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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日记二 ...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妈妈开始频繁回家,开始给爸爸喝补药,偶尔也会给我端一碗。后来妈妈变为居家办公,但一家子依旧没吃过一餐完整的饭。
      那是在14岁的某一天。
      每天早上,她都会端来一杯深褐色的液体,说:“小屿?这是给你补身体的,对你脑子好。”药味很浓,像熬坏了的中药,我每次都捏着鼻子才能咽下去。
      她分不清我和喧喧,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把喧喧认成我。难道他更喜欢喧喧吗?不过,喜欢喧喧是正常的,毕竟他那么可爱。
      “苦。”我皱着眉说,她笑了笑,递给我块巧克力:“良药苦口嘛。”
      王妈在旁边收拾碗筷,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上次她偷偷跟我说:“沉屿,这药看着不对劲,要不要让先生看看?”
      “没事,王妈。”我说,“妈妈不会害我的。”
      可我心里清楚,妈妈的眼神不对劲。她看我的时候,像在看一件价值匪浅的商品,而不是她的儿子。尤其是在她和一个陌生男人见过面之后,药的颜色越来越深,味道也越来越冲。
      有天我假装喝药,趁她转身的功夫,把药倒进了阳台的花盆里。没过几天,那盆原本长得很好的绿萝,叶子开始犯蔫,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我把空杯子递给妈妈时,她满意地笑了:“我们小屿真乖。”
      我笑了笑说:“良药苦口。”
      那天下午,我在她的梳妆台抽屉里,发现了一个药瓶,标签上的字我不认识,但下面的英文注释我看懂了——“神经抑制剂,长期服用可致记忆衰退、器官衰竭”。瓶子旁边放着张机票,目的地在国外,日期在一个月后。
      我把药瓶放回原处,手指在颤抖。原来她不是想让我变聪明,她是想让我变成一个废人。大概是因为爸爸说要把公司交给我,大概是因为我比较聪明,大概是因为她从来没爱过我们。
      喧喧傻傻的也很可爱,喧喧不需要很聪明,我不想他成为下一个我。
      我会偷偷把药倒掉,有时倒进马桶,有时倒进花坛。王妈看见了,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我“喝完”药后,会多给我盛一碗排骨汤。
      “沉屿,多吃点。”她说,眼里的担忧像化不开的雾。
      再后来,爸爸喝药喝得越来越频繁,可他似乎没察觉异常,依旧忙着公司的事,依旧在饭桌上给我讲商业案例。有次他问:“沉屿,最近是不是很累?看你脸色不太好。”
      “没有。”我说,夹了块排骨给喧喧,“可能是功课太忙了。”
      喧喧没吃,直直扔进了垃圾桶里,对我说道:“食不言。”
      这是我对他说过的话。我看着他,想着要不要再夹一块给他,可是他瞪了我一眼,最后我也没说什么。如果喧喧不喜欢吃排骨的话,那我可以跟王妈说下次做牛排,他喜欢吃什么,那就做什么。
      嗯,他不爱吃排骨。
      我好喜欢喧喧。他不知道,每天晚上都会偷偷醒来,去看他有没有踢被子;不知道他每次打完篮球后,我都会把篮球擦得干干净净,灰尘不可以比我先碰到他;不知道我每次拼命得预习前课,只是想让他有不会的题来问我。可他从来不问。
      他只知道我是那个不爱说话、总板着个脸看书的哥哥,是那个会把他的篮球放进框里,会在他闯祸后替他道歉的哥哥。
      不过这理所应当。但我觉得不够。

      妈妈给我灌药的那段时间,喧喧总在半夜偷看我的房间。他不说话,就站在门口,通过我留的那一条缝偷偷往里看。他可能会以为我在偷吃什么好东西吧,我找他解释,跟他说这是药,你不能吃。喧喧推了我一把,说我确实有病,怎么还不去死。
      我只当这是气话。我尽力为他开脱,可是我还是很难过,也许是我这个哥哥当的不合格,他才会这么说。
      有天我假装睡着,他像以往那样待在门口,窗外的月光刚好落在他脸上。
      很可爱,恨惹人怜惜。
      他怕黑,但是我觉得他更怕失去唯一会在黑暗里抱住他的人。
      但后来,他突然不怕黑了,开始老老实实的吃饭,也喊我哥哥了。我心里是欣喜的,也是惊涛骇浪般的惊讶。但我不能表露出来,如果他们对我失望,那么喧喧就会成为下一个目标。
      自那天以后,喧喧就像彻底换了个人。他变得特别听话,几乎到了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地步。我喜欢这样的他吗?或许。可心底某个角落,却又弥漫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
      的难受……

