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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塞上歌》(7) ...

  •   (七)闻笛思旧

      处理完北疆复杂的江湖恩怨,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回到叫唤渊薮,意琦行收到了九千胜托人捎来的信,说是已从烈剑宗离开,正在以自身影响调停西南域的纷争。意琦行本来想赶去助他,忽然想起,黑翳风刀来自西南域,自己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与不少不明所以前来打抱不平的西南域之人结仇。如果去了,必是给九千胜增添麻烦。便按捺相思,老老实实待在渊薮。

      他不知道这一时的犹豫,竟酿成了一世的憾恨。

      又过了一年多,久久没有九千胜的音讯,他决心亲自前往西南域一探。刚要出发,有人捎来口信,说九千胜死在江南了!

      不可能!他得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不可置信。九千胜是当世刀神,谁能奈何得了他?

      他设法找到最初传递这个消息的人,想问个明白。谁料那人只是个平民老百姓,仿佛刚从血腥杀戮中死里逃生,神智已不甚清楚。只把一截断掉的钢铁交给他,口中喃喃念着:“刀神,九千胜死了!尸骨都找不到!”

      他看着手中钢铁。上面依稀有个牡丹花的刻印,他看过九千胜的刀,是有这样的印记没错,这个独特的精铁也确实属于九千胜。刀是刀者的生命,如果刀都已碎裂,那么人……

      他不敢再想,又遍寻知情的人。得到的消息都很模糊,连死在江南哪个地方都说不清楚。因为江南最近连年遭灾,信息很不通畅,每个人知道的都很有限。

      “既然人死了,那么是被谁所害?”问了一圈,他已无奈地承认了这个事实,但是,他必须清楚,是谁,杀害了九千胜?

      没有人能回答。动用了一切关系,查到得最接近真相的答案也很苍白无力:有几个人是知道谁杀的,可是叫一个黄头发的,给灭口了。

      “黄头发的,长什么样?”他几乎是撕心裂肺地问,给那知情人吓得要死:“不知道啊,他蒙着面,就隐约看出是个黄头发!”

      他闻言松开那人,与之一同轰然倒地的,是昂扬斗志。

      没错,在前一刻,他还踌躇满志地准备报仇。只要能让他知道具体的仇人,他就会不眠不休地踏入仇海。此后,哪怕永世深陷于此,他也在所不惜。因为,复仇的整个过程,都能让他铭记九千胜,而他的惊骇报复,总是能提醒世人不可以忘记九千胜。这个武林中,再瞩目惊世的人物,一旦死去,虽有哀悼,但朝夕之间,便可被旁人淡忘,抛之脑后。不是世人薄情,而是这个江湖太残忍了。每日每年,死去的英杰不计其数,他们的事迹是否慷慨悲壮,是否凄丽动人,都已然不重要。活着的英雄,虽然有情,也要把有限的精力分给剩下活着的人。毕竟不管怎么样,活着的永远比死了的重要。

      而他,不允许九千胜被世人忘记,更害怕自己放下仇恨后四顾茫然,不知所措。然而这个世界的残酷永远超乎想象,它根本不给自己沉沦仇海的机会。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回叫唤渊薮的路上。发髻凌乱,满面风霜。沿途遇见什么,他根本无心去看。直到一个墨蓝长发的青年对他再三呼唤。

      “朋友,何事这么伤心?”他笑呵呵地询问。

      意琦行回头无精打采地看他一眼,开口的声音嘶哑:“有什么事吗?”

      那青年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笑道:“没事,就是想与你交个朋友。”

      意琦行面露微愠之色,旋即这种怒意就像微弱的烛火,挣扎一瞬,复又熄灭了。他慢慢转过头,继续前进。

      “喂!”蓝发青年伸出手,“你还没回答我!”

