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落雁》凉风菇凉

4、第 4 章

　　顶楼餐厅的灯光柔和得恰到好处，空气中流淌着若有似无的香氛和舒缓的钢琴曲。侍者安静地立在一步之外，等待着指示。

　　颜亚楠看着手中印制精美、满是法文的主菜单，感到一阵轻微的头晕。她对法餐的了解仅限于电视剧里男女主角约会时那些精
　　致的摆盘，具体点什么，毫无头绪。

　　“还是秦总您来点吧，我不太懂这些。”她将菜单轻轻推回给对面的男人，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而不显局促。心里却
　　在小声嘀咕：可千万别点些名字听起来就贵得离谱、还吃不饱的东西啊……

　　秦齐鸣接过菜单，目光在她略显不安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多问，便低声向侍者流利地报出几个菜名：“鱼羹，白汁烩小牛
　　肉，干煎塌目鱼。再开一瓶Domaine Leflaive的Montrachet，先醒着。”他的声音低沉而从容，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

　　颜亚楠只听懂了鱼和牛肉，至于那瓶酒的名字，更是如同天书。她索性放弃思考，将注意力转向窗外。夜幕完全降临，城市化
　　作一片璀璨的光海，车流如星河般在脚下蜿蜒。从这个高度俯瞰，平日里熟悉的喧嚣都沉淀为静谧的华丽，美得不真实，也远
　　得让人心慌。

　　“喜欢这里吗？”秦齐鸣的声音将她从恍惚中拉回。

　　颜亚楠收回视线，环顾这间处处透着精致与昂贵的餐厅，点了点头：“视野很好，环境也很……特别。”她斟酌着用词，随即
　　带点试探地问：“秦总常来？”

　　秦齐鸣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唇角那抹惯有的、似笑非笑的弧度未曾改变：“第一次。”

　　第一次？颜亚楠抬眼，恰好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平静无波，像最幽深的寒潭，能完美隐藏所有情绪和秘密，她根
　　本无从判断这句话的真伪。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怀疑，喉结微动，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玩味：“不信？”

　　“没有。”颜亚楠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否认，端起水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信不信又如何呢？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到可以追
　　问这种细节的地步。

　　就在这时，一阵浓郁得有些刺鼻的香水味随着高跟鞋“嗒嗒”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颜亚楠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身姿摇曳、
　　打扮得极为妩媚的女人，正目标明确地向他们这桌走来。女人披着一头风情万种的大波浪卷发，涂着鲜艳的红唇，紧身的超短
　　裙搭配黑丝，每一步都扭动得极有韵律，仿佛T台走秀。

　　颜亚楠确定自己不认识对方，那么，目标只能是……

　　果然，那女人无视了颜亚楠的存在，径直走到秦齐鸣身侧，极其自然地将一只涂着艳红指甲的手搭在了他座椅的扶手上，半个
　　身子几乎要靠上去，声音娇嗲得能滴出蜜来：“哟，秦总，今天这么有雅兴呀？来这儿用餐，怎么也不叫上我？”

　　秦齐鸣侧过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用手腕不轻不重地格开了那只试图攀上他肩膀的手，语气疏离：“李小姐，这
　　么巧。”

　　李小姐？颜亚楠心里咯噔一下。这亲昵的举止，熟稔的语气，还有秦齐鸣那一闪而过的、近乎尴尬的僵硬……说他们不熟，鬼
　　才信！

　　“情债！绝对是情债！”颜亚楠内心瞬间被弹幕刷屏，“刚才还说什么第一次来，打脸来得比龙卷风还快！渣男！妥妥的隐形
　　海王！”

　　那李小姐被格开了手也不恼，反而就着姿势更贴近了些，完全把颜亚楠当成了空气，拖着长长的尾音嗔怪：“秦总这是怎么了
　　嘛？有了新朋友，就忘了旧相识啦？”

　　那声音娇得颜亚楠手臂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她是谁？她只是秦齐鸣的工作伙伴，充其量算
　　个勉强能一起吃饭的熟人，有什么立场生气？

　　于是，她放下手中的餐具，拿起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抬起头，脸上挂起一个标准得无可挑剔的社交微笑，声音平静无波：
　　“秦总，看来您有朋友要叙旧，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她便作势要起身。动作利落，心里却莫名其妙地堵着一口气。

　　秦齐鸣几乎同时站了起来，表情比刚才冷了几分，语气带着明显的质问：“李薇薇，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刻意退开半步，
　　拉开了与那女人的距离。

　　李薇薇？连名带姓，还带着不耐。颜亚楠脚步微顿。

　　李薇薇这才像刚发现颜亚楠似的，斜睨了她一眼，目光里充满了评估和毫不掩饰的轻蔑，红唇一撇：“她？你新找的小女朋
　　友？” 不等秦齐鸣回答，她又自顾自地打量了颜亚楠一番，嗤笑道：“倒是挺年轻水灵。不过秦总，玩点新鲜的是没错，可
　　也得注意档次不是？” 这话刻薄得直接砸在了颜亚楠脸上。

