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落雁》凉风菇凉

5、第 5 章

　　面对秦齐鸣那条不容拒绝的邀约信息，颜亚楠盯着手机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许久，最终还是敲下了拒绝的回复。她需要划清
　　界限，尤其是在自己心绪已经有些不受控制的当下。有时候，拒绝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太清楚那美好背后可能潜藏的漩
　　涡。她只是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的普通人，玩不起那种暧昧不明的游戏。

　　第二天上午，公司与统辐科创的洽谈会准时开始。会议室内，统辐科创的专家详细介绍了辐照站的研发历程、核心技术原理及
　　广阔的市场前景。这种用于高端消毒灭菌和材料改性的设备，在国内商业化应用还很少，本省更是空白。对白沙公司而言，这
　　无疑是抢占新赛道、树立行业标杆的绝佳机会。

　　颜亚楠坐在靠后的位置，聚精会神地听着，笔记本上飞快记录着关键信息。她喜欢这种沉浸在工作中的感觉，它能让人暂时忘
　　却那些烦扰的个人情绪。

　　然而，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时不时地打断她的专注。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来自会议桌对面——那个名叫黄大奇的男人。他
　　是统辐科创的技术人员，也是她昨晚才勉强答应一起吃饭的“相亲对象”。

　　黄大奇似乎对会议内容兴趣寥寥，大部分时间都直勾勾地看着颜亚楠。他的目光并非欣赏，而是一种带着估量和某种莫名优越
　　感的审视，嘴角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在颜亚楠看来，显得有些流里流气。

　　每当两人的视线无意间撞上，颜亚楠都会迅速移开，但出于最基本的礼节，还是会勉强扯出一个敷衍的微笑。她心里已经拉起
　　了警报：这人，好像和微信上那个客气生硬的形象不太一样。

　　轮到她代表公司介绍本地招商引资的优惠政策时，颜亚楠站起身，走到演示屏前。她提前做了充分准备，将各级政府针对高新
　　技术企业的税收优惠、研发补助、认定奖励等条款梳理得清晰明了。

　　“对于列入省重点高新技术领域的企业，省级财政会按其较上年度新增享受研发费用加计扣除部分的12%给予补助，单家企业
　　最高补助额可达1000万元。新认定的国家级工业设计中心，可一次性获得省级奖励100万元……”她声音清晰，条理分明，引
　　得对方领导频频点头。

　　她能感觉到，黄大奇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黏在她身上。那不是认真听讲的眼神，而是一种令人不适的、仿佛在打量某种所有
　　物的凝视。颜亚楠只觉得后背发毛，浑身不自在。本就对他无甚好感，这种缺乏基本边界感和尊重的行为，更是让她心生反
　　感。

　　会议间隙，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趁无人注意，悄悄瞥了一眼。

　　秦齐鸣：【下班我来接你。】

　　比昨晚更简短，也更强势，连问句都不是，直接是陈述句。

　　颜亚楠心口一跳，随即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她咬了咬下唇，将手机屏幕按灭，没有回复。既然决定了保持距离，就不能再给
　　他任何模糊的信号。她不回复，他总不能强行把她绑上车吧？

　　会议在相对融洽的氛围中结束，双方就项目选址（初步定在757厂北侧与α放射素基地之间的地块）和下一步工作计划达成了
　　共识。公司领导邀请统辐科创一行进行工作餐叙，颜亚楠级别不够，乐得清闲。

　　回到工位，她才再次点开秦齐鸣的微信。对话界面上，孤零零地躺着他那条信息。她犹豫再三，指尖在屏幕上摩挲，最终还是
　　敲下一行字：

　　【秦总，谢谢您的好意，但我今晚确实有安排了，不方便。您不用来接我。】

　　发送。

　　然后，她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又像是亲手掐灭了一簇不该点燃的小火苗，轻轻舒了口气，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下班后，颜亚楠按照约定，提前到了那家以密制鱼杂闻名、常年需要排队的本地老字号餐馆。她好不容易才订到位子，还提前
　　锁定了招牌菜。

　　黄大奇迟到了将近二十分钟才晃晃悠悠地出现。他一屁股在颜亚楠对面坐下，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反而像主人似的，一把抓
　　过菜单，边翻边嘟囔：“这地方看起来不怎么样啊，人挤人的。”

　　他完全没问颜亚楠的意见，迅速点了几个自己爱吃的菜，还要了一瓶冰镇饮料。点完单，他顺手就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熟练地
　　抖出一支叼在嘴上，“啪”一声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惬意地吐出烟圈。全然不顾墙上醒目的“禁止吸烟”标识。

