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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新娘失踪 ...


  •   自七月四日起,梅城严家的亲友陆续拜访滢水山庄,先后入住严宅厢房或附近客栈。这些客人里,就有一些来自五湖四海的侠客,其中山西悬空寺住持智溟大师、洞庭剑客燕初羽、黄山远鸿山庄主人洪飞泉、秦岭侠客关山月、太乙山悬璧真人的俗家徒儿宁歆等人,算是特邀嘉宾。

      十七岁的宁歆在群侠之中年纪最轻,其双目如横波秋水,轻轻一眨似会说话一般,她在杏红上襦外罩一层素纱披帛,缃裙上束一条缥碧丝绦,更显灵秀之气。原来一年前,宁歆的师父悬璧真人在岳阳洞庭湖北岸游历时,右臂肘部突然生了毒疮,她疼痛难忍且久治不愈,偶遇熟人燕初羽,得知名医严海楼正在燕家做客。之后悬璧真人的疮口很快被治愈,因此十分感激严庄主,这次她有要事不能前来,特命爱徒宁歆代其千里送贺礼。

      七月七日,晴。宜嫁娶、纳采、开光,忌出行、安葬、造桥。

      黄昏时分,一顶四抬红幔花轿在喧嚣的锣鼓声里,款款进入滢水山庄朱漆圆钉的正门。一对新人各着绯青婚服,共牵红绸花绳,步入青庐交拜,在满堂宾客的祝福声中喜结连理。酉时过半,新郎庄主留下来陪同客人喝酒,一些贺礼则随同新娘被送往山庄之南落星湖中央的一座水榭。

      不多时,水榭外门被管家落了锁,新娘与丫鬟芳儿关上楼上楼下的所有门窗,然后待在楼上寝室,耐心等候晚宴结束后归来的家主。

      原来,落星湖上本无岛屿沙洲。十多年前,滢水山庄的上任老庄主严一鹤不惜花下重金,请来了帝都长安的著名营造大师,他们用蛙人探得湖下地形后,用船只向湖上运送大批木料、竹料和石料,用打桩的方式搭建了一座水上栈桥,与山庄的南岸相连,工匠们还在栈桥的尽头,辛苦建造了一座屹立在湖上的精致二层水榭,命名为“星泪水榭”,水榭只有南面轩窗临水,其余三面楼墙之外有竹木搭建的平台。平日里,湖心岛只有栈桥一条路可登岸,不过水榭下方的石柱基脚内,常年绑着一只救生的乌篷小船。

      酒席上,蓄着山羊胡的刀客关山月朝一旁腆着肚子、年约四十的男子道:“据说续弦的新夫人谷姗为南诏国越析部的女子,是生于莽林大山中的外族美人,但本人之前从未见过。洪庄主有没有与她照过面?”

      洪飞泉笑道:“洪某未曾与谷夫人照过面。据说她是位年轻貌美的南国佳人,懂得些医药知识,是去年庄主在黔地采药时偶然相识的。”

      关山月小声八卦道:“不知前任徐夫人样貌、家境如何?”洪飞泉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剑客燕初羽在一旁低声道:“听说徐夫人曾在梅城闺秀中有‘玉芙蓉’之名,而且家资雄厚,是建德县珠宝商之女,生前擅长理财鉴宝。”

      就在三人窃窃私语之时,五十余岁的高僧智溟在一旁用“腹语传音”的方式道:“各位,今夜有人将盗走居于水榭里的新娘,水榭外围虽有把守,但咱们这些应邀而来的江湖友人,断不可掉以轻心啊。”在场数人立即应声道:“大师所言甚是,晚辈明白。”

      洪飞泉又道:“怎么不见宁姑娘?”智溟大师道:“她说另有任务,藏在暗处保护新娘。”

      戌时二刻,湖心水榭一楼大厅的昏黄灯光突然熄灭,二楼依然灯火通明。栈桥上的严家护卫来到楼前唤道:“楼内有无异常情况?!”水榭二楼北窗内传来新夫人镇定的声音道:“并无异样,你们可以退下了。”

      半盏茶的时间后,水榭二楼的烛光也赫然熄灭,同时一楼正门处传来一阵急拍门板声及女子惊叫声。对岸巡查的严家护卫察觉大事不妙,急忙手持火把或灯笼将水榭的北、东、西三面团团围住,喝问发生了什么事,但里面的女子再也不出声了。

      水榭的正门是对关的两扇槅门,外面挂了大铜锁,没有钥匙的护卫无法开门。管家薛昂匆匆派人送来钥匙,熟料开锁后槅门依然打不开,似乎被内门闩反锁了。一名壮丁用朴刀插入门缝后用力向下一劈,门闩连同其上绳索似的物件一同被斩断。大门刚被护卫一脚踹开,由北向南的穿堂风呼啸而来,一台木底座的丝绸屏风晃了晃,断了的栓门绳如一条长蛇般“嗖嗖”地穿过屏风底座的缝隙,快速滑向南面敞开的轩窗下沿,然后“呲溜”一声落入窗下的湖水里,一拨人绕过屏风及其后方的木澡盆赶到窗口,发现原本拴在石柱上的乌蓬小船开始向南岸顺风漂移。