　　颜亚楠原本想，忍一忍，不接茬，这火就烧不到自己身上。可对方这蹬鼻子上脸的架势，彻底激起了她骨子里的逆反心理。她
　　颜亚楠虽然家境普通，职场新人，但也绝不是任人拿捏、随意羞辱的软柿子！

　　就在秦齐鸣脸色沉下，准备开口时，颜亚楠忽然停下了离开的脚步。她转过身，面对李薇薇，抬手将脸颊边一缕碎发慢条斯理
　　地撩到耳后，这个简单的动作由她做来，竟带着一种莫名的气势。

　　然后，在秦齐鸣略带讶异的目光中，她脚步轻盈地走回他身边，极其自然、甚至带着点亲昵地，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身体微
　　微倾向他。

　　她抬起头，看向脸色微变的李薇薇，嘴角勾起一个比对方更娇、更甜，却也暗藏锋芒的笑容，声音清脆：“这位……阿姨？”
　　她故意在称呼上顿了顿，满意地看到李薇薇的脸瞬间扭曲，“我和齐鸣约会，好像不需要向您报备吧？至于档次嘛……” 她
　　眼波流转，瞥了秦齐鸣一眼，又看回李薇薇，笑意加深，“齐鸣喜欢就好，您说是不是？”

　　“阿、阿姨？！”李薇薇气得声音都尖了，胸脯剧烈起伏。

　　秦颜亚楠乘胜追击，轻轻晃了晃秦齐鸣的手臂，语气娇憨：“齐鸣，这里有点吵，我们换一家安静点的好不好？我知道楼下新
　　开了一家日料，环境很私密呢。” 说完，她不由分说，拉着还有些怔愣的秦齐鸣就往餐厅门口走，经过李薇薇身边时，还不
　　忘“礼貌”地补了一句：“阿姨您慢用，记得保持心情愉快哦，生气容易长皱纹呢！”

　　直到转过一个弯，彻底脱离了李薇薇的视线范围，颜亚楠脸上那副“甜蜜女友”的面具瞬间碎裂。她像碰到烫手山芋一样，飞
　　快地甩开了秦齐鸣的手臂，同时往旁边跨了一大步，重新拉开距离。

　　电梯门恰好打开，她一言不发地走进去，站到最角落，眼睛直视着前方光可鉴人的电梯壁，脸色绷得紧紧的。人生有时就像被
　　迫参与的即兴演出，对手戏演员不按套路出牌，你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去，哪怕演完只想立刻逃离舞台。刚才那一幕，她现

　　在回想起来，只觉得脸颊发烫，一半是演的，另一半……是被自己大胆的举动羞的。

　　秦齐鸣跟了进来，站在她身旁。密闭的空间里，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他从电梯壁的反射中看着颜亚楠紧绷的侧脸，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打破了沉默：“平时看着温温和和，没想到战斗力这么
　　强。”

　　颜亚楠抿着唇，不理他。

　　“生气了？” 秦齐鸣侧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颜亚楠硬邦邦地回道，眼神里写满了“离我远点”的冷漠。她讨厌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更讨
　　厌自己刚才竟然真的有那么一瞬间，代入了一个“假想女友”的角色，甚至还感到一丝可笑的胜利感。

　　“我跟她没关系。” 秦齐鸣的声音平静地传来，“以前在一些场合见过几次，仅此而已。”

　　颜亚楠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明显不信。一个巴掌拍不响，那种熟稔和亲昵，是“见过几次”能解释的？

　　“秦总的私事，不需要向我解释。” 她语气疏离。

　　秦齐鸣看着她这副明明在意却偏要装出一副“关我屁事”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电梯直达地下车库。秦齐鸣依旧保持着风度，快走几步为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颜亚楠道了谢，坐进去，心里乱糟糟的，连安全带都忘了系。

　　秦齐鸣绕回驾驶座，启动车子，瞥见她空荡荡的肩侧，什么也没说，只是忽然倾身靠了过来。

　　一股清冽的、独属于他的气息瞬间将颜亚楠包围。他靠得很近，近到她能看清他低垂的眼睫，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她
　　的脸颊，甚至错觉他的唇几乎要擦过她的皮肤。她的身体瞬间僵硬，后背紧紧贴住座椅，一动不敢动，心跳如擂鼓。

　　“咔哒”一声轻响，安全带被他准确扣入卡槽。

　　他却没有立刻退回，而是保持着这个极近的距离，抬眸看了她一眼。那双深邃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内光线下，仿佛带着灼人的温

　　度，还有一丝……玩味的笑意？他分明看到了她刚才的紧张和防备。

　　颜亚楠脸上轰然滚烫，又羞又恼。

　　秦齐鸣这才缓缓退回自己的座位，嘴角噙着那抹让颜亚楠又恨又有点着迷的、慵懒中带着邪气的笑，仿佛在说：你以为我会做
　　什么？

　　“秦总真是服务周到。” 颜亚楠稳住心神，语带讽刺地回敬，试图扳回一城，“看来经验丰富。”

