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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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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
我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柔和的晨光,透过薄纱窗帘,落在季沉屿身上。他靠坐在我旁边,腿上架着一台轻薄的笔记本电脑,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戴眼镜。屏幕的微光映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柔和了那些过于冷硬的线条。
他的一只手臂还缠着厚厚的绷带,固定在胸前,但敲击键盘的另一只手依旧稳定。
我下意识地,像寻求温暖来源的小动物,轻轻向他那边蹭了蹭,额头几乎要碰到他搁在身侧的手。
他敲击键盘的动作停了下来,目光从屏幕移开,落在我的脸上。镜片后的眼神温和得像一汪春水。
“哥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不意外吗?” 我问的是那一刻,王淑华用那种洞悉一切、带着嘲弄的语气,将“重生归来”这四个字如同淬毒的匕首般,狠狠掷向我,也掷向他时,他当时的平静。
他听到那个足以颠覆一切认知的、关于我,也可能关于他的秘密时,为何没有丝毫的意外。
季沉屿合上电脑,摘下了眼镜,随手放在床头柜上。他侧过身,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指腹轻轻拂开我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疲惫,没有阴霾,只有一种历经千帆后的透彻与平静。
“意外什么?”他反问我,声音低沉而温柔,“你每晚经历的,那些鲜血、天台、黑暗……同样的画面,同样不厌其烦地在我梦里上演了无数个夜晚。”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随即又被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奇异地抚平了所有褶皱。
原来,那些我以为独属于自己的、在深夜反复撕扯我的血腥梦魇,那些我固执地认为他永远无法理解、也绝不会原谅的罪孽……他全都知道。
在我被前世的幽灵追逐得无处可逃时,在我因恐惧和愧疚而用愤怒武装自己时,在我以为自己在独自背负两世沉重的十字架时……
他一直都在,只是沉默地承受着比我更深、更沉的痛苦。
他明明有无数个机会可以丢下我,不管我,可是他没有。我怔问道:“为什么这一世还愿意留下我?”
“因为,”他的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无论是前世你囚禁我的恨,还是今生隐瞒的痛,它们加起来,”
季沉屿握住我的手,指尖与我紧紧相扣。
他看着我,目光专注而深邃,仿佛要看到我的灵魂深处去,“也比不上你不在我身边的万分之一。梦里的那个人,不是你。你是喧喧。”每一个字都清晰而郑重地敲在我的心上,“是现在会担心我,会为我哭,也会往我怀里蹭的弟弟,是我的爱人。”
没有激烈的告白,没有沉重的誓言,只是这样平静的叙述,却比任何话语都更具力量。它像一把精准的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我心头那把锈蚀了两世的锁。
我看着他在晨光中温柔含笑的眼,那里清晰地只映着我一个人的倒影。我再次靠过去,这一次,是安心地将自己埋进他温暖的颈窝,感受着他平稳的脉搏和令人心安的温度。
阳光暖暖地洒在我们身上,病房里只剩下彼此交融的呼吸声。
过去像一场漫长而寒冷的冬夜,但此刻,我们终于握住了彼此的手,等来了共同的黎明。
病好之后,季沉屿依旧将我牢牢隔绝在那些阴暗的纠葛之外。奇怪的是,这一次,我没再和他计较,也没生出任何暗中较劲的念头。
那些充斥着色块与线条的画册,在书房的一角堆得越来越高,像一片悄然生长的静谧森林。而我的精力,则逐渐转移到了他那片几乎被遗忘的净土——“沉舟”上。从梳理积压的设计方案,到整个完整的公司管理体系,我开始用我的方式,一寸寸擦拭这片蒙尘的星空。
三年时光如水般流过。
直到那天下午,我将最后一本整理好的“沉舟”未来五年发展规划轻轻放在他宽大的办公桌上。窗外是熟悉的城市天际线,夕阳给它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沉舟’上下的管理体系都安排的差不多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稳妥。
