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身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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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话落在明珠耳中，却变成了她隐秘的失落。
“老爷何时走的？”她攥紧了掌下的祥云纹案，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追问出声。
她不是什么心思深沉的人，这般富含情绪的语调，自然骗不过伺候人伺候了一辈子的宋婆子。
宋婆子眼珠一转，喜悦的笑突然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明珠没有让她进帐，她还是守礼地站在纱幔外，宽慰起了明珠：“因着要上朝的缘故，老爷寅时四刻便离开了。”
得了这话，明珠才想起来，这里已经不是祁县了。
但“上朝”这个词，对她来说既遥远，又陌生。
从前，她只从镇上说书先生的评书词中听到过“上朝”。
那时的她以为这是一件比登天还要难的事。
毕竟，连县令老爷都没有上朝的资格呢！
可现在，昨夜还睡在她枕边的人，居然要去上朝了！
这便是……盛京吗？
第一次，明珠有了来到盛京的实感。
她坐在床上走起了神，站在一边的宋婆子却误会了明珠，以为她还在闹脾气，又好声好气地哄了起来。
“姑娘莫要误会老爷，这是心疼你，才不舍得吵醒你呢！”
许是语气的问题，宋婆子每次在她面前提起容瑾，总会让明珠感觉非常不好意思。
就像现在，明珠又给她说的嗔了起来：“宋婆婆，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半晌，就憋出这么一句，带着少女无尽的娇羞和几分无奈的澄清。
“不生气就好，姑娘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说，只要是老奴知道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宋婆子一边打着包票，一边试探性地拨动了纱幔。
见明珠并没有制止，她的动作才又利落了起来，很快就将厚重的纱帐收了起来。
她见宋婆子转身又从箱笼中取了一套崭新的衣物出来，意动道：“这些……也是老爷吩咐的吗？”
“这是自然，姑娘你有所不知，那日老爷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安排姑娘的事。”
明珠这话直接问得打开了宋婆子的话匣，她一边伺候明珠穿衣洗漱，一边滔滔不绝讲了起来。
“姑娘昨日没来得及看，这府中下人十五人，全都是专程拨来伺候姑娘的呢！这屋子就不用说了，姑娘一来就发现了……”宋婆子脸上又露出了明珠已经开始熟悉的，意味深长的笑。
明显打趣的模样看得明珠错开了视线，耳尖悄悄烫了起来。
“但老爷不止是在大事上上了心，就连这些细致的小事，也照顾地妥帖着呢！”
说到这，宋婆子顿了一顿，微微敛了表情，带着一分微不可察的语重心长：“姑娘若是有心，现在可是最好的机会。”
明珠没太听懂，惯性追问了句：“什么最好的时机？”
宋婆子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她居然不是装傻，表情又收了几分。
她想了想，试探着问了明珠一个问题：“姑娘可知，老爷的身份？”
明珠摇了摇头。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打探过容瑾的身份，只知道对方来自盛京，是圣上亲自指派的钦差。
除此之外，别无了解。
但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容瑾从未对她提过这些事，她便知道这些是她没必要知道的东西，又或者说，不是她应该知道的东西。
在爹让她独自跟随他前往盛京之前，明珠都没有想过自己和他有什么可能。
当然，她也有些害怕，怕自己起了妄念，最后落个两头空的结局。
所以她一直有意避开这件事，这才让她直到现在都对此一无所知。
来盛京的路上偶尔想到过一两次，但车马劳顿，她学官话的进展又不算顺利，累着累着就把这事给完全忘记了。
现在宋婆子提起来，她才又恍然想起这件事。
“这……”宋婆子明显有些惊异了，“既如此，便当老婆子我多嘴好了。”
“老爷是信国公府上公子，其父乃国公爷嫡长子，如今老爷立了大功，现下不仅官至从四品大理寺少卿，更是皇上亲封的靖安伯呢！”
“放眼整个盛京，也找不出比老爷更厉害的人了！”
明珠听得头完全抬了起来，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滔滔不绝的宋婆子。
她怎么能想到，在小小的祁县，居然能遇见一位国公府出身的公子，如今又被圣上亲封为伯爷！
这……这……这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
明珠的思绪完全陷入了混乱，比第一次知道容瑾是盛京来的大官时还要混乱。
她听不懂大理寺少卿是什么职位，也听不明白怎么一会儿国公一会儿伯爷的，但是她知道，容瑾任何一个名头抬出来，对她来说都遥不可及。
“姑娘、姑娘？”宋婆子的呼唤传入明珠耳中，惊得她颤了一瞬。