      “我不需要朋友。”意琦行没有回头,语气疲惫又烦躁。

      蓝发青年话语一滞。跟了几步,复又诚恳开口:“你还没问,我为何有此之请。”

      意琦行还是向前,只是脚步不由放缓。蓝发青年窥得他有给予谈话的空间,便欣然跟上。

      “我在那座高山上,看见了一本戟谱,上面有人留下的阅读批注。我在此观察了一阵,发现在这附近活动的只有你,所以猜测批注作者是你。我极为钦佩你的武学见解,所以想与你结交。”蓝发青年在后讲道。

      他们转过了层层密林,顶上几乎不见天日。一片晦暗中,他的脸色亦晦暗不明。

      “我的武学见解,何处令你欣赏?”良久,低头沉默走路的蓝发青年,才捕捉到一丝结交的可能。抬头,那背影依旧深沉难测。

      “处处令我欣赏。”

      “哦?”意琦行忽然停步。拂尘一挥:“你在浪费我的时间。”

      “哼,”蓝发青年不以为然,“你现在有什么时间很宝贵吗?”

      意琦行倏然扭头,怒意登时勃发。

      蓝发青年却反倒笑了:“你不用这样,我不怕。”

      意琦行又把头转回去,继续负气前行。蓝发青年这时倒颇有耐心了,出言也越发玩味。

      “诶,你这个样子,是失恋了吗?没关系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啊......”他顺手摘下一枚野果,嚼了嚼便吐了出来:“呸,真酸!”

      意琦行这次没有理他。走出密林,眼前一片开阔。

      夕阳温暖醉人,伤心人却不欲欣赏。蓝发青年却很有兴致,抬手掬一捧碎光,吟道:“啊,夕阳无限好啊......”

      “你没有眼力,发现它的凄艳哀愁吗?”意琦行漠然道。

      “喂,你若是这样的心态,什么东西在你眼里,都不会好看。”

      “它们好不好看,很重要吗?”意琦行道。

      “拜托,你的生活仰赖周遭的景物,你轻视它们,就是存心不想过好自己的生活。”蓝发青年在后面“苦口婆心”。

      意琦行再次停了下来。伫立片刻,他叹了口气:“我的生活过得很好,不需要你挂怀。”

      蓦然间,蓝发青年上前拍拍他持拂尘的手:“知道了知道了。”对方刻意拖长的声调,仿佛是在哄人。照理来说,一名孤高的武者断不能接受。然而意琦行却是沉下眉眼,一声长叹。

      “明天这个时候,你到那座山下等我,我给你好好谈谈那本戟谱。如果你有兴趣,可以留下来和我同修。”

      蓝发青年没有问,为什么不是今天。因为他深刻地知道,意琦行需要时间来收拾心情。

      剑者离去的背影依旧落寞,但是所向之处,隐约有渺渺炊烟,甚至有吹笛的声音。

      是牧笛的声音吧,或是别的,无从分辨。幽咽绵长,凄凄切切。飘荡在山野,挥之不去。萦绕在心头,驱之不散。意琦行抬头,欲寻找笛声的所在,环顾四周,但见群山不语,田野寂寥,分明是千古哀愁。夕照璀璨,却也渐渐收势,暮山之紫笼罩天际,即将接管苍穹的,是郁蓝,是漆黑。笛声仍然惆怅不去,声声断肠。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这个诗句,忽然浮现心头。

      嵇叔夜绝交山巨源,慷慨赴死,英名永存。向秀痛失知音,多年后路过山阳旧居,闻听有人吹笛,不觉泪下沾襟。他今日,既不是嵇康,也不是向秀,他是那个愧疚独活的山涛。

      “好友,莫要用你的魂音奏笛了,独活,是对生者的折磨。”

      笛声未曾止歇。意琦行星辰大海一般的眼睛,终是流下了眼泪。

      他毅然迈步前行,夜风拂面,冷冷清清。笛声围成了永远无法逃出的牢笼。走了一阵,他已站在山下。

      皓月当空,萧瑟凄绝。意琦行与渊薮相顾,冷沉沉的崖壁亦是冷眼相看。

      “罢了,这是我理应承受的事情。我承诺过,我甘愿为你伤心。”

      泪水落进衣领,终是消失不见。笛声却要一直扰人清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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