　　辛辣的烟味直冲颜亚楠鼻腔，她忍不住偏头咳嗽了两声。

　　黄大奇瞥了她一眼，不仅没熄烟，反而跷起二郎腿，脚尖得意地晃动着，又吸了一口。

　　“那个……这里不能抽烟。”颜亚楠忍着不适，尽量语气平和地提醒。

　　“事儿真多。”黄大奇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但总算把烟按熄在一次性杯子里，动作粗鲁。

　　饮料上来，他拧开盖子，对着瓶口“咕咚咕咚”猛灌几口，发出响亮的“哈——”的一声，仿佛干了什么重体力活。

　　颜亚楠皱了皱眉：“喝饮料可以小声一点吗？公共场合。”

　　黄大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砰”地把饮料瓶往桌上一顿，眼神不善地扫了她一眼，鼻腔里哼出一声，没说话，但不满之情
　　溢于言表。

　　招牌鱼杂煲上了桌，香气四溢。颜亚楠刚拿起筷子，黄大奇已经抢先夹起一大块鱼泡，塞进嘴里嚼得吧唧作响，汤汁都溅到了
　　桌面上。他嚼了几下，含糊地评价：“就这？把你夸得天花乱坠，我看味道也一般嘛。” 说着，还用筷子敲了敲砂锅边沿。

　　颜亚楠的食欲瞬间消失了大半。她放下筷子，告诉自己：忍一忍，吃完这顿饭，以后再也不见就是了。

　　然而，黄大奇的表演才刚刚开始。他一边风卷残云般地吃着，一边开始了他的“个人秀”：

　　“你们这小地方，也就这种路边摊还有点人气，环境是真不行。”

　　“这鱼杂也就那样，比我老家差远了。”

　　“你看周围吵的，一点格调都没有。”

　　……

　　他就像一只喋喋不休的苍蝇，在颜亚楠耳边嗡嗡作响。颜亚楠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全靠“这是父母介绍
　　的”、“不能给爸妈丢脸”的念头强行压着火气。

　　可能是颜亚楠的沉默给了他错觉，以为她是个胆小怯懦、可以随意拿捏的女孩，黄大奇越发膨胀。他剔着牙，换了个更舒服的
　　瘫坐姿势，斜眼看着颜亚楠，用一种近乎审判的语气开口：

　　“哎，我问你啊，你以前谈过男朋友没？”

　　颜亚楠冷冷地看着他，不答。

　　黄大奇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不大，却字字刺耳：“我先跟你摆明我的态度啊，我这人有洁癖。我未来的女朋友，绝对不能跟
　　别的男人同居过，被人‘玩’过的，我嫌脏，肯定不要。”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在陈述一条真理。

　　颜亚楠的血液“轰”的一下冲上头顶。

　　黄大奇看她脸色变了，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鄙夷神情，更加笃定地说：“像你们这种读大专的女生，我听说好多在学
　　校里就不检点了，早就不是……”

　　“啪！”

　　一声脆响，打断了黄大奇恶毒的臆测。

　　不是巴掌，是颜亚楠猛地将手中的筷子拍在桌上，一根筷子受力弹起，差点蹦到黄大奇脸上。

　　颜亚楠站了起来，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抖，但她的眼神却亮得吓人，像是燃着两簇冰冷的火焰。她指着黄大奇的鼻
　　子，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道，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黄大奇，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对我评头论足、肆意侮辱？读了个研究生就把你读得这般龌龊不堪、目中无人？我告
　　诉你，我颜亚楠是什么样的人，轮不到你这种货色来评判！你以为你了不起？在我眼里，你连这桌上的鱼杂都不如，至少它们
　　还能入口，而你，只会让人恶心反胃！”

　　整个餐馆似乎安静了一瞬，周围几桌的客人都惊讶地看了过来。

　　黄大奇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弄懵了，他大概从未想过，这个看起来温顺秀气的女孩，竟然敢当众如此疾言厉色地骂他。呆愣过
　　后，巨大的羞恼和自以为被冒犯的愤怒瞬间淹没了他。尤其是在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下，他觉得自己男人的尊严被严重践踏了。

　　“你个臭婊子，敢骂我？！” 黄大奇面目狰狞，猛地站起身，抡起巴掌就朝着颜亚楠的脸扇了过去！动作又快又狠，带起一
　　阵风。

　　颜亚楠没想到他竟敢真的动手，瞳孔骤缩，下意识想躲，但身体却因为震惊而僵住了。她甚至能预感到那巴掌落在脸上的火辣
　　疼痛……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大手，在半空中精准地、牢牢地抓住了黄大奇的手腕，像铁钳一般，让他丝毫无法再前进半分。

　　颜亚楠惊魂未定地抬眼，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

　　秦齐鸣不知何时出现，就站在她和黄大奇之间。他身姿挺拔如松，比黄大奇高了半个头，此刻微微侧身，将颜亚楠完全挡在自
　　己身后。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下颌线绷得有些紧，那双总是蕴着复杂情绪的深邃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锐利，直直刺向
　　黄大奇。