      月底那几周,我频繁地陷入同一个梦魇。
      离婚那天,窗外暴雨如注,像是要将整个世界淹没。妈妈用力拽着喧喧细瘦的手腕,不由分说地要把他往外拖。喧喧就那么站着,脸上是一片空白的茫然,眼神涣散地扫过房间里的一切,最后,落在“我”身上。
      我站在喧喧旁边,拼了命地想拉住他的手,告诉他别走。可是,我拉不住他,我的手穿过了他的手,我发不出声音。
      “我”站在爸爸身边,身体僵硬,低着头,不去看着一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我能感觉到“我”心里那个无声的独白:我不敢看他。我怕一看他,眼泪就会当场砸下来。
      何止是他。即便是此刻作为旁观梦境的我,现在鼻腔早已酸涩,眼眶发热。如果这是现实,只需要一秒钟,我就能哭出来。
      “我”想过去,想拉住他的手,可爸爸好似看透了“我”的想法。
      “沉屿,别过去。”爸爸平静地告诉“我”。语气里没有一点要挽留的意思,仿佛这无关紧要,仿佛喧喧只是外人,只是个来借宿的旅客。
      “我”抬头,目光穿透雨幕和即将合拢的门缝,与喧喧对视。他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是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狰狞的恨意,像淬了毒的钉子,死死钉在我身上。
      我听见“我”的内心:知道他在骂我,在怨我,在诅咒我的无动于衷。他不知道,我外套口袋里,揣着一小瓶神经抑制剂。只要我喊出来,只要我指出妈妈长期偷偷给爸爸用药的事实,妈妈立刻就会身败名裂,失去抚养权。但我没有告诉说。因为我有点恨他,恨他对喧喧显而易见的冷漠,恨他为什么从不花时间待在我们身边,恨他对喧喧几乎没有爱。或许,喧喧跟在妈妈身边会安全一点,因为我已经是她的棋子了,喧喧那么调皮,她管不住他的,更何况,喧喧有自己的想法。

      门关上的那一刻,喧喧被隔绝在外面。
      喧喧被彻底隔绝在了那道门外,隔绝在了“我”和我的世界之外。
      疼。
      一种尖锐到无法形容的剧痛,猝不及防地从心脏最深处炸开,瞬间蛮横地席卷了四肢百骸。比那药还疼百倍……千倍,万倍!
      我站在门内,一动也不能动。
      双脚像是像是被无形的胶质死死缠住,从脚踝一路蔓延至膝盖、腰腹,直至脖颈。我拼命想抬起腿,想冲过去砸开门,想把那个瘦小的身影拽回来,可肌肉背叛了意志,它们僵硬、凝固,连最细微的颤抖都做不到。
      我只能站在那里。
      眼睁睁看着那扇门合拢,隔绝了光线,隔绝了声响,也隔绝了我生命里唯一鲜活滚烫的那部分。
      我无法跟上他。
      我无法抱住他。
      我甚至无法发出一丝声音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喉咙被什么滚烫而酸涩的东西死死堵住,挤压着气管,带来窒息般的痛苦。眼眶灼烧,视野迅速被翻涌上来的水汽模糊、扭曲。
      梦里那个“我”不会流出眼泪,但我会。
      他不够爱喧喧,无法留住喧喧,那是他的错!是他无能为力,阻止不了这一切!
      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顺着我的脸颊疯狂滑落,滴进衣领,洇湿前襟。起初是无声的奔流,随即,压抑在胸腔深处的某种东西猛地爆裂开来。
      一声破碎的嘶吼,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挤了出来。那声音里充满了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绝望和无止境的愤怒。眼泪流得更凶,混合着喉咙里溢出的痛苦呜咽,狼狈不堪。
      我站在那里,对着那扇紧闭的、冰冷的门,像个被遗弃在旷野里的孩子,除了流泪和发出无意义的悲鸣,什么也做不了。
      门不会打开。
      喧喧不会回来。
      而我,被永远留在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失去他的寂静里。

      “呃——!”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同濒死的鱼。冷汗浸透了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又是那个梦。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反复做这样的梦。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那种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被剥离的剧痛,绝望到无法呼吸的窒息感,真实得仿佛是我亲身经历过、深深烙印在灵魂里的创伤。
      幸好,这只是梦。
      我不断地告诉自己,梦是假的,梦境往往与现实相反。
      喧喧不会离开我。
      我也绝不会离开他。
      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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