      幢幢焰影中,一名侍卫指着窗户颤声道:“不好了,水榭下方的木船上似乎有人!”其余人举火把伸头一看,果然见到船尾的被单里裹着一个人形,还露出一双镶嵌夜明珠的红绣鞋。由于湖面风浪大,管家急忙返回栈道,命小厮唤来船工驾着北岸停泊的小船去追赶乌篷船。门板后方倒地的丫鬟满脸是血,一声不吭,很快被一小厮主动扶起后背回岸上,带回严家医馆检查伤势。

      不多时,乌篷船被家丁们的船只截住,当他们解开船内被绑人的被单和盖头,发现对方满脸带血。大伙急忙将新娘抬回水榭,用巾帕擦拭掉血渍后,却赫然发现此女的面上粘着胶皮,小心撕开一看,她根本不是谷姗,而是丫鬟芳儿,而且脸上只有血渍却无伤口。婚服的衣襟下方塞了一张字条,上面用墨写道:

      “故如比目鱼,今隔如参辰;人靡不有初,想君能终之;别来历年岁,旧恩何可期;重新而忘故,君子所尤讥。云梦花影书。”

      薛昂叫道:“糟糕,咱们中计了!刚才在门板处灯火昏暗,那个满脸是血的芳儿才是被劫走的新娘!”此时庄主严海楼跌跌撞撞赶来,闻讯后怒不可遏:“掳走谷姗之人,严某绝不会放过!”话音甫落,栈桥上传来清亮的女子声音:“各位亲朋好友,谷姗本人在此!刚才意外失踪的,是太乙剑派的宁歆女侠啊!”

      众宾客和家丁们望着突然奔来的红衣女子,顿时瞠目结舌,不少人面面相觑。严海楼立刻安排一半的护卫和家丁严守各处大门与院墙边,命令另一半的护卫和家丁分头寻找。因为梅城实行大唐的“宵禁”政策,入夜后普通人很难出城。

      搜查楼阁时,有家丁赶来汇报:水榭一楼库房内,一口盛放丝绸大木箱的挂锁被人撬开,且箱子中部有夹层。紧接着,又有人在二楼窗纱上发现了被戳的孔洞,寝室内残留一股迷烟的气味,二楼柱子上留下隐约的足迹,水榭下方石柱上还有一截被割断的绳子。随后,严海楼发现地上的血渍貌似是鸡血,门板后面散发着特殊的香气。

      随后,严海楼夫妇急唤智溟大师、关山月、燕初羽、洪飞泉等侠客齐聚在书房,召开紧急会议。他们一起进行案情推理,并大致还原了作案过程:

      早在黄昏前,大盗“云梦花影”偷窃了严宅小厮的衣服,用“缩骨法”藏在水榭库房的箱子夹层里,等扮作新娘的宁歆与丫鬟芳儿两人进入水榭、登上二楼后,一楼大门被管家命人从外面反锁。

      天黑以后,大盗撬开箱子轻步离开储物间,悄悄打开一楼大厅南面窗户的栓扣,沿着外墙柱子轻巧地爬上二楼的窗外,然后凿洞用竹管之类的东西往室内吹迷烟,弄晕新娘和丫鬟,将她们互换衣裙和盖头。接着大盗背起扮作新娘的丫鬟顺着楼梯下楼,把她扶到一楼南窗边,再独自从窗台用绳索吊下,进入水榭下方的石柱基脚处,跳入用长绳缠绕在石柱上的备用木船,然后将昏迷的丫鬟放入船内,盖上被单并故意露出她的红绣鞋。

      晚上北风较烈,大盗取出另一条富有弹性的长绳,先把一头系在船头,又将另一头绕过南面窗户的缝隙、穿过屏风底部,一直顺着地面绕在反锁的门闩上。然后他返回水榭下方,将原本拴在石柱上的绳索用刀具割断,这样一来,小船仅靠一楼大厅内的新绳索牵制。

      之后,大盗把穿戴丫鬟服饰的新娘藏在门板后方,朝她脸上撒了鸡血,然后自己扮作小厮躲在新娘身后的不起眼处,殊不知她是新娘的替身——宁歆。他将二楼的灯烛一齐熄灭后,急奔到一楼正门旁,模仿女子声音一边尖叫一边拍门。当众人强行破门而入时,断裂的新绳索猛一缩回,小船很快顺风漂移,人们纷纷加入船只搜救队伍。大盗便趁乱将替身新娘背走,顺着栈桥逃离。

      ***

      严海楼握住谷姗的手,急切道:“你与宁女侠互换身份,为何事先不告诉我?眼下李代桃僵,万一宁女侠有生命危险,他日我有何颜面去见悬璧真人?”

