好不容易听他多解释两句，她声音平静如水，“好。除去你跟苏子温宋庭庸的那些，那些不作数。投资的钱从哪里来。为什么投过去的钱，每次都会一生十十生百。为什么你都有那么多代持。”

　　林兑卿问题有点太尖锐了。

　　解端颐看向她，他眼里情绪很奇怪。

　　林兑卿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林兑卿凝视着他，“他们有爷爷的和你家只有爹的对着干，对你家造成多大恐慌。你也说世袭制打建国的时候就取消了，而你爹比我爹大，十五十七岁？如果这是一个盆，我组成百分之一，你们组成百分之十，边上还有人想钳制你们，想把我们扫走，把你们的和我们的都全部占有。这个盆已经人满为患了。后来进来的人，你那些叔叔们，放任默准相当于支持自己的人去大肆兼并，他们也不想为了后进来的人与自己的人疏远。你说不上话，如果我家说到底和你家没关系，你们管要付出成本，你们会管么？”

　　解端颐没有回应，只有一搭没一搭在桌面上转着自己手机。

　　林兑卿倒有些支不住那一气，她紧声希求他一个回答，“…你家是不是已经很脆弱了？”

　　解端颐几无神色变化，他还是不说话。

　　林兑卿抽一口气，她自己气息都在颤。

　　她那样叹了一气，抬手将手机丢在一旁。

　　她故意质问他，“那你是装穷么？”

　　解端颐这下轻笑了下，他看着她，略有些失望的意思，“我装不装穷你还不知道？”

　　他直直瞧着她困惑道，“我感觉我也不穷吧？有吃有喝有房子住有书读，我也不能算是穷吧？”

　　林兑卿讪讪默然。

　　解端颐大概觉着心烦，从桌面上拾起自己手机，他神色一改目光柔柔注视着她，“你问我的所有问题，都不是一回事，我没法给你解释，等你以后，”

　　他瞬间缄默，看她又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就知道了。”

　　林兑卿听着听着挑眉瞧着他笑了，她笑着说，“你是想说，我爹妈公司体量太小，我见得太少，等我以后懂事了，我就知道了吗？”

　　解端颐还点点头没忍住笑了，“对。”

　　他笑着，一根无形的针，刺得气氛冷了几分。

　　林兑卿原本带着笑意的嘴角渐渐平直下去。

　　解端颐和司与京都是那样，这样的话他们说过很多次。

　　解端颐倏然盯着她问，“你是只为了这些事？”

　　林兑卿下意识侧过头去。

　　解端颐失笑笑了下。

　　这一声很刺耳，林兑卿赧然沉默，心下犹然升起些许羞愧，现下处处是别扭，处处是无味，她怎么会不想念以前，他又不愿意断，何必把感情往火坑里推。

　　解端颐单手俯身近在她身边，两个人距离很近。

　　他昏昏沉沉麻木的眼光，自她耳根扫量至她领口，“还做么。”

　　林兑卿讪讪有些意外，“你想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