　　“大庭广众，对女士动手？” 秦齐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威压，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你这书，
　　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说话间，他手腕微微用力一拧。

　　“啊——！” 黄大奇顿时痛呼出声，脸色发白，手腕以一个别扭的角度被制住，整个人都跟着歪斜过去。

　　秦齐鸣顺势向前一送，黄大奇便踉踉跄跄地向后倒退了好几步，撞在后面的空椅上，才勉强站稳，模样狼狈不堪。

　　“你……你们……好一对狗男女！给我等着！” 黄大奇又痛又羞又怒，捂着红肿的手腕，色厉内荏地丢下一句狠话，在更多
　　看热闹的目光聚焦过来之前，仓惶地低头挤开人群，逃也似的溜出了餐馆。

　　闹剧的主角之一退场，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才渐渐大了起来。

　　秦齐鸣转过身，看向还僵在原地的颜亚楠。她脸色有些发白，眼眶微微泛红，但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让那点后怕和委屈化成眼
　　泪。刚才直面冲突的勇气褪去后，剩下的更多是心有余悸和难堪。

　　秦齐鸣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确认她没受伤，这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随即，他嘴角一勾，那抹熟悉的、带着三分戏谑七分难
　　以捉摸的笑意又浮了上来，冲淡了方才冷峻的气场。

　　“啧，”他摇摇头，语气懒洋洋的，却字字戳在颜亚楠的心窝上，“眼光够独特的啊，颜专员。放着米其林大厨的邀请不理，
　　非要来这种地方……体验民间疾苦？还差点体验了个耳光套餐。”

　　这话听起来欠揍极了，可奇怪的是，颜亚楠堵在心口的那股憋闷和后怕，反而因为这熟悉的调侃散去了一些。她瞪了秦齐鸣一
　　眼，没什么威力，倒像是虚张声势。

　　“要你管。”她小声嘟囔，但还是诚实地补了一句，“刚才……谢谢。”

　　“谢就不用了。”秦齐鸣瞥了一眼桌上基本没怎么动、却已一片狼藉的饭菜，挑眉，“不过，我为了‘英雄救美’，晚饭都没
　　吃，跟踪……哦不，是‘偶遇’了这么久，消耗也挺大。你是不是该有点表示？”

　　他故意把“跟踪”两个字说得清晰，坦然得让颜亚楠都无语。

　　“秦总，您这么大个总裁，还差我这一顿饭？”颜亚楠没好气地说，心里却因为他的出现和看似不经意的解围，泛起一丝难以
　　言喻的暖意和安心。

　　“差。”秦齐鸣回答得毫不犹豫，眼神落在她还有些苍白的脸上，语气稍稍正经了点，“尤其是被某人放了鸽子之后，心灵备
　　受创伤，急需美食抚慰。”

　　颜亚楠被他这故意卖惨的样子弄得哭笑不得。她看了看一片狼藉的桌子，拿起手机：“这里没法吃了。我知道附近有家东北大
　　锅炖还不错，干净也热闹，去那儿吧……我请客，当谢礼。” 她顿了顿，又小声补充，“刚才……我也没吃饱。”

　　秦齐鸣眼中笑意加深，欣然点头：“客随主便。”

　　两人离开餐馆，上了秦齐鸣的车。车子刚启动，颜亚楠的手机就响了。是她妈妈打来的。

　　颜亚楠心里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示意秦齐鸣稍等，接起电话：“妈，怎么了？”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担忧，却又努力装作平静：“楠楠啊，你跟那个……黄大奇，晚上吃饭了没？是不
　　是……闹什么不愉快了？”

　　果然！那个黄大奇，居然还有脸恶人先告状！

　　颜亚楠心头火起，正要开口，驾驶座上的秦齐鸣却忽然倾身过来。她一惊，以为他要做什么，却见他只是伸出手，动作轻柔地
　　将她被风吹乱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微痒的颤栗。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眼神示意她：慢慢说，别急。

　　这个细微又亲昵的举动，奇异地安抚了颜亚楠瞬间升腾的怒火和委屈。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电话那头的母亲，语气平静却坚
　　定：

　　“妈，饭是吃了。不过，这个人不行。具体怎么回事，我晚点再跟您和爸详细说。你们放心，我没事，好着呢。”

　　挂断电话，她转过头，看向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又悄悄瞥了一眼身旁专注开车的男人。今晚这一连串的糟心事，因为他的出
　　现，似乎也变得……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车子缓缓汇入车流，朝着温暖的食物和未知的、似乎不再那么抗拒的夜晚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