季沉屿从成堆的集团文件中抬起头,目光越过屏幕落在我的脸上。他鼻梁上那副新配的金丝边眼镜,在夕阳下反射出一点柔和的光。他没有立刻去看那份规划书,只是抬手,用指尖轻轻推了推镜框,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深、也极锐利的弧度。
那笑容里,不再有曾经的疲惫与压抑,而是沉淀已久的、属于猎手的冷静与笃定。
他看着我,清晰地说道:“该收网了。”
我微微一怔。
随即,一股复杂的了然伴随着细微的震撼涌上心头。是啊,虽然“沉舟”的最终落地设计不是我,但我依然全副心神的投注其中,构建着属于我们未来的蓝图。而在我目光未曾触及的阴影深处,在我以为他同样被集团日常缠身的时候,他却在另一个地方从未停下。
在我专注于“生”的同时,他早已为那些腐朽的“死”,准备好了最终的审判。
季沉屿那句“该收网了”,轻飘飘的三个字,像按下了一个无形的闸刀。
没有预想中的激烈对抗,甚至不需要再多看那些人一眼。法律的齿轮,以他精心铺设了七年,或许是更久的轨道,开始精密、冷酷、不可逆转地运转。那不是战场上的厮杀,而是审判庭上早已写定的判决,此刻只是到了宣读与执行的时刻。
静默无声,却精准致命。
在接下来的几周里,一封封措辞严谨、盖着鲜红印章的律师函与法院传票,由我亲手送到他们手里。
季宪穆在疗养院的病床上,收到了关于他多年来指使、纵容黑产交易,以及多项经济犯罪的起诉书。他看着文件,浑浊的眼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认命,他早已被王淑华的药和季沉屿的步步紧逼掏空了所有气力。
陆倩华?听季沉屿说,找她花了可有一阵子——在她精心打造的海外“避风港”里,被当地警方配合国际刑警组织带走。她名下那些错综复杂的空壳公司和海外账户,被尽数冻结。她最珍视的、以为万无一失的财富堡垒,成了她最华丽的囚笼。
我说过的,我不会放过她。
反倒是王淑华好找点,她的住处被警方搜查。她面对执法人员,依旧保持着那副令人不适的、温和从容的表象,只是在低头被带上车时,我看见她嘴角那抹惯有的笑意终于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扁平。她算计了两世,最终输给了她最看不起的“感情用事”。
贺昱杰以及李承翰、李轩父子等或核心、或边缘的参与者,也都在同一时间节点,以不同的罪名,被正式起诉。李氏父子试图挣扎,但在季沉屿提供的、足以钉死他们的证据链前,所有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自此,一个名为“季氏”的商业帝国时代,随着那场精准肃清的风暴彻底落下帷幕。没有牵连无辜,没有拖泥带水,所有阴暗在司法程序中有序瓦解。
这场席卷了季氏多年阴影的风暴,在其核心层被一举荡清。没有牵连过广,没有拖泥带水,效率高得令人心惊。
一个月后的傍晚,7.25。夕阳正沿着红砖墙流淌,树叶在晚风里轻轻摇曳。季沉屿带我去了一个地方。
不是季氏那栋高耸入云的集团大楼,而是城市另一端,一个充满设计感的创意园区。在一栋被玻璃幕墙包裹的建筑顶层,他推开了一扇门。
门后的空间宽敞、明亮,设计风格极简而冷峻,却处处透着一种锐利的生机。一些我在这三年里逐渐熟悉的、“沉舟”的核心成员正在里面忙碌着。这里 view 极好,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
“这里,”季沉屿站在我身边,声音平静,“是‘喧屿’,是蜕变后的‘沉舟’。”
疯子,真是疯子。在床外,季沉屿总有用不完精力,总能瞒着我做各种我意想不到地事。
这很可怕,但这很现实。
因为他是季沉屿。
我怔怔望向窗边那块悬浮的光影招牌——“喧屿”两个字的笔画里,流动着星轨般的光点。这是我们名字的共生,是沉舟过后浮起的新陆。
我瞬间明白了。他不仅清理了过去的污泥,更是划出了一片崭新而坚实的疆域。
一半是破碎的船桨,一半是初生的岛屿。
孤独的岛屿上终于迎来了它的新生,有了独属于它的喧闹。
季沉屿走向控制台轻触面板,整面玻璃幕墙突然透明化,万千灯火在我们脚下铺展成星辰大海。在这片我们亲手重塑的风景里,他转身向我伸手:“喧喧,黎明不是时间的刻度,而是你选择留在我身边的每个瞬间。前世的天台,今生的长夜,所有的黑暗都在教我——光的尽头是你。”
他的眼眸映着整座城市的灯火,却比星辰更明亮。
“无论前世今生,我与你同在。”
我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温暖、坚定,带着足以支撑我走过所有黑暗的力量。
“那么,”我望进他眼底,终于能坦然说出那句话,“从今往后,不必再问归处。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栖身之所。”
“哥哥,你知道的,我离不开你。”
这一次,我们要回的不是任何一个具体的地方,而是彼此承诺的余生。
风暴止息,长夜已尽。
属于我们的未来,从这里,才真正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