      燕初羽拱手而言:“严兄误会谷夫人了。其实这个法子是宁姑娘自己想出来的,只告知谷夫人和在下,并叮嘱我二人务必隐瞒。”

      严海楼松口手臂,急得跺脚道:“燕贤弟,内子并非江湖中人,所以不知江湖险恶;而宁女侠年轻气盛又阅历尚浅,以为单凭一己之力便可捉住‘云梦花影’,说不定还能扬名梅城。她们糊涂也就罢了,你怎么非但不劝阻,反而任由宁女侠冒险呢?!”

      智溟大师、关山月等人同时疑惑地望向燕初羽。

      燕初羽笑道:“严兄又误会了。宁姑娘知晓寄入严家的威胁信后,甘愿以身试险,是为了将计就计、沿途留下线索,好让我们追查那个神秘人的真实身份。”

      严海楼听了,惊诧道:“请恕严某方才鲁莽了,还请贤弟详细道来。”

      燕初羽道:“宁歆说她携带了隐香粉,藏入自制的空心戒指、手镯、脚环、耳坠及发簪内,进入水榭后一旦察觉不对劲,她就迅速将首饰藏粉的孔隙处一一打开。只要神秘人途经之处,便会断断续续地撒落下粉粒,咱们迟早会发现他的藏身之处。”

      严海楼恍然道,“这么说来,咱们可以循着香粉的气味追寻他们……不过之前家宅折腾了半晌,香气恐怕挥发了不少,眼下大家赶紧启程吧。”

      谷姗连忙道:“夫君稍等,宁歆事先将一瓶寻香蝶交给我,此蝶会停留在隐香粉所落之处吮吸粉粒,而且它们的翅膀用萤石粉涂抹过,在夜间能放出淡光,大家尾随蝴蝶即可。”说着,她从墙角的藤箱内捧出一个半尺高的水晶瓶,其夹层的网内装有二十多只黑底带亮绿色斑点的蝴蝶,它们的腹部均被拴了一根一尺长的细蚕丝。

      严海楼接过蝶瓶,赞赏了几句,又蹙眉道,“可是,花影大盗也会闻到被劫持者身上散发的香气吧?”

      燕初羽道:“庄主有所不知,这种隐香粉粒在离瓶接触空气后,要过一炷香的时间后才会慢慢挥发。那人盗走新娘后急着脱身逃遁,应该不会立即察觉。再者,新娘身上散发着脂粉香气,常理上不足为怪。”

      须臾,头扎丫髻的八岁女童严枕月,在回廊一角目送庄主一行人离开后,回到闺房斜靠在年轻女仆的怀中,喃喃道:“清箫,那个大盗今晚为何要掳走阿爹的新娘子?”清箫尴尬道:“奴婢也不清楚,或许是新夫人容貌美丽吧。”

      枕月侧首望着她,摇头道:“不,继母并没有我的娘亲美丽,因为我见过娘亲旧居里的几幅工笔肖像。”清箫连忙捂住她的小嘴,嘘声道:“月小姐,这话以后莫要提起,否则庄主和谷夫人都会生气的。”

      枕月轻哼一声:“爹爹本就不疼爱我,也不在乎他多发一回脾气。”清箫惊愕道:“小姐是听谁乱嚼舌头的?您是老爷唯一的掌上明珠,他怎会不疼爱你?”

      枕月嘟起小嘴:“哼,爹爹如今见到串门的我,要么是一脸严肃地让我不要打扰他看书配药,要么是唤别人将我带走玩耍,连读书女红也不做多少要求,而且从不让我进墨香阁看书。他以为我年纪小没记性,其实娘亲活着的时候,他没有如此疏远我,他是喜欢和我逗趣的。”

      清箫稍稍松了口气,劝道:“想必是徐夫人仙逝后老爷十分难过,加上小姐你长大后和夫人的容貌越发相似,老爷见了难免联想起爱妻,所以才会……”

      “你错了,他不愿追忆我娘,不是因为敬爱怀念,而是因为忌讳害怕。”女童肩膀微微抖动,声音变得冷冽起来。清箫吓了一跳:“月小姐……”

      枕月对女仆附耳道:“记得娘亲去世前患了急病,被爹爹隔离在卧云轩养病。有一天,四岁的我趁着王嬷嬷出门煎药的间隙,从侧门悄悄溜进房间看她。隔着床帘,病中的她突然兀自哭叫道:‘夫君,夫君!你好狠的心……’说完,她就大口喘息着,我吓得奔离卧云轩,返回闺房后哆嗦了许久,谁知娘亲当晚便断了气。”

      刹那间,清箫面色刷白,忙摇头低语:“不,一定是你当时受了惊吓,病好后记糊涂了吧……刚才小姐的话,奴婢可什么也没听见……”

  • 作者有话要说:  【注】越析:据《新唐书·南诏传》的记载,南诏本为六诏,即蒙巂诏、越析诏、浪穹诏、邆赕诏、施浪诏、蒙舍诏。每“诏”为一部,其中蒙舍诏在诸部之南,故称为南诏,它在六诏中实力最雄厚,后来完成统一各诏建国的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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