　　秦齐鸣发动车子，驶出车库，闻言挑眉：“哦？颜专员觉得，我该有什么经验？”

　　“比如，” 颜亚楠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如何熟练应对各种前来‘叙旧’的女性朋友？十
　　个手指头数得过来吗？”

　　秦齐鸣轻笑出声，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很有趣：“颜专员对我评价这么高？”

　　“不是评价高，是基于现实的合理推测。” 颜亚楠转回头，直视他完美的侧脸轮廓，心里那点莫名的酸涩又冒了出来，“毕
　　竟秦总的条件摆在这里，有些麻烦，恐怕是躲不掉的。”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觉得有点酸。

　　“所以，你觉得我很享受这种‘麻烦’？” 秦齐鸣语气未变，但眼神似乎深了些。

　　“难道不是吗？” 颜亚楠反问，“刚才那位李小姐，看起来可不像会轻易罢休的样子。秦总如果态度明确，也不会给人这种
　　误会的机会吧？” 她想起李薇薇那理所当然的亲昵，心里更堵了。

　　秦齐鸣沉默了几秒，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就在颜亚楠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颜亚楠，别
　　把我想得太复杂。至少，对你，我没有那些复杂的心思。”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颜亚楠怔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没有复杂的心思？那今天这顿饭算什么？平时的那些关
　　注又算什么？

　　她混乱地别开脸，低声道：“秦总的心思，我猜不透，也没兴趣猜。”

　　之后的路程，两人都没再说话。车子停在她公寓楼下，颜亚楠低声道了谢，便匆匆推门下车，几乎是落荒而逃，没有再回头。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颜亚楠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她用忙碌来填满时间，也试图驱散脑海里那些不该有的纷乱思绪。秦齐
　　鸣没有再联系她，那顿戛然而止的晚餐，那个暧昧又尴尬的夜晚，仿佛只是她平淡生活中的一段奇异插曲，插曲结束，生活重
　　归原来的轨道。

　　直到家里打来电话。

　　“楠楠啊，你王阿姨给你介绍了个对象，可好了！是咱们邻村老黄家的儿子，叫黄大奇，人家可是研究生毕业，现在在大城市
　　HB的一家高科技公司上班，听说公司可有名气了！人我也见过照片，斯斯文文的……” 妈妈在电话那头兴致勃勃。

　　颜亚楠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妈，我才20，不急……”

　　“20不小啦！先接触着嘛，又不让你马上结婚。这小伙子条件真不错，你王阿姨说了，人家对你印象也好。我已经把你微信推
　　给他了，你记得通过一下，跟人家好好聊！” 妈妈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无奈之下，颜亚楠只好通过了那个名叫“奇点”的好友申请。对方倒是客气礼貌，开场白中规中矩。颜亚娜也保持着基本的礼
　　节，问一句答一句，对话干瘪得像在完成某种任务。她对异地恋毫无兴趣，对未来的人生规划也清晰明确——先在HY站稳脚
　　跟，努力买房，把父母接来享福。感情？她现在只想专心搞事业。

　　更何况，见过秦齐鸣那样的人之后……颜亚楠赶紧摇头，把这个危险的念头甩出去。拿谁比不好，拿那个疑似海王做参照？颜
　　亚楠你真是昏了头了！

　　她和黄大奇的聊天断断续续，内容不外乎“吃了吗”、“下班没”、“HB天气如何”。她甚至没仔细问过他具体做什么工作。

　　星期四晚上，她加完班回到公寓，刚把自己扔进沙发，手机就响了。是黄大奇发来的微信：【亚楠，我明天到HY市出差。】

　　颜亚楠有些意外，回了个：【哦，出差顺利。来多久？】

　　黄大奇：【大概两三天。明天上午要去你们公司。】

　　颜亚楠一愣：【我们公司？HN白沙投资？】

　　黄大奇：【对。我们公司有个项目想跟白沙谈合作，我跟着领导一起过来。】

　　颜亚楠看着屏幕，心里有种奇妙的巧合感。她回道：【那真巧，我就在白沙上班。】

　　这次轮到黄大奇惊讶了，接连发了好几条信息过来。最后，两人客套地约定，如果明天碰面方便，晚上可以一起吃个饭。颜亚
　　楠想着毕竟是父母介绍的，又在异地他乡，尽一下地主之谊也是应该，便答应了。

　　刚结束和黄大奇的对话，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一个沉寂了快两周的头像。

　　秦齐鸣发来的信息，简洁明了：【明晚有空吗？一起吃饭，看电影。】

　　信息弹出的那一瞬间，颜亚楠的心脏不争气地猛跳了几下。她盯着那条信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一边是父母安排的、条件“合适”的相亲对象，明天即将以合作方身份出现在她面前，并已经约好了晚餐。

　　另一边，是那个让她心烦意乱、捉摸不透、却又充满致命吸引力的男人，发出了暧昧的、类似约会的邀请。

　　明天晚上，她该赴谁的约？

　　窗外的夜色浓重，颜亚楠靠在沙发上，感觉平静了没多久的生活，似乎又要被投入新的石子，激起难以预料的波澜。