“姑娘莫不是被老婆子吓到了。”见明珠回过神来，宋婆子才又打趣了起来。
但这一次，明珠实在有些笑不动，只能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掩饰道：“宋婆婆说笑了。”
宋婆子取了一根碧玉簪，斜着插.进了明珠高耸的发髻中。
“老爷的名头听着是唬人，可姑娘要知道，名头是名头，老爷是老爷。”她轻轻扶着明珠的发髻，对着铜镜仔细查看哪里还需要修饰。
明珠却完全没心思去看镜中的自己，宋婆子的话如一根引针，牵出了她藏在斑杂思绪中线头，缓缓扯着她，慢慢从混乱中走了出来。
是啊，名头听起来是唬人，可她见到的从来都是容瑾这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冷冰冰的靖安伯和大理寺少卿。
她不应该一听到这些就开始害怕，明明昨晚的容瑾对待她时，仍和在祁县时一样。
“多谢婆婆提点。”明珠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向宋婆子道了谢。
“姑娘今日有什么打算？可是要出去走走？”收拾妥当后，宋婆子热心地提议。
说到这，明珠终于起了兴致，主动开口问道：“婆婆可知京中哪处好玩？”
昨日入了城，她虽没掀帘细看，但街市上热闹非凡，和祁县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
人气兴旺，让明珠对盛京的期待更甚几分。
不过她这个问题，可算是问错人了。
宋婆子脸上尴尬一闪而过，声音也明显低了下来：“我伺候主家几十年，真说起对这京城的了解，还不如那些时常出门跑腿的皮猴子。姑娘莫急，我唤一小童来问问，便知晓了。 ”
但还不等宋婆子找到人，就有小厮先一步迈入院中禀报：“姑娘，邻舍送了份糕点过来，相见姑娘一面。”
明珠蹙起了眉——
她人生地不熟，才入住第一天，怎么就有人上门来拜访了？
她本想再去问问宋婆子眼下是怎么一回事，却突然想起来，对方也是刚被拨来此处不久，大概也不知道。
“邻人可有自报家门？”与其在心里猜，不如问个清楚。
明珠专心和小厮说话，没看见在她身后的宋婆子在她问出这句话后，明显惊异的眼神。
很显然，她此刻突然浮现的果决，与先前一直怯软的模样相差太大，让和她接触最多的宋婆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回姑娘，邻人姓钱，半年前搬入隔壁清歌院，平日里深居简出，问起旁人，都道是不知道这位夫人底细。”
这话又给明珠绕糊涂了。
一个在她刚搬进来第二天就主动伸出橄榄枝的热情邻居，在此之前居然从未和别人深交过？
这么看来，这位神秘的钱夫人，还真是非见不可了。
明珠心中有了决断，“既如此，你且去问一问钱夫人，我做了些扬州府特有的米糕，她若有兴趣，请她未时三刻来府中一叙。”
“是，姑娘。”小厮低头退了出去。
院中重新陷入安静后，宋婆子才终于像是回过神来一样，“姑娘从前，掌过家？”
从明珠先前的表现来看，并不是那种接受过正统主母教育的深闺小姐，那这个年纪却拥有如此决断能力的姑娘，宋婆子只能作如此猜测。
刚刚还脊背挺得笔直的明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重新染上了娇俏意味，“婆婆还真是敏锐，也算是吧。”
母亲在她五岁时病逝，在她八岁之前，明安良又当爹又当娘，还经常带着她出去看诊，日子过得糊里糊涂。
明珠便早早学了算术，小小的少女反过来管起了自己和父亲的衣食住行。
到现在，竟也已经过去九年了。
她说的模糊，宋婆子也没有再追问，只自如地换了话题：“原来如此。还有一事，姑娘方才说要请钱夫人吃米糕，可要提前叮嘱小厨房准备东西？”
“婆婆考虑的周道，这米糕用料倒也简单，只要有糯米粉和梗米粉就行了。”明珠想了想，又问，“府中可有人知道，附近有多少户住着人，不如今日多做些，一并送些去招呼一二罢。”
这位“钱夫人”倒是提醒她了，既然连深居简出的她都发现自己住了进来，那住在附近的人定然也发现了，若是不打招呼，倒是有些失礼了。
明珠又补充了些要求，宋婆子一一记下，便要退出去，却不想明珠跟着一并站了起来。
“姑娘这是？”
“不是说要做米糕吗？”明珠挽起了袖子，熟练地将华美的广袖别在了肩上，看起来……
宋婆子瞪起了眼睛，不知是为她这惊人的架势还是别的什么，“姑娘要亲自做？”
“对呀，扬州府的米糕，应该也只有我会做吧。”明珠理所应当道，并不能理解宋婆子在惊呼什么。
“这……好吧，姑娘请随我来。”宋婆子嘴巴张张合合半天，最后还是像战败了一样，肩膀完全垮了下来。
这要说起来，还是盛京和扬州的习俗差异。
盛京的大家闺秀们以庖厨为耻，坚决不愿沾染一丝烟火气。而扬州府却颂扬“洗手做羹汤”这一恭谦美德，认为女子为丈夫下厨，是一件能促进夫妻和睦的好事。
当然，盛京的女子也会说自己为夫君做了羹汤点心，但大家都知道，这个“做”，就是吩咐厨房去做的意思，只要心意到了，和她自己做的也没什么差了。
因此她先前说要做米糕，宋婆子对此毫无反应，可现在说要亲自下厨，就把宋婆子给惊得呆在了原地。
虽然这在盛京算是一件“丢脸”的事，但按照明珠的性格，就算宋婆子想要制止她，她应当也不会随便跟从所谓“盛京的规矩”。
因为她不是所谓盛京闺秀，她是她自己，是明珠。
她没必要去模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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